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番外
无衣师尹部分。
在燃尽的香炉里，再添上一匙香料，合上香炉的盖子，细微轻薄的烟雾在空气里逸散。
无衣师尹微微愣神，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染上这样的习惯。
其实他并不爱香，只是爱极了这样一匙一匙添香的动作。恨不得这香炉里的香，永远都烧不完。
就好像这样，就能从这氤氲缭绕的烟雾里，再看见那人温润透亮的眉眼。
说到底，会有这么奇怪的癖好，果然还是要怪那位王储……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慕青不再是他初见时的端方君子，无衣师尹在他身上看到的，更多的是一种冷然与透彻。
还有上位者的倨傲。
这样的慕青是一个合格的王储，但不是一个能让人放心的君王。无衣师尹只觉得深深的忌惮。
慕青大概是知道的，但是他从不在乎，因为无衣师尹不在他眼中。
王储插手内政的这几年，慈光之塔却是难得的安稳，底下那些人很聪明，知道趋利避害。
对于慈光内政，王储轻易不干预，一出手必定是一场风波。
不是没有人想过剑走偏锋。
但是那些年，白衣锦袍的少年公子与艳火长裙的妍丽少女，静静的走过慈光之塔的每一条长街，明媚的阳光下不知为多少人埋下恐惧。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日子安稳平淡，他有些事想与王储商量，所以去了他的住处。
按照慕青的习惯，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庭院里赏景。
不出他所料，他到的时候，慕青正坐在庭院的石桌上焚香拭琴。
慕青微微抬头看向他，然后嘴角微微勾起，乌黑的眸子清澈透亮，像是一湾沐浴在阳光下的湖泊，风扬起他的发丝衣角，他恍若未觉，轻道一声，“师尹。”
他的清澈温软，像是在招呼一位多年不见的故人。
无衣师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他面前的这个人，不是那个不动声色，就能把控慈光之塔的冷然王储，而是多年前初次见面的那个温润少年。
“殿下……”无衣师尹忍不住一声轻喃。
那一刻阳光和煦，风特别温柔。
他们说了很多事情，但是无衣师尹，只记得慕青添香的动作，和薄烟暮霭之下慕青温润透亮的双眸。
聪慧坚韧又温柔，那才是曾经他想辅佐的王储。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现在的慈光之塔，正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这是一个安稳蓬勃的时代。
看着烟雾之后慕青温润的眉眼，无衣师尹忍不住问道：“殿下，你想要什么样的国家……”
“……大概是吃的饱，穿的暖，站的直，可以开口说话的国家……”暮霭之后慕青半阖起双眸，唇边是温软的笑意。“师尹呢？”
“吾想慈光永耀……”无衣师尹听到自己这样说。
慕青闻言，只是微微一愣，而后微笑着说道：“慢慢来……师尹，一定会得成所愿……”神色坚定又认真。
“嗯……”无衣师尹轻应一声。
吾想慈光永耀，让它成为您理想中的国家。这句话无衣师尹没有说出口……
慈光之塔的改变无声的开始，在谁都还没有发现的时候，泌入人心，这个国家会变得越来越好，正如它的名字。
而这一切，是从您开始的，殿下……
殢无伤部分。
渎生暗地里有一棵树，一棵死了却还活着的树。
这棵树见证了剑族血脉的灭亡，殢无伤曾经一度以为，它也将见证他的死亡。
但是那棵树死的比他早，因为它等到了它要等的人。
那一天，黑暗静默的渎生暗地，第一次出现了光和色彩。
那个人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不，应该说那两个人。
寒凉入骨的长情，坚定执着的慕青。
他出了渎生暗地，又入了渎生暗地。
渎生暗地里是日复一日的静默，他始终听不见雪落。
雪落有声吗？
雪落无声吗？
茫然，无解。
慕青说他出了渎生暗地，所见还是渎生暗地的风景。
他入了渎生暗地，心中却挂念着风雪迷思。
呵……渎生暗地早已不是他的樊笼，是他自困心牢，走不进来，自然走不出去。
一剑划出，心牢已破。自此天下于他亦是樊笼。
他要走进去，亦要走出来。
他对长情和慕青的感情并不深，恬淡若水，却是难以忘却。明明是一样的眉眼，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温度。
殢无伤离开的那一天，渎生暗地之外的高空狂风大作，风走云疾。乌云低垂，好似天下将倾。
殢无作想到了那个午后，长情说过的话，世界即将脱轨！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力量，能够在一夕之间，覆灭四魌界，那一定和四魌天源有关。
殢无伤想着转身就想赶往四魌天源的所在。
眼前红光一闪，眼中所见的风景又是不同。
满目纯白，有细碎的雪花，从天空中洒落。
身后传来一阵珑璁碎响，好似金玉交击，殢无伤猛的回头，不由得瞳也一紧，从来没有觉得血的颜色这么浓烈。
“呵……没想到还能见到你……”白色锦袍的人，眉眼温润，轻笑着说道，腥红的血液从胸口溢出，染红了他的衣襟。
殢无伤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人的眉眼有种让人错觉的温度。
第一次，殢无伤分不清眼前的人是长情，还是慕青。
慕青的眉眼是温润的、透亮的、坚定不移的，长情的眼中总是带着寒冬的冷冽和疏离的倨傲。
“不过，现在并不是什么见面的好时机，你不该来这里……”
“帮我照顾下师尹，……很…担心他……”那人说着，声音却逐渐模糊。
殢无伤向前一步，正想做些什么，眼前风雪骤起，再回神，人已经回到了原地。
鹅毛般的大雪从天而降，纷纷扬扬，迷蒙了整个视野。一片流金艳火的树叶，静静的躺在他的手里。
慕青说慈光之塔从来无雪，只有他的身边才会有风雪飘摇的美景。
而今慈光之塔亦有雪落，但这风雪带来的，是刺骨的肃杀，还是无声的陪伴。
风雪有情吗？风雪无情吗？
细碎纷白的雪花落满了整个世界，入目却是一片腥红。
此去经年，听觉和视觉好似出了问题。
雪落依旧，却再难入心，飞雪入眸，看见的总是那人依稀仿佛的眉眼。
他最后见到的是谁呢？是白衣的长情，还是红衣的慕青……
殢无伤再一次见到无衣师尹的时候，无衣师尹面有郁色，身上还泛着淡淡的药香，清贵之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惶狼狈。
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能帮我杀人吗？”突兀又直白的开始，眼神冷冽深邃压抑又疯狂，冷静的孤注一掷。像是被人逼入绝地的野兽。
如果这个国家依旧腐朽陈旧，无衣师尹或许不会走上这样的极端。
但是光明就在前方，慈光之塔会越来越好，他绝不允许有人阻碍。
“你想杀谁？”殢无伤这样问道。
“弥界主……”无衣师尹轻声吐露一个名字，神色理智又疯狂，冷然中带着一丝痛恨，“他绝不能活……”
吾王，您可以枉顾殿下的生死，但您不该威胁慈光之塔的存亡！
而后慈光渐耀，百姓安康，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对无衣师尹而言，那是一段黑暗的岁月。王储失踪，‘界主’隐居幕后，底下蛰伏的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
那段时间很多人想杀他，他也杀过很多人，殢无伤剑上的血几乎没有干过，他的梦景彻夜都是哀嚎与腥红。
但是无衣师尹不后悔……他已经有了目标，绝对不会后退。
渎生暗地。
“你知晓吗？慈光之塔从来无雪……”清俊显贵的紫衣文士，这样说道。
天井的微光，映照着剑者一身风雪。一口墨剑横在身前，饮了血却将死生觑的凄凉。
“每一回，你若有所求，便会这样告知吾。直言对你有难度吗？”剑者单手支额，倚在身旁的巨石上，言语一如既往的犀利。
“雪中答案早已昭然，你却执着于迷，供吾驱使，屠戮血腥。”无衣师尹噙着暖笑，眼中却是藏着摸不透的冷漠。
“风雪迷思从来不是吾的枷锁，吾耽溺在风雪中，只因分不清那人的眉眼。”
“杀人，不过是应了那人请托照顾你……”
殢无伤：“吾耳只听人眼所说之语，你今日来，是为诛心？”
“呵……你不留情面的功力，愈见深厚了！直言吧！我要你为我拦杀一人，不为国利，只为私心。”
“……你想杀谁？”剑者的语气起了一丝波澜，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的人将个人情感收敛的多么完美。
“雅迪王！”
……“吾以为你不会答应！”看着那位四魌武冠被人带了，无衣师尹默默擦去嘴角的血污，对着身边的剑客说道。
“吾只负责照顾你的安全……”
“……回去吧……”殢无伤说着，配合着无衣师尹的步调往回走。
一路静默。快到流光晚榭的时候，无衣师尹脚步一顿，看向殢无伤，“不管理由是什么，杀人就是杀人，记在你剑上的每一条人命哀吟，都因吾而起，吾要你将它算在吾身上。”
“剑指分明，吾之墨剑，循心而往，这一肩情仇，与你无关！”剑者说着转过身，踏着飒飒雪花，背向而行。“与他，亦无关……”
“囚心梦牢侧泉听，回闻涓涓忒流惨；百年窅冥乎一息，永岁秋风飘零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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