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琴怨六
在丁允行不遗余力的和稀泥之下,来势汹汹的警方调查人员总算被请进了贵宾室,虽说带队的负责人依然冷着一张脸,好歹没再油盐不进地坚持要将人带走问话。
“我姓荆,荆子舆,暂任刑警中队队长,”他翻出工作证,在丁允行和魏离面前晃了晃,不知是不是应氏众人想多了,总觉得这位警官先生对两位财关工作人员说话的语气,比对着应总时要客气几分,“这回来应氏是为了调查发生在应氏祖宅的连环失踪案件。”
丁允行和魏离互相看了眼,又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应氏目前的主事人——应世渊。
应世渊脸色阴沉,看样子不打算详加解释。
丁允行抓了抓脸颊,瞄一眼应家大少爷,又扭头瞧向荆队长:“不好意思,能问下连环失踪案件是怎么回事吗?”
荆子舆犹豫了一下:“抱歉,这桩案件目前还在调查中,我们不方便透露细节。”
丁允行不着痕迹地看向魏离,见这女孩微微点了下头,于是推了下镜片,往前倾了倾身子:“我刚才听你提到,最近三个月以来,已经有六个人在应氏祖宅里无故失踪——这具体是怎么个情况?怎么就断定是无故失踪了,有没有可能是这几个人自己离开,只是事先没跟其他人打招呼?”
应世渊摘下细金属框眼镜,从西装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条丝巾,慢慢擦拭着镜片。
他身旁的女秘书会意地点点头。
“失踪的六个人都在应氏帮佣多年,原先是负责照看应老先生的日常生活,应老先生急病住院后,他们就留在祖宅帮忙打理,”女秘书轻声说,“第一起失踪事件发生在三个月前,我们一开始也以为她是有急事离开,可那人手机和行李都放在房间里没动过,祖宅附近的监控也没拍摄到她离开的迹象。我们还联系了她的家人,都说不知道这人去向。”
丁允行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撞见现实版的“密室失踪”,一时间不知该兴奋还是震惊。
“之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三个月内,一共有六个人在应氏祖宅里神秘失踪。”就听女秘书继续说道,“我们把祖宅内外翻了个遍,发现所有人的东西都原模原样地放在房间里,却偏偏找不见人。”
丁允行抓了抓脸颊,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大对劲。
第一个无故失踪的是“意外”,第二个莫名消失的是“巧合”,可若一连六个都无缘无故地人间蒸发,那再神经大条的人都该意识到,这绝不是单纯的“失踪事件”。
丁允行不是神经大条的棒槌,自然不会疏漏这一点。他看向荆子舆,试探着问道:“那这件事是怎么惊动警方的?是应氏方面报的警?”
应世渊将镜片架回鼻梁上,轻轻咳嗽了一声。
“最后一起失踪事件发生在半个多月前,”女秘书说,“那个小姑娘是应氏疗养院特意派来照顾应老先生的,她失踪一个星期后,她母亲忽然找到应氏,说是晚上做梦看到女儿满身是血,于是一口咬定女儿已经遇害,还寻死觅活地报了警,一定要警方给她一个交代……”
丁允行下意识地看向魏离,那意思大约是“这听上去也太离谱了,难不成真和灵异事件有关”?
魏离垂下眼帘,沉吟片刻,微乎其微地摇了摇头,像是在说“没有亲临现场,谁也没法断定这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丁总长叹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恨不能一巴掌拍上脑门。
然而再怎么不想趟浑水,牵扯到六条人命,丁允行自问没法像没事人一样当没听过。他沉思片刻,扭头看向应世渊:“应总,我之前曾说过,从您的面相来看,近日必有血光之灾,这不是随便说说的——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冒昧,可事关六条人命,能不能让我们去应氏祖宅实地察看一番?”
应世渊不出所料地夹紧了眉头,没同意,却也没断然拒绝。
丁允行看准时机,再接再厉:“这事已经惊动警方,估计很快就有媒体闻风而动,如果不尽快解决,只怕对应氏的影响更大——何况牵扯到六条人命,要只是走失了还好办,万一真有什么……应总,你不仅不好跟他们的家人解释,更没法跟公众舆论交代。”
但凡公众人物,无不看重名誉,丁总这一棍子命中七寸,应世渊摁在腿上的手指猛地攥成了拳头。
“……既然已经惊动警方,应氏祖宅作为案发现场,理当交由警方搜查,”良久,他终于嘶哑地开了口,“如果荆警官同意,我没有意见。”
丁允行刷的看向荆子舆,眼皮都快眨爆了。
荆警官装模做样地咳嗽一声:“你们两个跟这事又没关系,去了能干什么?碍手碍脚吗?”
丁允行收起笑容,他一敛眼角,表情严肃起来,居然有了几分高深莫测的意思:“荆警官,话可不能这么说——实不相瞒,我祖上其实是占卜世家,只是这两年才没落了,不过家传的本事,我还是传承了两三分,像什么看相算卦,那都是雕虫小技。您要是不信,不妨带我们去案发现场看看,说不定能看出点警方看不出的门道。”
魏离:“……”
她眼瞅着丁允行现场客串大力丸推销员,不遗余力地忽悠警方和应氏,心里忍不住地犯嘀咕,这人脸皮是得有多厚,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番话?
荆子舆斜乜着眼瞧他,那样子像是不屑一顾,压根没把人放心上:“行,既然应氏当家人没话说,那你就来看看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敢妨碍查案,我就把你从案发现场丢出去。”
丁允行:“……”
丁总长这么大,一直坚信自己是天底下头一份的特立不凡,活了三十年,还是第一回被人大剌剌地威胁“丢出去”,就算明知这人是逢场作戏,一腔无名火依然嗖地腾起,差点将天灵盖撞个屁股蹲。
眼看他要原地炸毛,魏离眼疾手快地一伸手,在他手肘处狠狠拧了一把,这一下拿捏得恰到好处,丁允行差点“嗷”一嗓子叫唤出来,濒临破产的理智总算回了炉。
不过,这口气只是暂时咽下,等一出了应氏大厦,丁总立马比翻书还快地翻了脸:“欸,那人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敢妨碍查案就把你丢出去’,他以为他是谁啊?全天下就他一个有能耐,就他会查案是不是?要不是看在阿止的面子,我一定要跟他好好说道说道,就算是刑警中队负责人,眼睛也不能长在脑门顶上。”
魏离听他嘟嘟囔囔半天,用手掏掏耳朵,十分淡定地回了一句:“允行兄,您贵庚啊?”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更触了丁总逆鳞,这小子登时原地跳脚,恨不能炸成一团手舞足蹈的毛线球:“你还好意思说,你刚才捅我那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敢情不是捅在你自己身上你不知道疼是吧!”
魏离瞥了他一眼:“那你要捅回来吗?”
丁允行:“……”
他琢磨了一下,就自己这战五渣的小身板,别说捅,就算手脚并上,又咬又撕,怕也动不了这女人一根汗毛,咬牙切齿半天,只能暂且歇了有仇报仇的心思。
然而这口气实在憋得丁总心里难受,不想法把气撒了,他就不是狮子男。于是顺理成章的,他前脚进了魏离家的门,后脚就借着闻止的掩护钻进厨房,从怀里摸出闻止偷偷借他配的钥匙,往锁孔里一插……没插进去。
丁允行:“……”
那女人居然换了锁!
丁总这边咬牙跳脚,魏离那厢也好不到哪去,她一边侧耳听着厨房里的动静,一边低声和闻止抱怨:“那小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干嘛对他有求必应?你上辈子欠了他吗?”
闻止正将一块蜜瓜切开,分成小块,整整齐齐地码在果盘里。闻言,他笑了笑:“他毕竟救过我……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大恩。”
魏离:“……”
她准备了一肚子的冷嘲热讽,已经在舌尖整齐列队,熟料闻止来了这么一句,字字轻巧,凑在一起却重过一座须弥山,猝不及防地当头压下,差点把她砸一跟头。
她艰难地抻了抻脖子,把准备好的话囫囵吞回去,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憋出来一句:“你倒是知恩图报……就是好像报错了对象。”
闻止将码好的果盘摆在茶几上,把这话来回咂摸了几遍,鬼使神差般品味出一丝不露痕迹的醋意。
他于是扭过头,不闪不避地看着魏小姐双眼:“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只是我身无长物,名字都还挂在警方的在逃通缉名单上,剩下的只有这条命……你若想要,拿去便是。”
魏离原本是拿话噎他,没想到这男人居然当了真,正襟危坐地回答了这么一长篇,饶是魏小姐超脱七情、八风不动,那根铁铸的神经还是颤了颤,就如一根锈钝的琴弦,不经意间被人勾起一记颤音,绕梁三匝,不绝如缕。
她似乎想说什么,一开口却险些破了音,忙清了清嗓子,有些狼狈地站起身来:“我……我去厨房看看,免得那小子偷喝多了酒,醉上个十年八载,那就麻烦了。”
她猛地一转身,还没来得及往前迈步,就被拽住了手腕。
魏鬼差武力值逆天,随手一甩就能废了闻止一条腕子,可她偏偏僵成一截直挺挺的木板,活像那自小被套上枷锁的大象,分明轻轻一挣就能挣脱,却压根想不起来。
闻止大约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太妥当,忙不迭松开手,手指收在背后,有些意犹未尽地捻动了下,似乎还留恋着她皮肤上的温度。
这两人都算不上能言善道,一时谁也没说话,客厅里的气氛像是被胶水糊住了,呼吸一口气都变得困难。好在这时,厨房里噼啪一声响,魏离猛地反应过来,做贼心虚似的把衣袖往下拉了拉,三步并两步窜进厨房:“你又在作什么妖?”
丁允行一点也没发觉,就他缺席的这几分钟里,客厅那两位差点上演一出“执手相看”的好戏。这人大剌剌地盘腿坐在厨房地板上,伸手抓了抓翘起一角的短发,冲着魏离翻了个白眼:“你干嘛把橱柜换了锁?我费了半天劲都没砸开,赶明儿又得重配钥匙。”
魏离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只觉得此人这副尊容实在相当伤眼,于是一扭头,很干脆地走了出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不过,丁总还是没白折腾半天,魏离嘴上刻薄,到底从酒坛里倒了一杯底的碧桃酿递给他:“马上要吃晚饭了,你少喝点,小心喝醉了。”
丁允行等不及她第二句,几口就把一杯底的酒喝了个干净,完了咂咂嘴:“唔……今天这酒的味道怎么跟之前好像不太一样?”
魏离:“这是文姬司主亲手酿的酒,我怎么知道她用了什么配方。”
丁允行扁了扁嘴,眼瞅着闻止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两盘菜,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忽然一亮:“对了,阿止,你尝过这酒的滋味没?”
闻止把菜盘摆上桌,淡淡一笑:“我从不喝酒。”
丁允行立马睁圆了眼:“不喝酒?那怎么行,我跟你说,我喝过的佳酿也不算少,可全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个桃花酿的十分之一,你不尝尝简直太可惜了——再说,这可是阿离从黄泉抱来的酒,你要不喝一点,不是白费了她的力气?”
魏离:“……”
她费尽心思从忘忧司主手里拐来两坛酒,不是拿来大宴宾客的。
她瞪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丁总一眼,暗暗挫了挫牙花子,怎料一扭头,就和闻止无辜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这男人也是奇葩,头一回见面时,他不经意的一记“侧翼误伤”就让丁允行骨头缝里冒冷气,虽然一言一行都客客气气、斯文有礼,那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寒意却像是从灵魂里散发出的,只差在额头上凿出“生人勿近”四个字。
可认识久了,这人额头上那四个字却像渐渐磨平了,不仅有求必应,脾气好得出奇,偶尔茫然看来时,居然还显得出奇的纯良。
仿佛……那冷的像刀锋一样的男人从没存在过,只是旁人一厢情愿的错觉。
反正魏小姐是没扛住,她在原地一声不吭地站了片刻,忽然走进厨房,片刻后,端着个玻璃杯折出来。
“文姬司主说,这酒里加了一味彼岸花,有解乏忘忧的功效,”她轻晃了晃酒杯,玛瑙色的酒浆微微浮动,一股难以形容的清醇酒香浮动满室,“少喝一点不要紧的。”
闻止可以婉拒丁总的盛情,却在魏鬼差跟前丢盔卸甲地败下阵来,他端起酒杯,闻着酒香犹豫片刻,试着喝了一口,清洌醇厚的酒香凝缩到极致,烟花一样在舌尖绽放开,他眼神一阵氤氲,刚说了一句“好酒”,整个人便往下一栽……
就这么醉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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