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怨灵
距离谢怜下山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了。
天色渐亮,星辰暗淡,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焦炭味,黑雾持久不散,围绕在山岗,偶然还混杂着怨灵的哀叫声与火焰燃烧树枝传来的噼啪声。
墨秋言靠在树枝上,眼睫轻颤,茫然睁开了眼。
这是在哪儿来着?
我怎么在这?
随后她想起来了。
哦,刚刚过完百剑穿心的剧情。
自己竟是靠在树下直接睡着了。
墨秋言揉揉太阳穴,觉得头痛欲裂,扶着树干缓缓站起后,慢慢往山下走去。
走到一半,她发现周遭鬼气愈发浓烈,心中隐隐有了一丝预感,一回头,与一名黑衣少年对上视线。
那少年一身利落的武者装扮,身形颀长,黑发束起,发丝随风摇曳。
他遮面的绷带早已取下,墨秋言半年见不到一次的红瞳就这么显现出来。
墨秋言仔细端详了小花城一番,最后拍拍他的肩:
“化形挺快啊,又长高了。”
小花城却抿了抿唇:“我倒希望我不是在那种情况下而化形。”
这一句话,二人都沉默了。
半晌,墨秋言道:“罢了,事情已过,先……不提了。”
说罢拉着他往山下走去,岂料小花城道:“我还是先不正面出现在殿下面前了,我只是想在暗中保护他。”
墨秋言又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道:“既然你这么想,那也好。”
沉默一阵后,她又道:“这几日我先不回去了,让殿下先自己调整一下吧。”
这一次,她只想当几天旁观者。
最后也改不了那么多了。
“小红红,这回,该换你护他了。”
谢怜于一阵迷迷糊糊中,听到一阵震天响的敲锣打鼓之声。
谢怜喘着粗气,双目血红,心道:谁?是什么?
某种力量驱使他踉踉跄跄起了身,出去查看。
走了许久,他终于发现,那是永安新立,皇城迁都,新宫落成的庆祝之声。
普天同庆!仙乐国的旧民,现在都在为永安而欢呼了。大街上,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如此灿烂,如此熟悉。
谢怜想起来了,上元祭天游的时候,仙乐皇城的人们也是这样欢呼的。
谢怜又踉踉跄跄走了回去,瘫坐在地上。
为什么要在仙乐国君国母尸体躺在他脚边的时候,让他看到“永安人”们的欢声笑语?
谢怜把脸埋在手里,哭哭笑笑,哈哈哈哈,呜呜呜呜。
半晌,他嘻嘻地道:“没这么容易。”
待到谢怜跌跌撞撞狂笑着冲出屋子后,一道轻盈的身影从窗子跃入屋内。
墨秋言走到国主皇后的遗体面前,轻轻蹲下身,双手合十,一阵默念,两道幽幽的鬼火迷茫地从二人身体中飘出,被收入锁灵囊。
“等我以后日子混好了,再给你们换个好点的地方吧。”墨秋言将国主二人的魂魄轻轻收入乾坤袋,“现在先委屈你们一下吧。”
小花城早已随谢怜的离开奔去。墨秋言处理好后面的事情后,开始往郎儿湾的方向走去。
至于其余的剧情,先让花怜两人慢慢走吧。
郎儿湾的街头,人们来来往往,人虽少,但也不再有几年前的萧条。
天空阴云密布,却迟迟不下雨,街上行人匆匆走过,时不时抬头望天。人们都急着回家去,以免被雨淋到。
但他们都默契的绕开一个人形的坑。
谢怜面无表情躺在坑里,胸口的剑早已被白无相拔出,伤口暴露无遗,被雨水恣意击打冲刷着。
早已麻木的痛觉再次扩散开来,这是唯一他此刻还能清晰感觉到的东西。
踢踢踏踏,一阵狂奔踏水之声传来,似乎又有行人匆匆冒雨赶来。
不过,谢怜已经不像先前那样还会暗暗关心了。
他缓缓坐起,谁知,刚起来听“啊!!!”的一声惨叫,一人在他边重重摔了一跤。
那人背了一大筐东西,带了个遮雨的斗笠。
大概是因为雨太大了,他没看清路上有个坑坑里有个人,临到近前谢怜突然坐起才发觉。
再加上这人跑得极快刹得极猛,这一跤也摔得极重,一个跟斗趴在谢怜躺着的人形坑边。
他当场便破口大骂起来:“我艹你妈!!!”
斗笠飞了,背上的筐子也翻了,白花花的米洒了一地。
那人坐在地上懊恼得大叫,一巴掌拍下去,地上泥泞的泥巴和米粒溅了谢怜一脸。
他暴怒不已,一蹦三尺高,指着谢怜鼻子道:“什么玩意儿?!老子辛辛苦苦累得要死要活赚了点钱买了点米就这么全没了,我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赔钱!!别装死,赔钱!!!”
谢怜眼里根本没有他,也不打算理会。
那人却不依不饶,一把抓起谢怜前衣领道:“你是不是想死啊我问你?”
谢怜冷冷地道:“是。”
那人啐道:“那你他妈的要死也不滚一边安安静静一个人去死,在大路中央挡别人路,死也不死得安分点,缺德!!!”
谢怜任他拎着自己的衣领狂摇,面无表情,无比麻木。
墨秋言赶到郎儿湾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场景。
这就是那送谢怜雨笠的人吗?
墨秋言坐在不远处,托腮看着那边。
不过……如果他知道谢怜的身份,他还会帮吗?
她正看的入神,随后被身后一阵笑声吓了一跳。
她一回头,呵呵又是某白。
“你竟然还在这里。”白无相站在她身后,“你要输了。”
“太子殿下快要到我这边了。”
墨秋言闻言又转过头,“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白无相:“”
烦躁。
他又要说话,却看见那边谢怜被人拉起来,带着那人送他的斗笠,已经怔在原地。
墨秋言明显地感觉他在面具下的脸阴沉了一点,随即白无相朝那边无声无息地走去。
……
“你在干什么?”谢怜听到身后传来白无相的声音。
雨还哗哗地下着,而谢怜头上戴了一顶别人给的斗笠,虽然身上早就湿透了,但好歹头脸已经淋不到了。
可是,他的脸颊依然湿透了。
见谢怜没有答他的话,白无相又沉声道:“就要落了,拿起你的剑,否则,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谢怜头也没回,轻声道:“我去你妈的。”
白无相语气带上了一丝寒意,道:“你说什么?”
谢怜转向他,平静地道:“你没听清吗?那我就再说一次。”
突然,他猛地飞起一脚,雷霆一踹、踹得白无相向后飞出数丈!
一脚落地,谢怜一手捂伤口,一手指白无相飞出的方向,用他最大的声音,竭尽全力地骂道:“我去你妈的!!!你以为你是谁,敢这样跟我说话?!我可是太子殿下!!!”
(白五香:我也是太子殿下啊!)
白无相被他一脚踹飞,在空中翻了两翻,稳稳落地,喝道:“你疯了?!”
他愤怒了!
这么久以来,谢怜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东西身上看到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这令他大为快意,一把抓起地上黑剑攻了上去,道:“我没疯,我只是回来了!”
白无相在谢怜的攻击下闪躲着,继续给予谢怜情绪攻击。
但是这招已经不管用了。
谢怜一句“关你屁事”解决了所有问题。
白无相从一开始的气急,逐渐变为原先的镇定自若,他道:“战场亡灵,已经被你召回了,现在,已经晚了。它们,势不可挡!”
大雨滂沱中,谢怜手上那把黑剑发出尖锐的嗡鸣,鸣得他双耳和脑中都一片刺痛。白无相道:“你打算怎么办?值得吗?为这些人,承受万世诅咒?”
从方才踹他的那一脚开始,谢怜一直处于一种浑身血液沸腾、头脑发热的状态,挥剑言语,皆从本心,并没有去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听他这么问也不知如何回答,道:“你看不到我打算怎么办了。在那之前,我先办掉你!”
白无相冷哼一声,道:“不自量力!”
然后就是谢怜被白无相全方面压制。
猛的一脚,白无相雪白的靴子踩中谢怜胸口,森然道:“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你不自量力,痴心妄想,才导致了这一切!”
谢怜被他踩得五脏六腑缩成一团,剧痛难当,却是忍着一口鲜血,道:“不。不是我!”
白无相道:“哈?”
谢怜伸手死死抓住他的靴子,眼前是所未有的清明,双目炯炯,道:“是你,带来了人面疫。是你,导致了这一切!”
“……”
白无相哼了一声:“或许吧。如果你一定要这么想的话。”
随即,他微笑道:“但你要清楚,如果不是你不自量力,妄图逆天而行,我就不会出现在这世上。我是顺应天命而生的。”
墨秋言躲在角落,闻言翻了个白眼。
神他妈顺应天命。
不是你自己下来找事的吗。
谢怜眼中的火焰不但没被大雨淋湿,反而烧得越来越旺。
他道:“你少自以为是了!我不需要你教我,我自己会学。如果你代表的就是天命,那么,天命这种东西,就应该被摧毁!”
天边闷雷滚滚,狂风大作。白无相的声音又低沉了下去。
他轻声道:“我如此悉心地教导于你,你却冥顽不灵。太子,我失去耐心了。”
谢怜又咳了几声,白无相道:“不过也没差别,反正你早就已经把它们唤醒了,只差最后一步而已。这最后一步,就让我来帮你一把好了。”
谢怜警惕道:“你想怎样?”
白无相弯下腰,抓住谢怜的手,将那把黑剑强行塞进他手里,握住,举剑向天!
天空劈下一道苍雷闪电,注入那黑剑的剑心,又反射|了回去。密密的乌云开始搅动,整个永安的上空出现了一片黑色的云海,无数人面、人手、人足在里面翻腾着,仿佛地狱挪到了天上。
与此同时,日落了。
谢怜躺在地上,眼中倒映出滚滚的黑云和电闪雷鸣的天空,白无相扔下了他,那黑剑也“铛”的掉在地上。
云上传来彷如千军万马的尖叫嘶吼,这阵仗可说是毁天灭地,大街小巷里,许多人都被惊了出来,打着伞一脸懵然,纷纷道:“怎么了?”
“吵什么吵?”
“我的妈?!天上那是什么?!那是不是人脸?!”
“天下大乱,天下大乱之兆啊!”
谢怜一身一脸的污泥,从地上踉跄爬起,喝道:“回去!回屋去!!不要出来!回屋去,跑!!!”
人面疫,要再一次爆发了!
墨秋言从乾坤袋中取出之前的追踪符,随后将晓雾和它一起丢到一边,下了一道隐藏结界。
而她拿着符纸,手持莫离,寻找着小花城的身影。
这一个时间段的剧情就快要过去了,不如再尽自己最后一次力吧。
天空暗沉,无数怨灵凄厉的尖叫声令每个人都毛骨悚然。
正当人群因为“捅不捅刀”“拔没拔剑”这种问题吵的不可开交时,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叫,数只手指天道:“来了!!!”
谢怜也猛地抬起头。只见那些翻滚在黑云中的人面忽然暴|动起来,拖着长长的“尾巴”,如黑色流星一般急速坠落!
人面疫来了!
谢怜方才被众人反应惊到,现在才觉察了这件事,低头找那黑剑,却什么也没看到,道:“剑呢?!谁拿走了?!”
没人有空回答,所有人都四散狂奔起来。但他们哪有怨灵们坠落的速度快?很快,四面八方都传来了活人的惨叫和怨灵的尖叫!
谢怜又怒又急,把心一横,索性对着怨灵最密集处吼道:“喂——!”
墨秋言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躲藏起来的小花城。只见他捡到了那把黑剑,拿在手中,眼朝谢怜的方向,在满天怨灵中显得格格不入。
那边谢怜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承担这场人面疫的后果。
他毕竟是唤醒这些怨灵的主使者,如此大喊,那些东西自然而然地便注意到了他。
谢怜向他们张开双手,道:“到我这边来!”
已经缠上活人的怨灵犹犹豫豫,不知要不要过去,而还在空中的怨灵们则立即改变方向,冲谢怜袭去。
成功了!
你想看到我自哀自怨、自暴自弃吗?
我偏不!!!
永远不!!!
铺天盖地的黑潮包围了谢怜,一只怨灵哭号着穿过他的身体,刹那间,谢怜的心仿佛被冻结了一般,浑身一个哆嗦。紧接着,便是第二只,第三只……
谢怜面色越来越苍白,却始终坚持着没有退步。
这才几百只,他才坚持了没一会儿,接下来会有更多。这满天黑云,全都是!
谢怜闭上了眼,准备好了以一己之力,承担所有怨灵的怒火。
谁知,下一只怨灵却迟迟没有到来。
疑惑之下,他睁开眼,忽然发现,包围他的那铺天盖地的黑潮消失了。
因为,它们都化作了滚滚黑流,被另一个方向吸去了!
惊愕中,谢怜转头望去。只见长街尽头立着一名黑衣武者,而他手里的,正握着那把黑色的长剑。
那群怨灵一刻不停地朝那里窜去,一只只地窜过他的心口。
小花城咬着牙,承受着这巨大的痛苦。
殿下,我来替你疼吧。
在他快坚持不住长叫出声时,那阵冰冷的疼痛却消失了。
没有了怨灵穿过身体的寒冷,除了心口的一点点刺痛外,竟是没了感觉。
小花城缓缓睁开眼睛,一个身影再次挡在了他面前。
像他很小的时候,为他挡住皇城那些孩子的身影。
像他为士兵时,为他挡住敌方攻击,减少伤口的身影。
现在,那身影再次挡在了他面前。
墨秋言手中拿着那黑剑,用自己所有的灵力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抵消剧痛的时间。
“小红红啊,姐给你个保送铜炉山艺术学院的机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和殿下啊……”
这是小花城被传送符强制送走时最后听到的一句话。
墨秋言所有灵力终于消耗殆尽,她扑跪在地上,终于抑制不住的惨叫起来。
这和殿下百剑穿心的感觉……一样吧?
这也算是……能为他们做的最有意义的事了吧?
伴随着剧烈疼痛的,还有那彻骨的寒冷。
那寒冷冻住她的百骸四肢,麻木刺骨。
“好像……没机会看到老父亲摇花手了……”
这是墨秋言合上眼前想的最后一句话。
莫离散出幽幽银光,发出低沉的嗡鸣声,似是为主人惋惜。
不知过了多久,怨灵的洪流散去,余留下那把黑剑,两支白花。
与一支银簪。
谢怜踉跄着爬起来,走上前去,拿起了花,剑与银簪。
花下压了张草草司出字条,上面潦草地写着:“赠尔与花,愿君安康——您忠诚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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