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你爹死了
陬月初,冬风过,寒雨落。
抱着陶罐的陈大财蜷缩在屋檐下,雨顺着屋角落进他的后脖领,他缩了缩脖子,死命用背抵着墙躲避。
又一滴雨滴落正中他头顶,他嘟囔了两句抱起陶罐往嘴边送,那罐子翻了底才落出两滴液体。他似乎是妥协了,将脸埋到罐口没了动静。
雨停,抱着袖的吴顺发踏着一脚稀泥进了院子,瞧了一眼,脸色就已经由白转红再转黑了,人还没走近,嗓门先炸开了,“你个老东西长本事了,还敢来我家堵门,看我今天……”
话没说完,屋檐下的陈大财突然“滚”到了他脚下,头埋在稀泥里,腿和屁股蜷着,拜祖宗都没这诚心。
吴顺发嗷的一嗓子叫开了,一边叫,还连着踹了好几脚,踹完就跑了。
尸体被抬回家的时候,陈去刚把饭做好端上桌,还没出门去找那便宜爹回家吃饭,人就被抬回来了。
看着木板上蜷成一团浑身是泥的陈大财,陈去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想了会儿,他看向那几个帮忙的人,张口问道:“饭刚做好,要不留下吃点儿?”
那几人摆着手跑了,临走还将那个沾了泥的陶罐放到木板上,正对着陈大财的脑袋。
陈去在边上站了会儿,最后还是先回屋吃起了饭。隔着门能看见陈大财,饭也吃不下去了,他索性将碗收了回厨房烧了锅水,然后将陈大财搬回屋给他擦干净身体换了衣服。
第二天还没亮,陈去就背着陈大财出门了,来到一处山坡下找到一个土包,他撸起袖子挨着土包在旁边挖了个坑,然后将腰间缠着的布解下将陈大财裹着放进了坑。
忙完已经到中午了,陈去歇了会儿,然后就直挺挺地跪在了两个土包前,这里面一个是他娘,一个是他爹,都不太熟。他没见过他娘,据陈大财说,他娘生下他就跑了,半个月后死在了镇上的水沟里,是陈大财去将尸体背回来的,之后陈大财就开始天天买醉,根本不管陈去,还是同村李大娘的路过听见了哭声将他抱回去用一碗米汤把他的命给留了下来。
六岁之前,陈去都是住在李大娘的家里,李大娘家里还有一个年轻男人,但并不是李大娘的儿子,具体是什么关系,陈去至今也没弄懂。那个男人叫什么沙里月,懂文识字,待人斯文,还会气术。
若不是李大娘生病去世,沙里月不离开浅水村,或许他会一直留在那个家。也是那时,他不得不回到了这个家,他爹倒是很高兴,打着酒嗝说要宰只鸡庆祝,然后出门就钻到马寡妇家的鸡圈里睡了一晚,
靠他爹是靠不着了,那之后几年全靠陈去懂事早,自力更生才活到现在,也不知道陈大财是不是对他放心了,才会突然就这么走了。
想到自己这比苦黄连还苦的命,陈去的鼻子酸了,借着这股委屈,他冲着爹娘的坟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离开。
今日没雨,天气也不好。
村口罕见的聚着人,陈去还没走近,许家的三娃就奔过来拦住了他,“大陈,听说你爹没了?”
小屁孩没礼貌,陈去没搭理他,绕过他继续走,三娃不依不饶,追上来说道:“大财爷喝酒喝死的吧,早给你说过,让你攒钱娶媳妇,给你爹干啥,现在人没了钱也没了。”
八岁的孩子把道理想的清楚,就是话太难听。陈去看着那些人,岔开话问道:“谁家出事了?”
“呸!”三娃啐了一口唾沫,“你家才出事了,我二哥被大道仙官选中了,马上去过好日子嘞。”
陈去凑了过去,果然看见一个穿着蓝白长衫的中年男人站在人群中,许家的两口子正跪在男人脚下,许二娃手里端着一碗水跪在爹娘的身后,再看其他人,皆是投以羡慕的目光,唯独许大娃攥着拳头满脸不甘。
陈去不太感兴趣,他一眼打上去,就知道那个中年男人算不上什么大道仙官,顶多算个气术师。
他虽没有真正见过大道仙官,但他见过沙里月,也与他近距离接近过,靠近的刹那就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上有一股气势,并不是感觉上的气势,而是一种压迫身体和感官的气势。
那时候他在想,沙里月这等本事的人都自称只是一个学气术的,那真正的大道仙官岂不是一眼便足以撼动他人的灵魂。
见他要走,三娃伸手扯住了他,知道他有话说,陈去顺势弯下了腰。三娃瞄了几眼其他人,凑近他问道:“你知不知道吴大爷今天去哪了?”
吴顺发?陈去摇了摇头。
“他给大花姐说亲去了。”三娃咂舌,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又如何?”
“你媳妇没了呀。”三娃急了,“你看啊,大花死活要嫁给你,就是因为你模样好,要是吴大爷找了一个比你好看还有钱的,大花姐肯定变心了呀!”
陈去没他想得那么多,大花愿意嫁给他,他便娶,如果不愿,他又能如何?
见说不通,三娃嫌弃的摆摆手走开了,陈去也没再凑热闹,回了家吃了饭就背着斧头上山了。
爹没了,日子还得继续过,至少以后他能攒点钱了。带着对未来的期盼,陈去连砍了两大捆柴火都没停手。
回到家,陈去又爬上屋顶重新弄了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平淡充实的过了几天,陈去渐渐习惯了不需要每天到处找爹的生活,早起上山砍柴,下午去地里弄菜,天黑就回家睡觉,好不悠哉。
这天终于有了日头,陈去背着柴火刚到山脚下就看见了大花,听见动静,大花转身看向他,眼一眨,眼泪就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那泫然欲泣、欲言又止的样子,陈去本该心疼的,可他实在违背不了自己良心。这些年,陈去眼看着大花从一个人的背影长成两个人,顺风一站,挡住半尺风。
遥想大花当初芊瘦时,大概是她刚学会走路吧。
陈去刚放下柴火,大花就已经凑过来拉住了他的袖子,许是见他太冷淡,大花哼了一声,埋怨道:“我爹都给我说亲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不好干涉。”陈去扯着文绉绉的话,不动声色的挪了两步。
“那我们还是娃娃亲呢,早就定下的怎么能不算数呢!”大花跟着挪,扯着他的袖子不放。
“……”
陈去想了想,问道:“吴叔不是后悔了吗?”
“管他呢,反正你我真心相许就好。”大花笑眯眯的盯着他。
说到这个事,陈去真是恨不得拿头撞墙,这个娃娃亲是他八岁时被迫定下的,那时他去吴顺发的地里帮忙干活以此换粮生活。那几日大花天天去地里找他玩,说是玩耍,其实就是欺负他,本着吴顺发是东家,大花是小东家的想法,他哪里敢反抗,只能忍气吞声,大花觉得他脾气好更来劲了,每日拿着树枝跟在后面捅他屁股,被捅了数日,陈去忍无可忍,转身一拳将她揍得鼻血狂飙。
大花张着大嘴哭了,陈去慌了,因为害怕吴顺发不给粮,他情急之下承诺大花说什么都答应她,大花不哭了,揪着他的脖领就回了家,找到了喝醉的吴顺发,说要和陈去定亲,以后嫁给他。
吴顺发虽然喝醉了,但心里依旧瞧不起陈去,说什么也不同意,大花不干了,坐到地上就开始边哭边打滚,闹得吴顺发连连求饶,顺口就给答应了,搞定了吴爹,大花又揪着他找到了醉倒在篱笆下的陈大财,陈大财一听二话不说就同意了然后继续倒头睡觉。两个醉鬼的话本就当不得真,可大花偏偏满村子的奔走相告,不出半个时辰,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和大花定下了亲事。
吴顺发酒醒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只能想方设法的不让大花跟陈去见面,虽然失去了活计,但陈去一点都不难过,只盼着其他人能快点忘掉这件事,这些年过去了,其他人会调侃两句但不会当真,而吴顺发也忙着给大花另说亲事,没想到这事儿还有被提起的一天。
“我爹给说了一门南储的亲事,我不愿意。”大花再次开口,语气有些委屈。
“你可找你爹说了?”陈去有些意外,南储太远了,难道吴顺发这么担心他和大花在一起?
“说了,他不听。”大花更委屈了。
回去的路上,陈去突然想起陈大财还活着的那段时间,他清醒时会对陈去说些早点娶妻成家的话,而且还跑去找过吴顺发,结果自然不用多说。
那日,他跑到吴顺发家堵着,想必还是因为他和大花的事情。陈去心里一时不是滋味,陈大财这个人浑浑噩噩的活着,似乎对他没什么感情,可有时又会对他很上心,反反复复不肯放下酒罐清醒,也不知他到底是缅怀过去还是在逃避什么。
【作者题外话】:小火锅:谢谢你看到这儿还没放弃我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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