第3章 意外发现

　　十四娘萧嘉柔来到萧竹莹的住处时，已是掌灯时分。

　　这具身体本就多病，又已是死过一次，虽有萧竹莹的鬼神之力庇佑，但终究为原来的体质所限，所以下午那一番折腾几乎耗费了萧竹莹大半的力气，她由着秋娘喂了些白粥，就觉得有些乏力。将将刚靠回软垫上，桐香便进来通报，“娘子，十四娘来了。”

　　萧嘉柔是萧钺的嫡次女，同时也是房氏的第二个孩子，颇受萧氏一族的宠爱，故而性子焦躁些。在此之前，她一直与萧十九娘不和，不仅是出于嫡女的尊贵，更是因为看不惯萧十九娘期期艾艾的模样，因此时常给萧十九娘使绊子。

　　萧竹莹看着一个小跑着的娇小的人影从窗外闪过，脑海中立刻回忆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萧十九娘身份卑微，又深居简出，所以甚少与萧嘉柔接触，但逢年过节总有相见的时候，自然免不了被冷眼相对，每每如此，萧十九娘定要流小半月的眼泪。所以当秋娘知道萧竹莹铁了心想要见她时，连忙千叮咛万嘱咐，规劝萧竹莹切忌与她起争执，凡事也莫要放心上。

　　略一回想，萧嘉柔就已经兴冲冲地来到她面前。

　　萧嘉柔如今已有十六七岁，但个子却十分矮，瞧着竟与十三四岁一般，若不是秋娘向她行礼，萧竹莹很难相信眼前的少女就是萧十四娘。

　　萧嘉柔快步走到她的榻前，一身鹅黄圆领百蝶穿花褥衫和浅绿碧纱裙飘动着，带着淡淡的香气，齐整的垂髻上装点着两只嵌宝石金蝴蝶，衬得她原本清秀的容貌越发娇俏可爱，在她身后跟着的是两名气喘吁吁的侍婢，其中一人抱着厚实的青缎流云披风，显然是萧嘉柔离了席，连披风都来不及披上，便匆匆赶来。

　　萧竹莹看了一眼侍婢手上的披风，笑容温婉沉静，“十四姐怎么来得这样急，府中夜里凉，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萧嘉柔见她一脸柔和，不似往日那般眼角垂泪的模样，暗暗有些吃惊，却也不问，只是从怀里取出那册《高山》，不敢相信地问道：“你……竟然愿意将它让给我？”

　　“我身子骨弱，恐无福揣摩此曲，十四姐的琴艺放眼兰陵也无人可以比拟，想来也是它的知音，若是放在我这里，却是可惜了。”萧竹莹看着她越来越惊讶的面容，缓缓说道。

　　萧嘉柔终究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少女，虽然萧府中明争暗斗不少，但是身为嫡女的她尊贵无比，凡事都由他人忍让，所以难免少了几分心机，如今日思夜想的东西握在手中，她即便有些奇怪为何萧竹莹转了性子，但也并不深想，只是一昧高兴。

　　“十九妹何必如此悲观，如今你已经醒来，只因今日是母亲的寿辰，府中忙碌这才忽视了你，明日母亲就会为你去请张医生来诊脉，十九妹安心修养才好。”萧嘉柔将曲谱再次收入怀中，眼角眉梢满是喜悦。

　　萧竹莹身为局外人，也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主母寿辰虽然是大事，可是兰陵萧氏并非一般氏族，府中下人不计其数，难道会寻不出一个去请医生的人吗？

　　“还请十四姐转达妹妹的谢意。”萧竹莹顿了顿，面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只是……妹妹有一事，想请十四姐帮忙。”

　　萧嘉柔原本只想客套几句便离开，现在听她这样说，不禁皱起了眉头。她并非收了礼物就会替人办事的人，然而这本琴谱并非一般物件，此刻也不便推脱，只得迟疑地问：“十九妹有什么难处吗？”

　　萧竹莹轻轻一叹，道：“我的身子骨不好，也不知能活几日，如今阿姨作古，萧氏一族也……”她抬头望向萧嘉柔，眼神满是诚恳和愧疚，“我是萧氏的女儿，只恨自己无用，不能为萧氏做些什么，所以想到萧氏别处的庄子上清修，为萧氏祈福，请十四姐向母亲转达。”

　　“娘子！”一旁候着的秋娘闻言，面色犹如死灰，失声叫道。

　　萧竹莹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微垂下头，声音带了几分哽咽，“这是我身为萧氏女儿的本分。”

　　萧嘉柔震惊地看着萧竹莹。

　　她原以为萧竹莹是欲让她在阿耶面前美言，却没想到竟是想去府外庄子上清修。氏族贵女若是离了本家去往他处，且不说于名声不利，更是等同成为家族弃子。况且萧竹莹如今即将成年，眼看着就要到了说亲的年纪，若是这样做，谁还会关心她的婚事？毕竟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庶女……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萧嘉柔深吸一口气，紧紧盯住她苍白的面容。

　　萧竹莹抬头看着她，坚定不移地点了点头。

　　她走了也好，免得母亲看着她这张与杨氏相似的脸生气，也亏得她知道尊卑有别，懂得退让。萧嘉柔缓缓吐气，换上了一副了然的神情，“我会同母亲说的，十九妹安心养病就是。”言罢，便带着侍婢们匆匆而去。

　　“娘子，您为何如此啊？”一旁的秋娘早已老泪纵横，“若是离了萧府，他日谁还回想起娘子，恐怕再无人会将您接回来了。”

　　萧竹莹听着萧嘉柔的脚步声消失在夜色之中，面上的神情渐渐淡去，“此事我自有主张。”

　　秋娘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说，只是叹着气道：“老奴去为娘子燃些安神香，娘子大病初醒，还是早些休息了吧。”

　　萧竹莹看着她走出屋子，淡漠的眸子闪了闪。

　　秋娘原本伺候的是茵娘，乃茵娘心腹，而桐香是从小伺候萧十九娘的人，此二人应该是忠心于她的，然而她此刻尚不能妄下定论，还是多观察一会儿才好，毕竟她在阴司时，见多了折损在自己人手里的亡魂。

　　至于萧十四娘……

　　萧竹莹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方才此人刚踏入屋中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到她身上的异样。依照常理而言，萧嘉柔是萧氏嫡女，身世显贵，平日里萧府家教森严，想来也甚少出门，理应不会有机会与江湖道士混杂在一起，更不要说是玄术高超之人，可是她分明在她身上感觉到，有浓浓的阴气掺杂在她的气息里。

　　自古以来，寻常人若是沾染了鬼神，身体就会每况愈下，若是被鬼神侵占了身体，则不是变成死人傀儡，就是大病痊愈却无人气，然而萧嘉柔却是个活生生的人，并没有身染重病，身上亦有凡人的气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竹莹疲乏地揉了揉额头。她原本以为，即便兰陵是阴魂聚集地之一，也不会那么快就遇到有异常的人，却不想第一日便遇到了身怀阴气的凡人，情况还是如此的不同寻常，而此人竟然是萧氏的尊贵嫡女。

　　难道萧府就是兰陵阴魂聚集的源头所在？

　　她抬眸望向窗外，一道闪电蓦然闪过，滚滚雷声汹涌而至，电光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小院，一切原本模糊的东西都因为亮光而陡然清晰起来，但只是一瞬，又融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而在萧府的另一侧，是灯火通明的惠宁院。

　　此处与萧老夫人独孤氏所在的福寿院相近，又是萧氏嫡夫人的住处，因此楼阁巍峨之态与萧竹莹的小院有着天壤之别，仅是庭院便是小院的十数倍之大，院中设有小池与假山，池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十几名侍婢自院门起至楼阁前，沿着碎石子路恭敬静立，楼阁内亦有一干仆众伺候。

　　房氏蝉鬓乌发尽数挽起，四根鸟衔琼花金簪在如云高髻中若隐若现，一身牡丹祥云圆领襦裙金丝浮动，外头披着朱红暗纹披帛，她一如既往地跽坐在软垫上喝茶，精致的双眉却是微蹙着，神色亦略显担忧，她的目光时不时地越过袅袅熏香，望向空荡荡的院门处，随后又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一旁伺候的蓉娘见她忧虑，忍不住小声劝道：“夫人莫要担忧，十九娘区区一介庶女，身份卑微，胆子又小，断不能将十四娘如何的。”

　　房氏瞥了她一眼，蓉娘立刻会意，连忙挥退屋中其他侍婢。待众人都前去屋外候着时，房氏这才开口道：“萧竹莹的确身份低下，无法将嘉柔如何，然而杨氏刚死，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族中虽不会说什么，但是终归会有‘照顾庶女不当’的罪过。”

　　“萧氏因武后蒙羞，十四娘与武后之母亦有渊源，即便是有什么，族老们也只会觉得解恨罢了。”蓉娘见房氏忧心，连忙安慰道。

　　房氏长叹一口气，“你以为我想让她好过吗？如今房氏没落，萧氏蒙羞，皆与武氏脱不了干系，但是身为人臣怎可说圣人的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仇人的族亲在我面前，我恨不能亲食其肉，只是若是此刻下手，我虽不会受到惩处，却终归会毁了良善之名，也只能略惩小戒来解恨。”她不安地攒紧了拳头，“然而杨氏竟然死了，我分明只在那个酒壶里放了些让她腹痛的药而已啊，到底是谁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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