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未曾设想的重逢
来到异国他乡,和平的假象所维持的时间比我想象得要短暂的多。
〔清醒晨光〕是我在15岁时才觉醒的替身能力。
说来惭愧,当时我正在日本忙着学业问题。在母亲的指示下,我没有按部就班的就读中学,而是每星期要驱车百里去找住在研究所里的导师攻读哲学。
没错,15岁,哲学。
如果说数学是通往我愚笨脑子的硬化动脉,那玄之又玄的哲学无疑是我唯一能够鲜活滚热的血液。
我一度沉溺于卡西尔的《人论》和galgame,忙到两眼发黑几欲猝死。就在我灌下第五杯咖啡企图速通一遍《符号形式哲学》的时候,〔清醒晨光〕出现了。
〔清醒晨光〕是有自主意识的人形替身。通体洁白,led灯一样的小挂件挂在她的身上发出光亮。她看上去健康极了——至少小腿肌肉比我的要发达的多。
我甚至都还没和她交谈,〔清醒晨光〕就摁住了我的肩膀,将我向沙发里带去。而我也在那一瞬间进入了一种特有的冥想状态,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是累极了一样。她让我蜷缩在温暖的毛毯里,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我在喝下今早第六杯咖啡之后死掉了,死因是昏昏沉沉从楼梯上摔下,头正好磕到门上,尸体极其不雅地出现在首次来到我家拜访我的露伴老师面前。
然后我就被吓醒了。
可是据露伴老师所言,他的确在那天受我母亲之托来拜访我。可他怎么敲门我都没有任何反应,拿出邮箱背后的备用钥匙打开门冲进书房,就看见我睡得比金字塔里的木乃伊还要沉(想试一下荒木的奇妙比喻),身上还盖着一本《西西弗神话》。
岸边露伴那样谨慎的漫画家,在第一时间就对昏迷的我使用了〔天堂之门〕。可是当他翻开我的书,只能看见书上亮度极高的空白。
在我苏醒之后,露伴老师再次对我使用能力,能看的到我身上之前发生的事,却完全看不见〔清醒晨光〕对我所造成的幻梦。
关于梦的解释,心理学上一般分为三种说法。
一是生理学的观点,人的神经在熟睡时仍保持着一定的自主性,而人的认知结构试图分析这些杂乱无章的活动,因此形成梦。
二是认知的观点,在睡眠中,大脑仍然对我们脑海中的知识储备进行分析和检索,其中一部分从潜意识进入意识,就形成了梦。
三是最为人熟知的弗洛伊德的解释——人的梦是对潜意识的符号化反应。那些无法说出口欲望,那些违背道德的潜在的幻想,那些不能为世所容的渴慕……□□,憎恶,与谋杀,都通过梦的形式释放出来,以此防止人陷入癫狂。
露伴老师和我一致认为小小的哲学研究和熬夜打游戏是不足以压垮我的。为了探究我替身的能力,同时也为了解开他心中的疑惑,我成了漫画家岸边露伴家里的常客。
在发现我的〔清醒晨光〕可以通过短暂睡眠来极速治愈人体的时候,露伴老师收走了我在考试前常用的苯基乙丙胺。我对此表示非常不满,和母亲在美国居住的时候,□□这种东西我可是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在争夺过程中,〔清醒晨光〕轻轻一拳干碎了露伴老师的茶几。
日光透过黑色窗帘的罅隙,在破碎茶几上留下一道灼伤般的影子。
露伴老师咽了口唾沫:“……你会赔的对吧。”
“……您放心,我的母亲会赔偿您的。”
我非常爽快地甩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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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还没弄清楚它所造成的睡眠幻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前,我一直把〔清醒晨光〕当做近战型替身来使用。
——这也是我为什么敢在异国他乡同地头蛇斗智(划掉)斗勇的原因。
〔清醒晨光〕静静地飘在我身前,光点烈烈飞舞,如同快要燃烧起来一样,比黄昏更静,比日光更亮。铃兰般苍白的拳头正击中混混的面部,我甚至能感受到混混由惊愕引起脉搏跳动频率的微小变化。
“五十万里拉,还需要吗?”我歪头看向对面的男人,恶趣味地凑近:
“啊,您流鼻血了呢,先生。”
我拎着行李凑近他,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又重复了一遍:
“还需要吗?”
他惊恐地向后退了退,捂着鼻子骂骂咧咧离开了这片街区。
街边居民谈话的嘈杂声随着我渐进的脚步而逐渐清晰。那不勒斯的风洗涤着拜谒人的心,圣洁而安详的建筑就着上午的阳光,似乎让于我而言冰冷陌生的城市有了些许温度。
我随便挑了一家旅馆,一口气付了五百万里拉作为常住费用,顺便向旅店老板打听了一下“那不勒斯黑发金瞳男人”的行踪。
一无所获。
好在,我来到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我的那个“父亲”。先前答应为露伴老师拍照取材作为“熟练掌握意大利语”的回报这一事项我一直记在心中。
拿了相机我便开始沿途拍照——山脉在远处连绵成清单的灰青色,看起来十分写意,从远山那边慢慢地铺过来的是像丝绒般的光,由深至浅,在城市的边沿停下了晕染的笔触。
与美丽景色相形成对比的,是我途经的充斥着粗俗与暴力的街区。不知不觉我已行至那不勒斯南边最廉价、最混乱的地方——巷子里人们的生活在贫困的土壤里扎根,聚集起大批落魄的人。
我拿相机记录着所见所闻——如果露伴老师想要画城市破窗题材的漫画,我相信这一定会派上用场。
可是,在下一个拐角的时候,我的脚比我的相机先一步停住了。
我透过摄像头去看那个巷子里的男人。
四周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成堆酒瓶,地上某些特殊的纸张上还残留着些许可疑的粉末。
男人的神情却十分享受。片刻后他开始浑身猛烈地抽搐,双目通红,喑哑着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一种不算陌生的情绪一阵又一阵从胸腹里涌上来。指尖轻微颤抖,似是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能勉强吞咽下那股疯狂的毁灭欲望。
他缓缓地抬头,用黯淡的金色眼睛瞥了我一下,只一下便认出了我:
“啊,是■■啊……都长这么大了……”
他头发卷曲肮脏,眼睛无神,指甲里满是泥垢,一下子将我记忆里的上位者的优雅气度和居高临下之感冲成粉末。
我站在巷口,与里面的男人不过十步之遥。墙上人家挂着的旗帜随着细细的微风起起伏伏,在他侧脸边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而我站于阳光之下,看着他在光影错落间慢慢地沉落、沉落。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依稀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离开这儿……别看我……求你。”
这不是我想要的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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