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月球山海
纪淳月还是忍不住问江桓：“你觉得我刚刚对分镜的那些修改怎么样？”
“可以看得出你对电影还是很有自己的见解，而且对镜头的表达也很灵敏。”江桓回答。
“模板一样的夸奖。”纪淳月有些泄气地看向窗外，却什么也看不见，全被黑夜笼罩了，“我自己什么水平我还是了解的。”
“那你还不算了解自己，我这还真不是模板。”
江桓调了调车内空调的温度：“你应该也要对电影有自信的，你才十九岁，慢慢来，还来得及。”
纪淳月没有再说话，车厢内放着haya乐队的《黑暗中的舞者》，与此刻的静寂之夜倒是应景。
“到了。”
江桓把车开下了公路，停在路边的一块空地上。纪淳月回过神来，跟着他一同下了车。
深夜的寒气袭来，让那些忧愁都冻住了，脑海里只剩下对眼前景象的惊叹。
这里是海子山。
满山草地都被大大小小的碎石覆盖，是一种独特的荒凉。而这些碎石之间隐藏着一千多个海子，大的有足球场大，小的只有一张桌子长。
纪淳月只见过白天时候的海子山，却没有想到夜里的海子山却是另一番景象，像是从没有被人踏足过的古老秘境，像是某个古代文明遗留下来的遗迹，在微微夜光之下，似乎每一块石头的暗藏着关于预言与命运的玄机。
“这些碎石都是冰川运动留下来的，很神奇吧？”江桓就近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忍不住从口袋里掏了一支烟出来点燃。
“你怎么发现的？”纪淳月愣愣地问道。
“不记得多少年前了，我有一天晚上赶夜路刚好到这里，遇到了一只落单的狼。你知道落单的狼都是很凶猛的吧，它就站在我的车前，它不走，我也不走，就这么僵持了许久，最后还是它先放弃。”
“而我却像打了一场没有打斗、也没有声音的战役，累得我连车都开不了了，只能停下来抽支烟，却意外地发现了夜晚的海子山很美，像到了月球一样。”
纪淳月明白这样的感觉，万事有因有果，不好的因可能会种出好的果，比如江桓遇见的那只狼，又比如那场珠穆朗玛的雪难。
“我想，这样古老质感的景色，你应该会喜欢吧。”江桓对纪淳月说。
江桓嘴里的那支烟明明暗暗，让纪淳月看着心里不是一番滋味。
她走过去，从他口中拿过了他的烟，放在自己嘴里吸了一口。
这是她第一次抽烟，却无比从容，没有被烟呛到，也没有任何不适。
纪淳月抽完，就夹在自己的手里，没有还给江桓，而是问他：“要让它一直亮还是一直灭？”
火光一直亮着，很快就会把烟燃尽，但如果就此灭掉，那一切都还能重新开始。
江桓看着她：“你才十九岁，为什么要和一支烟做这样的选择？”
纪淳月又抽了一口，烟又短了一截，她对着江桓吐出烟，朦胧再度成为了一层屏障。
“你这样看得清我吗？”纪淳月看着烟慢慢地往上飞，半夜的云层散开了，可以看见许许多多的繁星，“你再看天上的星星，你说是夏季大三角割破了银河，还是银河分隔了牛郎织女？”
江桓随着她的视线看向了天上，银河从他们的角度看起来轻飘飘的，还真像是一层闪着细闪的烟挡在了牛郎和织女之间，看得人心急切，想帮他们吹散，好让有情人相聚。
江桓收回这样童话般的想法，回到了现实里：“我没有那么好，我大学因为不喜欢一个老师的课挂过科，考研也没考上，而且没有固定的工作，年轻时的梦想都没有实现。”
纪淳月直接把烟掐灭了。
“好了，这样就再也没有烟了，我把你看得一清二楚了。”
纪淳月清楚地知道，夜里的海子山就是江桓的内心，他和自己一样，都会被这样的景色吸引。因为他们心中的磐石一直都没有消失，只是像这些石头一样，被四分五裂了。
如此充实、如此复杂又如此脆弱的景象，江桓却带她来看。
纪淳月站在江桓面前，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可我还是喜欢你。”
说出这句话之后，不知道怎么的，纪淳月觉得有些哽咽。
“我小时候，最喜欢看雪山，喜欢在公路上拐了一个弯后突然出现的一座高大雪山，这样让我觉得很安全，好像被雪山庇护着，所以我小时候总和我妈妈说，我一定要嫁给雪山。”
“你还记得我们在鬼湖那天吗？我躺在地上，你突然走过来，挡住了我眼前所有的冈底斯山脉和喜马拉雅山脉，你融在了雪山之间，成为了最高大挺拔的那座雪山。”
这是纪淳月今天第二次掉眼泪，这次她的眼泪没有掉在地上，而是落在了江桓的手背上。
“以后的事情都是未知数，我们还可以改变，但是我真的很感谢你，感谢你是江家的人，感谢你和我一样是在藏区长大的，感谢你和我一样热爱电影，感谢你和我一起将这片高原视为家……这些过去的事情，让我觉得我有归宿。”
江桓静静地听着她说话，想起刚刚她在分镜里加了一个人物中景背拍，面对梅里雪山的镜头。这个镜头有点像岩井俊二《情书》里那段“你好吗”的构图，他似乎理解了纪淳月的用意。
纪淳月有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多想法，这些想法都是她过去的经历强塞进她心里的，从而也铸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她。
“别动。”江桓低声说道。
纪淳月乖乖站在原地，等他的下一步动作。
江桓凑上去，小心翼翼地吻掉了挂在纪淳月眼睛上的泪水，然后顺着泪痕，一路亲吻过她的脸颊，最后温柔地在她唇上盖了一个印。
纪淳月的惊讶止住了流泪的冲动，难以置信道：“这是……是说明什么？”
“说明可能要改变一些事情的发展。”江桓跟她打太极，但是他相信纪淳月听得懂。
纪淳月激动地坐到了江桓的腿上，双脚缠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脖间，再次哭了起来，不过这次是喜极而泣。
夜里实在是有些太冷了，江桓让她抱了自己一会儿后，便就着这个姿势，托着她的膝弯，将她抱回了车上。
纪淳月坐到车上以后还舍不得撒手，自己又主动凑上去亲了一下才让江桓离开。
至少一切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
不过这一晚，他们两个人确实是一个都没能睡着。
被海子山的冰川、碎石、星河见证过的事情都是盛大隆重的，刚刚那些旖旎和暧昧已经无法消去痕迹。
纪淳月在车上睡着了，是江桓把她从车上抱下来的。
夜里的稻城安静无比，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只有他们二人的动作在推动时间的流逝。
“到家了？”纪淳月被江桓的动作吵醒，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伸手搂紧了他的脖子。
纪淳月的这句家是无意识说出口的。
她算是个没家的孩子，一直都是自己长大，她把藏区的天地当成家，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但这是个孤独的家，江桓的出现，填补了这个家里的缺失。
江桓轻笑着用下巴蹭了蹭她额头的碎发：“嗯，到家了。”
回到房间后，江桓正想把纪淳月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还能睡三个小时。”
江桓的声音低沉，纪淳月闭着眼睛抱着他的脖子不放手，他被迫趴在了纪淳月的身上。
“你像在哄小孩。”纪淳月用气音说道，语气里带着笑。
江桓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凑上去亲了一口。
“你难道不是？”
“我十九岁了。”她最爱强调这一点。
“你是。”江桓很坚定，“你就是我的宝宝。”
纪淳月一听这话，睡意瞬间消散而去，她坐起身来，直直地看着他：“我们这算是谈恋爱了吗？我没有经验。”
“算吧，我也没有经验。”江桓回答。
两人对视了片刻，纪淳月突然笑了出来。
江桓本来还有些不明所以，但最后还是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可能现在不是在一起的最佳时机，但是生活就是这么出其不意。”
纪淳月靠在他怀里：“你想听我高中时谈的小男友吗？”
“你高中还谈过？”
纪淳月白了江桓一眼，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没资格在意这件事。
“谈了不到三个月，其中还有两个月是暑假，我在艺考集训。”纪淳月慢慢说道，“他就跟我说，他喜欢我，我之前都没见过他，他是我同年级隔了好几个班的，但是因为没有人陪我，我就答应了。”
“当然，我和他什么都没做过，最后分手是很正常的事情。”
纪淳月转过身来，和江桓面对面：“我和你并不是出其不意，是我蓄谋已久，只是走到今天，我的关闯完了，我拿到happyending了。”
江桓喜欢她眼里闪烁着的自信，这是她很少展露出来的。
“那接下来……是不是该是我的关卡了？”江桓问道。
他要面对坦诚、面对过去、将心扉敞开，还有他们在一起之后的种种，向天长地久奔去。
当然，这些话江桓没有明确说出来，说得太早总会显得不够有诚意，时间可以证明一切，他相信纪淳月这么聪明也能听得明白。
纪淳月亲了一下他的面颊：“加油！”
“你真是……”江桓轻笑，“怎么不害羞呢？”
“我好不容易搞到手的，多亲一下怎么了？”说着，她就学着刚刚江桓的样子掰正了他的脸，对着他的唇又亲了一下。
江桓拿下她的手：“好了，赶紧睡吧，别来了。”
纪淳月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脸瞬间就红了，但却丝毫没有退意，反而得寸进尺。
“要不一起睡吧？”
她又一次用力一拉江桓的手臂，两人一起倒在床上，纪淳月先人一步将被子盖在身上，把自己缩在江桓的怀里。
“不许逃啊。”她说，“我早上醒来如果没见到你，我就跑到你家跟你爸妈说你欺负我，反正我俩差了十二岁。”
江桓是真的拿她没办法了，他自己也舍不得放开，不如干脆将她搂紧。
“之前一直说不要在意我们的年纪差，现在又拿这个威胁我。”江桓无奈地拂开她额头上的碎发，“行了，我不走，你快睡吧。”
灯关了，又陷入了黑暗里，重山之中还有亚丁三神山在熠熠生辉。
江桓没能睡着是正常的，但纪淳月也一直装睡到了天亮。
从小到大，这是她睡得最踏实、最有安全感的一晚，但越是这样越是害怕，好像是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怕一醒来发现一切都是个梦。
于是她在黑暗中睁开眼，她知道江桓也没睡，但是她什么都不敢做。
还有很长很长的路。
……
看着纪淳月和江桓一起牵着手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同伴们一下子不知道是该继续为18块钱一碗的豆花愤怒，还是为他们二人这突飞猛进的关系感到惊讶。
“介绍一下，我的男朋友。”纪淳月一字一句地说道。
大家面面相觑，齐佩佩的脸色瞬间就暗了下来。
“说说，夜里发生了什么？”奥利问道。
纪淳月拉着江桓坐下，一边喝着他们点的豆浆一边解释着昨晚发生的事情。
梁迟先出声道：“好啊！江桓你有秘密基地不带我们去。”
“这是重点吗？”戴小橘打断道，“重点不应该在于，我们接下来这一路都该吃狗粮了吗？”
“有道理。”梁迟赞同。
“哎哎哎！我说你们一个都不在重点上。”纪淳月拿筷子敲了敲碗，“反正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还请你们尽快适应。”
其实也不容大家适应，眼前的事情就逼着他们接受了。
纪淳月不爱吃肉包子里的肉，但是店里又没有馒头了，所以她只把外面的皮吃掉，江桓就自然而然地帮她把馅吃完。
最后纪淳月的豆浆也没喝完，放到了江桓手上：“喝不完了。”
戴小橘是管账的，纪淳月和她一起去付钱。
“小橘。”纪淳月叫她。
戴小橘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放心吧，我来说。”
店外，江桓刚把纪淳月的豆浆喝完扔到垃圾桶里，就感到背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江桓回头一看，是梁迟给他递了一支烟，他拒绝了：“有对象了，不抽了。”
“啧啧。”梁迟转念一想，又把烟塞了回去，“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江桓对他苦涩一笑，“就是喜欢，是心灵上相通的喜欢。”
梁迟点了点头：“也好，不然对你来说，这样的人几千年都难遇，既然遇到了，就好好珍惜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道阻且长啊。”
“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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