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贾琏筹谋（捉虫）
贾琏在林家住了下来, 那三位太医日日为贾敏会诊，一副药方子恨不得改上百八十回，完全没工夫理会贾琏。
至于林如海，他身上还有官职, 且盐政一事向来紧要, 每日早出晚归的, 也鲜少能抽出时间来陪贾琏说话。林黛玉忙着管家理事，侍奉贾敏起居膳食喝药, 也是忙的脚不沾地。
唯有一个栋哥儿，因着还未到正式入学的年纪，是实打实的闲人。
栋哥儿今年五岁, 比贾琏的儿子茂哥儿大了两岁，却是毫不相同的脾气秉性，倒是让贾琏十分稀罕，对着他耐心十足。
故此小小的栋哥儿, 就承担起招待表兄贾琏的任务来，每日起床洗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梧桐院找贾琏。
栋哥儿身高只到贾琏腰间, 因为从小养得精细，走动之间脸上还有两坨奶膘颤动, 又继承了贾敏和林如海的好样貌，直如观音座下的童子一般，粉雕玉琢惹人怜爱。
只是如此呆萌的长相, 性子却继承了林如海的雅正端方，说话做事均是一板一眼, 活脱脱是个小大人样儿。
这日一早，栋哥儿就到了贾琏院里, 板着一张小脸道：“二表兄昨夜睡得可好？姐姐早起特意吩咐了厨下，今日做的是京中风味的早膳，二表兄待会儿可以尝尝看，与您家中的口味可有什么不同。”
贾琏见他如此板正，手便有些痒痒，很想偷偷掐一把他的小胖脸。
但是想想上次手伸出去的下场，贾琏悻悻的放下了这个念头，点头道：“我昨夜一觉到天亮，睡得极好。表弟今日来的比昨日晚了一刻钟，莫不是被好吃的绊住腿了？”
栋哥儿瞥了他一眼，辩解道：“表哥勿要玩笑，弟弟并未被好吃的绊住脚，只是早起去母亲那里请安，见她气色大好，与母亲和姐姐多说了几句话罢了。”
贾琏见他如此，也就收了开玩笑的念头，带着他往屋里走：“原是如此，姑母身体好转，倒是不负两位太医千里奔波了。表弟你先稍坐片刻，我刚刚打拳出了一身的臭汗，洗漱后再来与你说话。”
贾琏晨起后日日都要练武，栋哥儿是知道的，闻言只点了点头，挪腾着自己的小短腿去了花厅等候。
贾琏速度很快，栋哥儿只喝了一盏红枣茶，他就脚步轻快的出来了。
两人又结伴去了前院，林如海正等着二人用早膳呢，见到二人来了，当即便吩咐丫鬟传膳。
贾琏来了这几天，冷眼打量着，林如海公务确实繁忙。每日早起最多陪着家人用个早饭，然后就马不停蹄的去衙门处理公务，听说时不时的还要出去盐场巡视，一去十天半个月都是短的。
如此看来，怪不得上一世贾敏去世之后，林如海会答应把林黛玉送进京中，由贾史氏照料。实在是黛玉那时候将将六岁多一点，恰逢丧母之痛不说，林家唯一的大人还经常不在家，留她一个弱童在家，任是谁都不会放心的。
贾家虽然未必可靠，但是扬州这边却实在危险，盐政与国家稳定息息相关，林如海这巡盐御史的位置，自然也是重要非常。这一世贾敏会中毒，也是为林如海挡了灾，那上一世的明枪暗箭，想必也不会少。
林如海是朝廷官员，自然可以为大干国死而后已，以报当今的知遇之恩。可林黛玉一个闺阁弱女子，就完全无法应对这云诡波谲的局面，林如海也不忍心幼女折进官场斗争中。
贾琏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林黛玉上一世在贾家，生活安全上自然是无忧了，可寄人篱下的日子却也不是好过的。虽然有贾史氏的庇护，但是其他人却无一不是对她虎视眈眈，只想着把林家家财据为己有，至于她一个孤女，却不曾有人为她真心打算过。
甚至到了后期，连贾史氏这个外祖母，都为了贾家和贾宝玉，狠心抛弃了林黛玉这个外孙女，让她未到及笄之年，就落得个在潇湘馆消香玉陨的下场。
想到这里，贾琏心中不由得一凛，脑海中闪现出另一人的身影来，当今陛下司徒曜。
就贾琏这些日子所见，林如海实在担得起兢兢业业一词，几乎可以用夙兴夜寐来说了。而依照贾琏对当今的了解，在林家的下人中，必定有当今安插的人手。可是他却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对林如海一家下手，甚至在贾敏和林如海双双离世之后，看着林黛玉也孤苦无依的夭亡。
贾琏心念一转，突然意识到，或许当今不是不能管，只是林黛玉实在没有了其他的用处。即便出了什么意外，那也是贾家照管不力，当今一道旨意下来，为林黛玉报了仇，还能在清流文官中得个好名声，省心省力又落了实惠，实在是一举多得。
依照当今的心机手段，还有往日的做派，这事情他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贾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想到了自己的身上。
人都说功高盖主，自己如今的功绩也算得上名流千古了，且贾家从前又是军功起家，四王八公盘根错节，在军中的势力极大。如此一来，名声兵力都有了，若是有不臣之心，那当今的皇位估计都要换个人来坐，他心中难道对自己，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忌惮之心？
贾琏越想越后怕，为自己从前的一无所知，以及现如今的胆大妄为害怕！
他想起从前自己和当今相处的情况，许是在现代社会过了一辈子，有时候说话实在是口无遮拦的厉害，言语间也没有觉得自己比当今低了一等，估计早就引得那位不满了。
再加上这次出行，他居然还借了当今的车驾，虽说事出有因，但天子车驾岂能随意出借，这是把那位的脸面往地上甩了。
可当今居然乐呵呵的答应了，甚至直接大手笔赏了一辆汽车给他，没有半点不虞之色，这样的举动反倒更令贾琏害怕不安。
贾琏这边脸色煞白，林如海看他表情越发不好，不由得出声道：“琏儿，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贾琏回过神来，扯了个笑说道：“一点小事，没有什么，劳姑父挂心了。”
说罢，他用筷子夹起一块八珍糕，夸奖道：“姑父府里的厨子手艺真好，这八珍糕做的香甜松软，入口即化，堪称极品了。”
林如海见他无意，也不再追问，只笑着招呼他：“既然喜欢，你就多吃些。江南这边的口味偏甜，我还担心你吃不惯，幸好你姑母从前带了几个京中的厨子过来，偶尔也能换换口味。”
两人正准备继续寒暄几句，栋哥儿板着脸看过来：“父亲、表哥，食不言。”
贾琏……
林如海……
给个小毛孩子提醒餐桌礼仪，两个大人均都讪讪一笑，当即收了话音，专心用早饭不提。
等到吃罢早饭，贾琏借口有事，打发了要带他逛街的小表弟，自己一个人回了院子。
面色沉重的坐在书桌前，贾琏在心中不断思考，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也是他自己从前思虑不够，行事说话不够周全严密，如今万幸的是他一手培养的暗卫，没有被当今发现，有了些许退步的余地。再一个，那铁轨还没有铺设完毕，下一步的运行还需要自己出力，当今如今尚且还用得到自己，短期内应该还不会对自己下手。
不过自己也该未雨绸缪起来，依照当今的心性，等到自己无用之后，他必定会行卸磨杀驴之事，到那时贾家危矣。
贾琏重生以来，所在乎的唯有妻儿子女，若是因为自己行为不慎，反倒带累了他们的性命，他是决计不允许的。想着上一世海那边繁华的世界，贾琏心思电转间，便有了计较。
大干国开国至今，还不足百年时间，接连三代帝王，也都算是励精图治之辈。又加上自己献出去的东西，如今正是国运昌隆之际，离着它正常覆灭之际，估计还有几百年的时光呢。
若是当今真的对自家下手，贾琏是必定会反抗的，到那时生灵涂炭，也不是他想看到的，所以需要早早的准备个出路才行。
贾琏对自家妻儿很是了解，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说一句金玉堆成的也不为过，都不是什么能吃的苦的人，所以贾琏考虑的就更远一些。
他想着海船船队带回来的海图，心中有了计较。
在大干国南方千里处，有一连串的海岛，虽然气候炎热了一些，但是物产却十分丰饶。据说那处风景优美，当地的土著居民于种地干活并不勤快，但因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过得也算是丰衣足食，十分和乐。
或许，自己可以在那里打造一个大本营，当做自己一家的第一个退路。
而且大干国虽然地大物博，但海外的世界却更加广袤无垠。
贾琏自认为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至于和当代之人一般，把自己牢牢的束缚在这一片土地上。既然外面的广阔天地，可以大有作为，贾琏便突然醒过神来。
为何自己，不能为自己的子孙后代，打下一片江山呢？
想到就做，贾琏跟身边的小厮说了一声，便独身出了林家，到了外头的大街上闲逛起来。东游西走，见着路边的小吃摊子，还会停下了打包一份提着，遇到好看的首饰银楼，也走进去逛逛定下几套。
跟在贾琏身后的几个人，见他这副优哉游哉的样子，便放下心了，左不过是出来逛逛。
等到午饭时候，贾琏寻了路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递了几个铜板过去：“小哥儿，那巡盐御史林家，你可认得吗？”
那少年虽然穿的文人的长衫，但洗的发白，其上还针脚细密的打了几个补丁，看着就是贫寒之家出来的学子。不过他身姿挺拔如青竹，眼神也清明，心性应是不错。
他听得声音，扭头看了看贾琏的装扮，端的是一派富贵闲人的气象，便畏怯的点了点头。
贾琏把铜钱往前递了递，随即笑着说道：“我是他家亲戚，这几个铜板算作我出的跑腿费，劳你前去他家大门口，寻一个叫林福的门子。就说是我今日午膳自己在外头用了，让府中不必焦急等候，此事你可能做得？”
这少年眼睛一亮，作了一揖道：“原来是昭明侯当面，却是学生有眼不识泰山了。学生这就前去报信，必定不会误了侯爷的事，也不会让林大人府上忧心。”
贾琏听他自称学生，就知道这是个秀才了，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便已经考中秀才。还是在江南这等文风鼎盛之家，更难能可贵了些，应该也是一位天才学子才是。
那少年说罢，转身就要跑，却没有接贾琏手中的铜板。
贾琏这会儿，也不好再拿几个铜板打发他，伸手扯住他的衣摆，笑着道：“原来我随意一找，却寻到了一位秀才公。既如此，我刚闲逛的时候，买了几盒酥点，便分给小哥儿一盒，算是咱们相识一场的缘分。”
见这少年又要推脱，贾琏直接把东西塞到他手中，不容拒绝的转身走了，眨眼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这少年呆愣了片刻，回过神来看了看手中的纸包，正是扬州城有名的点心铺子八珍阁。他家东西是出了名的好吃，但价格也属实昂贵，一盒点心怎么也要二三两银子，少年长到这么大，还是考中秀才的时候，附近富商送过几盒，自家是从来没有买过的。
本来是好意帮忙，如今却更让昭明侯破费了，也不知道日后能不能回报一二。少年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提着这纸包去了林家传话不提。
贾琏寻到了传话的人，自己进了扬州城内一家新开不久的酒楼。
这酒楼名为天一楼，前面是一栋三层的小楼，后头却还有一大片园林似的位置，被主家隔成了一个个雅间，在花木掩映之中颇为雅致。因着心思极巧，店内的菜色齐全味美，价格也只在中等，倒是在扬州城内打出了自己的名声。
贾琏信步走入，对着小二说道：“后院的向暖阁还空着吗，爷听人说，那处的风光好，今日想在那处用饭。”
这小二眼神一凝，随即笑着说道：“这位爷想是听错了，咱们家并没有向暖阁这个雅室。不过向晴阁是有的，倒是还空着，风光也确实不错，您里面请！”
说罢，这小二高声叫道：“向晴阁雅室，客人一位，上茶点！”
立时便有一位婷婷袅袅的姑娘，步履款款的走了过来，冲着贾琏微微一俯身道：“请这位爷随妾身来。”
贾琏无有不可的点头跟上，随着她去了酒楼后院的雅间。
而一直在后面跟着贾琏的一行人，见他进了天一楼，也跟着走了进来。
小二笑着上前迎客：“几位客官，要吃点什么，小店今日刚进了一批河鲜，味道甚是鲜美。此外煎炒蒸炸，闷煮烤卤，店里的厨子们也都来得。”
其中一个便丢了个银锭子过去，低声道：“刚刚进来那位贵公子呢，去哪儿了？那是我们家少爷，因为和老爷吵架离家出走了，我们太太特意命我们在后面跟着，保护少爷安全的。”
这小二一把抓住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美滋滋的说道：“谢几位爷打赏，刚那位爷进了后院雅间儿，已经有人跟着去侍候了。您放心，咱们天一阁最是遵纪守法，再安全不过的地方，您几位不用担心那位爷的安全。”
这几人却不死心，又接着问道：“雅间？雅间和雅间之间离得可远？我们太太吩咐了，不能让少爷离了我们的眼的。”
小二面露难色，不过看在银锭子的份儿上，还是低声回道：“不远不近，只三丈有余，不过中间有小桥流水，假山草木，难以窥见别处客人的。几位若是想要，小的倒是可以安排最近的雅间，不过这价钱么……”
面前这几人眼含鄙夷，不过还是又掏出一锭金子来，丢给了这小二：“那就给我们安排最近的雅间，记住不要对任何人乱说，我们少爷是个脸皮薄的人，知道了定是要恼的。”
店小二笑得眯起眼睛，连连点头：“小的明白，小的明白，您几位放一百二十个心。”
说罢，这店小二转头看向同伴，笑嘻嘻的说道：“虎子，你看着点儿，我领这几位客人去后院，一会儿就回来。”
那个叫虎子的也笑着点头应了，拍着胸脯道：“栓子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呢。”
店小二恭敬的把这行人带到后院，选了和向晴阁挨着的春暖阁，这一处也确实是离向晴阁最近的。
向晴阁是在一汪活水之上，乃是在个八角亭子内，周围荷花刚刚打苞儿，并不能遮蔽视线。这处赏景也确实是好，水面清圆，小荷才露尖尖角，颇有一派晚春风光。
这伙人走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贾琏端坐在亭子里对着个小二点菜，旁边有个姿容秀丽的丫鬟，正侍立一旁端茶布点心。这一幕并无任何异常之处，这几个跟踪的人又更放心了些，看样子是真的来吃饭的。
不过等到他们真的走到春暖阁，大家的脸色却不太好看，其中一人低吼道：“你挑的这是什么地方！中间这假山把视线全挡了，我们还怎么看着少爷！”
这小二吓得哆嗦了一下，急声道：“这，这确实是离向晴阁最近的雅间了，不信您几位看看，旁的地方离得最起码有七八丈远，中间也是花木繁茂的。这酒楼刚开始设计时，我们主家便特意设计过，不能直视旁的雅间的，原是为了客人的隐私着想的。”
这几人四处打量了一下，确实如此，虽然心中依旧气闷，但因为离贾琏太近，却不好再接着发火了。
其中一个留着大胡子的汉子，安抚的冲着同伴笑了笑，又冲着这小二说道：“原来如此，倒是我们误会小哥儿了，我们就选在此处。”
这小二抖着身子摆手：“无妨无妨，您几位看看，可要吃些什么，咱们楼里好吃的不少呢。”
说罢，从身上掏出个菜单来，递给了这几人点菜。
他们并没有点菜的兴致，还是那留着胡子的汉子出声：“我们也是第一次来天一楼，小哥儿你看着上几个菜就是了，挑你们店里拿手的。”
这小二见此，擦着汗下去了，不一会儿，也有个美貌的姑娘端着茶盘过来，给几人斟茶倒水，服侍十分周到。
待到人人都喝上茶后，这姑娘又柔柔的笑着问道：“几位客官，雅间的客人可以免费欣赏曲子，琴瑟琵琶，笙箫笛子皆可。不知几位想听什么，奴家也好下去让姐妹们准备起来。”
这几个汉子互相看了一眼，见这姑娘美貌，对她口中的姐妹也起了兴致。
不过想着这回出来有事，最后他们还是忍痛拒绝了：“我们兄弟几个自在说话，不用人来献艺了，上完菜也不用留人服侍，下去吧。”
这姑娘也不恼，依旧笑着离开了。
而旁边贾琏所在的向晴阁，此刻却传出了悠扬的曲子，想是他不曾拒绝这美人献艺之事。
这几人脸色黑了一瞬，看着四周无人，便悄悄走到假山旁边，透过树木缝隙往小亭内看去。就见贾琏摇头晃脑，满脸沉醉的品鉴曲子，对面则是有两个美貌少女。
一人弹琴，一人唱歌，琴音悠扬，歌声婉转，再配上凉风习习，确实是神仙享受。
“妈的，不是说这贾家的侯爷最是爱重妻儿，在府中连个通房妾室都没有吗？怎么如今自家姑母危在旦夕，他倒有闲情雅致，又是逛街，又是听曲儿的！”
另一人冷哼一声，嗤笑道：“沽名钓誉之徒多了，也不多他这一个，左不过是博个好名声罢了，你也信了？”
这几人臭骂了贾琏一通，见他只安静听曲子，这才各自转到桌子旁坐下，不再看他惹气。
而另一边，自从贾琏说出来向暖阁三个字后，店里的掌柜就抬头看了看他。随后不论是带路的丫鬟，还是点菜的小二，甚至如今正在弹唱的姑娘，都是贾琏自己的人手。
这处天一阁，正是贾琏在扬州城内的据点之一，专门负责为贾琏收集江南的消息。
而接头暗号，正是向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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