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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琴怨十六


有些人,虽然相识久远,低头不见抬头见,病时嘘寒问暖,逢年过节也不忘短信问候,却是泥上指爪、石上浮灰,随手一抹,风过无痕,这叫白首如新。

        有些人,或许离散多年、暌违已久,时移世易,面目全非,可一朝因缘际会,哪怕隔着人潮如海,两两视线交汇的一瞬,依然一眼锁定彼此,仿佛两鬓的风霜只是落上的飞雪,轻轻一拂就能擦净。

        这叫倾盖如故。

        反正有那么一瞬间,丁允行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一眼万年”这四个字的意味。

        荆子舆眼神还有些茫然,身体却似受到某种不知名的力量驱使,慢慢走过去,一把攥住那人肩膀,将他拉进怀里。

        顺理成章而又义无反顾,就像将一小片遗失在轮回中的心脏重新塞回胸腔。

        闻止看向魏离,低声道:“多谢。”

        魏离摇摇头,同样低声答道:“你该多谢文姬司主——这小子魂魄已散,只剩一丝气息,若非黄泉之主亲自出手替他重铸魂魄,就是西王母在世也救不回来。”

        闻止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不知怎的,魏小姐突然毫无来由地升起一腔危机感,忙抢先一步岔开话题:“两位,久别重逢是很激动人心,不过你们稍后有的是时间叙旧,现在能先言归正传吗?”

        丁允行不知道荆警官是怎么想的,反正他自己现在很想锤这女人一顿。

        好在荆子舆还沉浸在梦游中没醒过神,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揍人,反倒是那年轻男人轻轻推开他,又冲着魏离微微一鞠躬:“救命之恩,不敢言谢。”

        魏小姐最受不了这场面,忙不迭一摆手:“别,救你命的另有其人,我可不敢抢她的功劳。”

        年轻男人似乎是想微笑,可惜他大概有好几百年没弯过嘴角,努力尝试半天,脸部肌肉只是半身不遂地搐动了两下,活像个面部神经瘫痪的重症患者。

        “我出生于两千多年前,那时我的名字叫做高渐离。”

        他用这样一句话把自己的生平履历一笔带过,仿佛那些被史书与后人大肆传唱的事迹压根不值一提。

        所有人心头都攒了一大把疑问,丁允行掂量半天,挑了两个最关心的问道:“你怎么会寄居在古琴里,又是怎么流落到应氏的?”

        他跟着魏小姐抓鬼抓久了,多少有了些常识——比如灵魂依附肉体而存在,倘若肉体死去,魂魄却不及时重入轮回,随着天长日久、霜打日晒,很可能就这么灰飞烟灭,一点残渣也剩不下。

        至于徘徊人世数百乃至千年的亡灵,要么是道行高深的元神修士,要么意志坚忍、心存执念,方能支撑他们日复一日地在这风刀霜剑的人世间辗转流离。

        丁允行估摸了一下,所谓的“元神修士”条件苛刻,几百年也不见得能出一个,那么眼前这位多半还是属于第二种情况。

        事实证明,丁总猜的很准,只听高先生轻声道:“我身故之后,因心头一点执念未灭,不肯下黄泉、入冥府,徘徊人世久了,灵体逐渐消散。恰好这时,因缘巧合之下,遇见了生前随身携带的古琴,古琴被我抚奏多年,已有灵性,我便寄居古琴之内,这才支撑了这么久。”

        闻止忽然插了一句:“世间诸事皆有因果,你在人间辗转这么久,难不成也是机缘巧合才被应铮寻到,带回应氏?”

        高先生轻声纠正道:“不是应铮寻到我,是我一直在找他。”

        这说法出乎所有人意料,闻止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转眼看向魏离,却见魏小姐摸出一把小刀,十分淡定地修起指甲,显然是已经听过一遍,不打算再炒剩饭。

        他眼睫微微一垂:“亡魂心存执念、滞留阳间,要么是尚有牵挂、不愿轮回,要么是恨意怨毒、难渡忘川——你是属于哪一种?”

        高渐离苦笑了下:“两者兼有吧。”

        闻止猛地一抬眼:“你原本是想杀应铮?”

        丁允行:“……”

        丁总把自己的脑回路运转得飞快,cpu都快烧过热当机了,可惜还是跟不上这两位坐上运载火箭的思维速度,急急忙忙打断道:“等、等等,杀应铮?他哪句话提到杀应铮了?不是……他为什么要杀应铮啊?”

        忙着修指甲的魏姑娘悠悠插了句嘴:“‘应’是他转世后的姓氏,之前一世,他原本姓嬴。”

        丁允行掰着手指算了半天前世今生的关联,头顶小灯泡突然一亮,继而失声惊呼:“姓嬴?那他他他……他跟那个灭六国的嬴政是什么关系?”

        魏离面不改色气不喘地丢出一句:“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就是嬴政本人。”

        丁允行:“……”

        这姑娘对“关系”两个字的理解是不是有点误会?

        虽然丁总一而再、再而三的插嘴不断打乱谈话节奏,好在有个靠谱的闻警官不时将话题拉回正轨:“即便如此,人海茫茫,你又不能离开古琴,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如果没人相助,恐怕很难找到应铮吧?”

        高渐离没有否认。

        一直没吭声的荆子舆突然一扯这人宽大的衣袖,在高先生转头看来时,紧盯他双眼问道:“帮你找到应铮……或者说,把古琴交给应铮的人,是不是那个日本的阴阳师?”

        高渐离盯着他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指,眼睛微微一闭,像是把一股涌到心头的异样情愫强行按捺回去,然后从衣袖里探出一双苍白的手,将荆子舆皱皱巴巴的袖口拉平整了。

        丁允行:“……”

        他突然有种被闪瞎钛合金狗眼的错觉,默默别开头,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杯,一口气喝了个见底。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阴阳师,但他的确是东瀛人,”可能在古琴里呆久了,难得和人说话,高先生的许多用词都和日常用语有着微妙的差别,“把我交给应氏的前一晚,他用中文对我说,我执着了这么多世的怨毒和愤怒,终于到了因果报偿的时候,如今机会就摆在我面前,是否能抓住就看我自己了。”

        不知是不是丁总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位“高人”在“天朝上国”接受过传销培训。

        他心里这样想的,嘴上忍不住问了出来:“我怎么觉得你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你就没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帮你?”

        高渐离:“他说我跟他很像,都是为了一个执念流连人世,不撞南墙不回头,所以他愿意帮我这个忙。”

        丁允行面无表情:“……大人骗小孩都是这套说辞,你该不会信了吧?”

        魏离看了这小子一眼,微带诧异地掀起半边眉毛,似乎没想到和丁总也会有“英雄所见略同”的一天。

        高公子出生于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代,哪怕“礼崩乐坏”,好歹能抓住一点礼乐的尾巴,言谈举止习惯了机锋暗藏、含而不露。头一回遇见丁总这种老实不客气、软肋在哪往哪扎的路数,一时有点回不过味,不由语塞了。

        闻止默默叹了口气,任劳任怨的第n次将话题拽回来:“他给了你复仇的机会,可你并没有杀应铮,为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高公子。

        高先生大约不习惯被这么多双聚光灯直勾勾地盯着,抿了下苍白的唇瓣,还在为难地斟词酌句,魏离已经体贴地替他说出答案:“因为他发现,应氏祖宅里藏着一个更加可怕的怪物。”

        应铮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他不惜代价带回家的“镇宅神物”,其实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凶器,不知哪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掉转锋芒,一刀抹了他的要害。

        然而,整整七年,这把凶器一直封在鞘中,从没有拔出过。

        道义每从屠狗辈,哪怕身为亡灵、心怀怨恨,可发现那嗜血魔物当着他的面屠戮无辜的牺牲品时,依然下意识地选择了阻止。

        他的一念之仁让应氏总裁在懵懂不明中高枕无忧了七年,也保住了应氏祖宅七年的安稳。

        直到七年后,古琴的一根琴弦……断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座房宅周围布下了聚魂阵,阴气只能进、不能出,日积月累,助长了那血池里魔物的气焰。而古琴虽然通灵,毕竟是凡木雕刻,我滞留人世日久,灵力逐渐消退,以致无力压制。”

        高渐离叹了口气:“之后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魏离和闻止互相看了眼,不约而同地想起从应氏祖宅地下室里挖出的那七具面目依稀可辨的骸骨。

        酒吧里突然沉默下来,每个人都揣着自己的心事,谁也没心思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闻止最先反应过来,从怀里摸出一张草稿纸和一支笔,认真涂画起来。丁允行打眼一瞟,发现那纸还是魏小姐那天随手涂鸦的祖宅构造图,表情突然带上几分不可言说的诡异。

        闻止写完寥寥几笔,摊开在吧台上,几个人探头看来,发现那纸上画了三道斜线,末端交汇在同一点上。

        “在应氏这桩案件里,这个日本阴阳师统共出现了三次,”他用笔杆点着三条斜线,依次解释道,“按时间轴来看,首先是三十年前,应唯源病危,经过‘高人’指点才化险为夷;然后是七年前,应唯源的独子应铮同样在‘高人’的指点下得到古琴,镇住祖宅里的魔物。”

        丁允行掰着手指数了好几遍:“可这才两次啊?”

        闻止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忘了丽贝卡酒店吗?”

        丁总登时悟了。

        紧接着,他一双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飞出来,用两只手捂住嘴,才把那声到了嘴边的惊叫强摁回去:“你、你是说在酒店里对你耍流氓那家伙,和闹得应氏鸡飞狗跳、家宅不宁的罪魁祸首是同一个人?”

        其实闻止就是这个意思,可他一听见“耍流氓”三个字就禁不住地牙疼,无论如何也点不下头。

        关键时刻,还得魏小姐出马打破僵局,只见这姑娘五指摊开,对着吧台灯看了半天,似乎是满意了,这才慢条斯理地收起小刀,不高不低地说了句:“你漏了一点。”

        所有人的目光又整齐划一地转移到魏鬼差身上。

        魏离屈起手指,轻敲了敲吧台台面,扭头看向丁允行:“你还记得那个胭脂盒底下画了什么吗?”

        虽说过去了三个多月,“胭脂盒”三个字却已经成了丁允行的噩梦,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当然,是一个用血画的阴阳鱼……”

        话音戛然而止,丁总瞪圆眼睛看着魏离,只觉得后背上的寒毛全都跳了出来,排成“细思恐极”的形状。

        他能想到的,闻止当然不会遗漏,然而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吧台边缘,长眉夹出一道深深的褶皱,半天才低声问:“可是……为什么?”

        虽然不明白“胭脂盒”是什么典故,荆子舆还是努力把脑回路和前上司并轨到一处:“你是觉得,这个阴阳什么师没必要对普通人下手?”

        闻止摇了摇头:“阴阳师自安倍晴明一脉之后,少有得大成者,我不认为短短百年间就能涌现出这么多天赋异禀的人才——他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把百年前的‘八牛’和百年后的应氏都算计进来,绝不会是一时心血来潮,可这张‘网’收口的‘网眼’又在哪?”

        丁允行和荆子舆顶着一脸如出一辙的茫然,高渐离沉默片刻,忽然开口说:“我也许知道。”

        于是高公子毫不意外地再次受到聚光灯的洗礼。

        魏离把丁允行探得太靠前的脑袋往后拨拉了下,回头看向高渐离:“我同意阿止说的,他花了这么大手笔,必定有所图谋——是‘人’,还是‘物’?”

        聪明人不必把话说透,只是寥寥片语,高渐离已经心领神会,飞快地答道:“是‘物’。”

        他顿了顿,又添了八个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文史白痴的丁总再次一头雾水,魏离和闻止却不约而同地郑重了神色,彼此交换了一阵惊疑不定的目光。

        丁允行急得抓耳挠腮,眼看魏鬼差和闻警官一时半会儿没有解释的意思,实在忍不住,于是偷偷摸出手机,把这神神叨叨的八个字输入搜索引擎。

        下一秒,“和氏璧”和“传国玉玺”两个名词大剌剌地跳进眼里,差点把丁总撞一屁股蹲。

        “不、不是吧……”丁允行再怎么“见识浅薄”,“围魏救赵”的典故总还知道,当下整个人都不好了,捧着手机喃喃自语,“不是说和氏璧早八百年前就不见踪影了吗,应氏是从哪得来的?还有……那个什么阴阳师闹出这么大的幺蛾子,就为了这么块石头?至于吗?”

        魏离眼不见心不烦地别开头,不打算跟这小子探讨“和氏璧的价值”这个学术问题。

        “其实这些都不是关键,”她低声说,“你们有没有发现,到现在为止,我们的每一步都落入别人算计中,就像被人牵着鼻子走?”

        丁允行和荆子舆阴沉着脸,显然颇有同感。

        从封印厉鬼的胭脂盒重见天日开始,他们就像掉进一张无所不在的大网,藏身幕后的主谋人冷眼旁观、从容布局,而他们困在重重迷雾里,连脚下的路也看不清,只能被动地见招拆招,按照人家预先设置好的步调往前走,不知哪一步就跌入陷阱。

        这感觉真是太特么的憋屈了!

        丁总习惯了把人指使得团团转,头一回被人当驴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魏离摇了摇头。

        “那人一直隐身幕后,除了‘阴阳师’这个身份,其余的我们一无所知,也就没法对症下药。为今之计,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一边暗地里搜集线索,一边等他出招,也许能逮住破绽。”

        酒吧里一片安静,时钟的走针声清晰可闻。

        “我有预感,这一切不过是个前奏,重头戏还在后面,”魏小姐扭过头,吧台柔和的灯光洒在她虹膜,这女孩的眼睛里光线变幻,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风起云涌。

        她喃喃地说:“快到五月底了……我总觉得这两天会有大风雨。”

        闻止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伸出手,觑着没人注意,借着吧台遮掩,轻轻覆在了魏离手背上。

        第三卷瑶琴怨完

        作者闲话:

        传国玉玺简称“传国玺”,是秦代丞相李斯奉始皇帝之命,用和氏璧镌刻而成,为中国历代正统皇帝的证凭。其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李斯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以作为“皇权天授、正统合法”之信物。

        敬请期待第四卷青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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