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高原种子
纪淳月不知道今天的日记怎么写。
她坐在桌前，日记本已经摊开了一个多小时了，本来她想总结一下这件事带给她和苏圆的影响，但是却始终没能下笔。
这天晚上他们留在了康老家里吃饭，陈婵做的饭就是很地道的江浙菜，又咸又甜，终于让他们在这边境找到了一丝和内地的联系。
就好像这件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一样，看似和如今还活着的人没有丝毫关系，但那件事里所有人的举动都牵扯到了现在，藕断丝连。
吃饭时康老和陈婵一直在回忆当年的事情，虽然当时科考的环境艰苦，但都是美好的记忆。
纪淳月这才知道原来过不了几天就是江越明和谢玉以及其他科考队员的忌日，江桓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先到札达看望康老和陈婵，然后又到珠峰大本营去祭奠遇难的所有长辈。
那些故事对于纪淳月来说，一切都很遥远，可是这些故事却在她心中的高原里开出了一片花海。
……
纪淳月抱着日记本敲响了江桓的房门。
“你等一下。”江桓从里面传出声音。
纪淳月有一点点不满意：“你快一点！外面可冻死啦！”
江桓很快就来开了门。
他应该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头上搭着一条毛巾，水滴顺着他脖颈的线条没入了白色t恤。
纪淳月看得微微脸红，略结巴地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江桓侧身给她让了让，纪淳月一溜烟地就跑了进去，进去后却犯了难，她在纠结是坐床上还是椅子上。
但江桓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纠结，将搭在椅子后背上的冲锋衣拿走，说：“坐吧。”
纪淳月慢慢地坐了下去，房间里充斥着江桓的沐浴露香味，清新自然。
“想问什么？想聊什么？”江桓给她倒了一杯刚烧开的热水。
纪淳月笑他：“你这说的好像是我来审问你一样。”
江桓也笑了，但是没有回话，而是坐在床上等她问自己。
其实纪淳月没什么想问的，事情已经浮出了水面，所有的一切都成注定，只剩主观认识上的不断升华。
“你觉得…我什么时候联系我母亲才好？”纪淳月问他。
江桓拿起手机，找出了他刚刚和苏圆的聊天记录给她看。
-今天怎么样？
-月月怎么样了？
江桓怕她担心，很快就回复了说一切都好，还说等纪淳月同意了会让她们联系。
纪淳月看完这段聊天沉默了很久，才对江桓道：“我们明天去哪里玩吗？”
江桓对她突如其来地转变话题感到微微诧异，但他没有多问：“去古格王朝遗址吗？”
札达最出名的景色就是土林，蜿蜒起伏的土质景观夹杂在喜玛拉雅山脉和冈底斯山脉之间，恢弘磅礴。
古格王朝和象雄王国就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绵延。
其实札达四处都是土林，在哪里看都一样，而且王朝遗址还要门票。
但纪淳月却突然想去看看那已经遗落了两千多年的后藏明珠。
“去！”于是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江桓笑着对她点点头：“好，那就去。”
说罢，两人就一时无言。
江桓戴上眼镜开始打开电脑开始处理事情，纪淳月坐在一边如坐针毡，她最讨厌这种感觉。
于是她只能没话找话：“你居然也近视吗？”
江桓的眼镜和她自己的那副一样，也是大黑框，这种款式戴在他的脸上遮住了他这个年纪的成熟，反而显得像纪淳月自己的同龄人。
“小时候看电影看多了，就近视了。”江桓道，“不过还好度数不高，右眼五十度左右，左眼是平光的。”
纪淳月点点头，又问：“那你有想好雪贡比赛的作品吗？”
“有一点点思路，我这在完善呢。”江桓抬起头对她笑了笑。
一听他这么说，纪淳月就来了兴趣，想凑过去看他在做些什么，结果江桓拦住了她，纪淳月一个没站稳磕到了床沿，正要往后倒下去，一只有力的手臂立刻环过她的腰，将她捞了起来。
等她站稳之后，才发现正江桓维持着刚刚的姿势，盘腿坐在床上，但是手上却搂着她，而她自己在刚刚那一瞬间为了稳住身形，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场面安静得纪淳月能听见自己如鼓般跳动的心跳，全身的神经都因为这出人意料的肢体接触而变得敏感，江桓脖子处温热的体温传到了她的手腕上，他脖子上的脉搏也和她手腕的脉搏贴在了一起。
江桓不动声色地放开了她：“你不是也要参加吗？看我的干嘛？想抄袭？”
纪淳月还惊魂未定，不由得抱怨：“你不给我看就不给嘛，推开我算什么？”
“对不起。”结果江桓很认真地和她道歉，“有没有伤到哪里？”
纪淳月怎么可能好意思说，自己的脸快要烫伤了呢？不仅是脸，刚刚和江桓所有有过接触的手、腰都像灼烧了起来。
“没有，没那么脆弱，随随便便都能伤到。”纪淳月有些怨愤地说道。
于是江桓也没再多说，让她赶紧回去休息。
纪淳月逃也似的离开了江桓的房间，回去之后一头倒在了床上，又扯过被子盖住了头。
很奇怪，明明之前很多亲密举动也在他们之间出现过，纪淳月甚至还要求过他抱自己回车上，但当时完全没有现在这种感觉。
从前因为对很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纪淳月一般是个不会主动的人，她做mbti测试的时候觉得真的很准，她就是个infj小老头。
可是她也不笨，看过那么多电影和文学，她自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也许是从她跟着江桓前去雪贡展会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种子，后面的种种不过是浇水施肥，而到了现在，夏转秋的时刻即将到来。
纪淳月从被子里爬了起来，拿起自己的日记本，端正地写下日期和天气。
然后……她咬着笔，又写下了第一句话。
——妈妈的事情在这片高原上埋下了不同种类的种子。
……
第二天他们前往了神秘的王朝遗址。
很难想象，几千年前的高原人类是怎么凭借低下的生产力水平在这片荒土与雪山并驾齐驱的地方创造出如此灿烂的文明的。
“你不觉得这种古格和象雄，尤其是象雄，和古埃及、古巴比伦一样，神秘得仿佛不是我们这个地球上的文明，更像是一些外来文明。”纪淳月慢慢爬上一座土林，而这座土林曾是古格和象雄的王宫遗址。
其实最先统领这一片后藏土地的是象雄王朝，从公元前1500年到公元后900年，足足统治了长达两千多年的时间，只不过后来被吐蕃王朝的王子取代变成了古格王朝，从此象雄王朝销声匿迹。
不止象雄，历史上其实还有很多这样的文明，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比如楼兰、比如玛雅，他们短暂的存在，在长河中不足一提，但是却留下了无数的留白，令人遐想。
江桓跟在她身后，这里的楼梯有些陡峭，他怕她突然摔倒，就像昨晚一样。
“但是你想，现在你喜欢的所有藏文化基本上都是从象雄文明发展出来的，所以象雄也不算太有奥秘。”江桓说。
这算是江桓第一次直接反驳纪淳月的观点，但纪淳月不觉得反感：“你说得也有道理。”
无论是什么文明，只要曾在历史上存在过，他的意义就会一直存在，一直为历史的长河补给水源，让历史奔流不息。
继续往上走，就走到了王宫遗址的最顶端，这里有一处平台，介绍牌上写的是“瞭望塔”。
站在这里往下看，能看见前方的冈底斯山脉，往后看是喜马拉雅山脉，而眼前最近的地方，就是现在正几乎干涸了的象泉河。象泉河穿梭于阿里的雪山和土林之间，像是连接着过去和未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来这里吗？”纪淳月问江桓。
江桓倒是笑了起来：“知道啊。”
“因为这里是一个和你毫不相干的过去，你想在这里找到历史的意义，从而找到救你妈妈的办法。”
江桓这个话说得很模糊，但是大方向却是对的，纪淳月对他猜到了原因并不惊讶，凭借江桓自己对藏区的理解，她心中在想些什么他一眼就能看出。
所以他昨晚才问她想不想来这个要收费的景区。
“历史就是一条河。”纪淳月说道，“虽然这个比喻一点都不新颖，但是真的很准确。”
“象雄和古格站在上游，我们站在下游，我们永远都不会相见，但是他们的水会流向我们。我妈妈和你爷爷奶奶也站在上游，他们在上游留下了饵料，让我们这群下游的鱼儿因为寻找饵料而游在了一起。”
“我昨天刚听完那个故事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这是她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让我来承担？”纪淳月转过头对江桓说，“昨晚我仔细想了想，种下的因不会那么快结果，既然我想要除掉这个果，那就必须往上游去寻找那颗种子。”
江桓却不认同她：“可是种子已经种下，你怎么除掉？”
“纪淳月，你知道为什么不能从我的口中告诉你这件事情吗？”
纪淳月回过头来，照耀过象雄和古格的阳光也照耀着她。
她说：“因为这件事对你们江家来说，你们根本就没有怪过我妈妈，而且你和我一样，是下游的人，估计也不了解当时事情的细节吧？”
“所以啊，我们不能模糊你要知道这件事情的目的，你想知道这件事，不就是因为你想解决你和妈妈之间的矛盾吗？”
“我说一万遍我们江家根本不怪她有用吗？而康老代表的是旁人角度，你最终还是得从你妈妈的角度去看这件事。”
江桓和她站得大概有半米的距离，纪淳月看向他身后绵延的土林和雪山，突然觉得他也许是有身份的，说不定他的前世就是象雄的国王或是吐蕃的王子。
纪淳月愣愣地点了点头：“好，那你帮我和我妈妈说，我过几天到珠峰大本营的时候会和她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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