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永失的海（上）
“ifyouebacktocalifornia,youshouldjusthitmeupwe\"llhitupalltheoldplaceswe\"llhaveaparty,we\"lldancetilldawn\"
（”如果你回到加利福尼亚，你该给我打电话。我们会故地重游，在派对跳舞，直到太阳初升。“）
——lanadelrey\"california\"
春节后，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下去。
我上课，下课，去奶茶店打工，再回家。
我不再想起霍铭非，不再想起我们的断断续续，不再想起我们曾短短地在一起，而如今长长地分离。
度过了三月份的春假，再开学，期中考，然后便是等待期末。
我听说霍铭非因为旷课太多，被寄了警告信。
我有一瞬间纳闷。在法语课上那一瞥，他似乎已改过自新、从头做人。
可再一想，他是谁？他是大名鼎鼎的阔少霍铭非，爱玩又话少，多少男女的梦中情人。
这种人，怎么可能乖乖穿过镌刻钗头凤的竹门，乖乖去上课呢？
他合该生活在海底国度，畅游无阻，永生不老。
我们今年九月就要申请转学，转出□□c，转到加州大学的某个分校。
而现在已经进入五月，入了夏，加州的艳阳就好像沉冤多年、一朝得雪，铺天盖地地洒下来。
只要走在校园里，不一会儿，就会满身是汗。
我终于走到教学楼的阴凉里时，不住地喘气。我突然想起距离上一个夏天我和霍铭非认识，竟然已经过去了八个月有余。
其实一个一个夏天的，过得很快。
再也见不到面，其实也会很快。
就像打针时尖锐的疼痛只是一闪而逝，再接下去，我就已经对这场名为爱情的病免疫。
我被身后的秦子豪打断了思绪。他拿书包砸我肩膀：“u盘带了吧？clicker带了吧？今天可是大日子！”
“带了，都带了。”我不紧不慢地说。
今天是cs201计算机视觉课的最终答辩日，也叫demoday，是这门全校闻名的课程最为精彩的一天。
瓦莱丽老师动用她在业界多年积累的人脉，请了几大互联网科技公司的高层，来当我们的评委。
每个组有15分钟上台演示时间，之后会有5分钟回答评委提问。最终评委的匿名打分会决定我们的期末成绩。
当然，很多同学选这门课，根本就不是为了成绩，而是为了在今天的答辩日有机会认识这些科技公司高层。
只要能打动他们，让他们在hr面前说一句好话，甚至只是提一提你的名字，给你内推，那么这些科技公司的暑期实习就可以手到擒来。有了暑期实习，便是得到本科毕业后全职工作的垫脚石。
因此，今天的会场，瓦莱丽教授特意跟学校商量，借用了学校最大的临海礼堂。
而即将上台演示的同学则全部穿上了商务正装，跃跃欲试。
我看着那一个个穿了西装的男同学和穿了套裙的女同学，不由自主找了个角落里，吹空调最舒爽的地方坐下。
我们组将由我代表全组上台报告，而我也已经提前找好秦子豪借了他的正装。
他把我带到他家，敞开衣柜，十几套全新的西服让我挑，黑灰蓝白，应有尽有。
我不禁沉默，然后盯着他看了半天，好像在问，你们这些富二代，都是这么玩的吗？什么东西都要有备胎，全新的备胎在家中角落里放上十几套，好在多年以后某个完全意外的场合想起来，随便用一用，临时救急。
我挑了一件看起来最低调、最朴实无华的黑色西装。
然后秦子豪推了我一把：“哟！不愧是摄影爱好者，您这品味……一下子就挑中了最贵的啊！”
我无语，刚想把衣服放回去，却被秦子豪拦住：“您拿走，别客气！反正全都是朋友送的，我八百年也不穿一回。”
我看了看他，没有再问他和许家家学姐春节那天谈了什么，谈得如何。我素来不喜欢八卦，我只知道，他们并没有和好在一起。
春节假期之后，我们小组每次讨论，他们两个中都会有一个不来，就跟提前商量好的一样。
我也纳闷，他们俩如果完全不跟彼此说话了，又是怎么商量，每次小组讨论谁来、谁不来呢？
不管他们了，眼下我有更要紧的事。
临海礼堂很快座无虚席。
五百人的座位，满满当当全是人，黑白老少，应有尽有，仿佛今天不是一场计算机视觉课的答辩会，而是一场音乐会或者话剧的现场。
候场时，所有即将上台的小组代表，统一被安排坐到了第一排。而我，则挑了离空调最近的位置。
我怕热，更是头次穿西服无比紧张，吹吹空调，有助于保持神清气爽。
结果突然间，有人把空调给关上了。
我不知道是谁，刚想侧身把空调再给打开，结果就看见了一个好久不见的身影，是mike，我的前室友。
自从霍铭非揍了他，然后牵着我的手开车迎着海风逃跑以后，我还没见过mike。
我曾想找他去道歉，可又觉得他和他的朋友做得实在不得体，凭什么要我去道歉。
霍铭非打人固然不对，可学校也惩罚了他。
所以我们和mike他们，大概算是两清。
谁知mike大概完全不觉得我们两清了。
他关了空调以后，看见坐在最近处吹空调的是我，没有丝毫要把空调再打开的意思，而是扬了扬手中的相机，咧起嘴冲我笑：“我是摄影师，我男朋友也要参加这场答辩，你还记得他吗？需不需要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我没说话，不再想着去开空调的事，任由汗水浸透衬衣。
我脱掉西装外套，把它轻轻折好，搭在椅背上，然后解开衬衣的第一颗扣子。
是直到这时我才看见，西装外套内侧的商标。那个牌子的确价格不菲，我听许家家说过，是个全球闻名的古老奢侈品品牌，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每次出新款，都会被当红影星歌星的粉丝拍下来，放到社交媒体首页上炫耀。
可我对它的印象，仅停留在：霍铭非很喜欢这个牌子。
因为我和他在瑰丽酒店认识那天，他穿的一身银色衣裳，就来自于这个牌子。
而我们在加州柔似蜜他家别墅楼梯前重逢时，他又穿了一次那身衣裳。
不知道他是不爱换衣裳，还是为了，纪念什么。
可是他要纪念什么呢？我们之间……有什么好纪念的呢？
再说了，我不觉得人鱼王子霍铭非，拥有那样出众的记忆力，还会记得我们的头两次见面，他穿的是什么衣裳。
他不会在乎的，他不会记得的。
到我上台的时候，我攥着纸巾擦擦汗，然后没有穿西装外套，而是只穿一件借来的干干净净白色衬衣，上了台。
这是我第一次登台。没有想到，这虽然只是一场学术报告，但是依然打开了舞台的射灯。
那舞台上的白光实在是太刺眼了，我恍惚一瞬间来到了天堂，周身只余白色圣洁光芒。我迎着光想要往台下看，想至少看到许家家、秦子豪、还有我们组的组员，来给我一点支持和安慰。
可是我谁也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我微笑致意，鞠了一躬，然后打开了演示文稿的第一页。
“大家好，我叫夏橙，来自中国。我将代表我们小组进行报告。我们报告的题目是《无人车的眼睛》。”
十四分五十秒的演示，一秒不多，一秒不少，我早已提前在小组内彩排了无数次。
我选用的，都是最简单的语言，没有任何艰难晦涩的学术词汇，只为了让现场来的家人朋友们，也都可以毫无障碍地听懂。
说到底，无人车这东西，不出几年很快就就会遍布大街小巷，成为他们每个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而他们有资格，也有权利去了解，无人车观看这世界的眼睛，究竟是怎样被设计出来的。
我们小组的报告打开无人车这个黑箱子，给观众讲解它内部的构造。
报告的最后，我对观众们说：“在此，我要特意感谢了我们的志愿者标注团队。他们孜孜不倦地标注了三万两千条数据，才让我可以最终坐在电脑前，敲下代码，训练出无人车一双看世界的眼睛。谢谢他们！”
报告完毕时，我鞠躬致意，欢迎观众提问。
台下已是雷鸣般的掌声。美国人鼓掌很夸张，仿佛开派对一般，欢呼和口哨声都毫不吝啬地给予，让我受宠若惊。
我的组员们全部依次上台，迎接观众提问。
我看见许家家和秦子豪破天荒地并排站在了一起，前嫌尽释一般。
我们组是清一色的中国留学生。平日里被人盯着看时，总觉得他们是在歧视我们抱团、嘲笑我们不敢跟美国人打交道，都远渡重洋来到新大陆了，却仍然只知道和自己人玩。
可此时此刻，我们一排黑头发黑眼睛的面孔站在聚光灯下，骄傲地迎接台下满场观众的注视
答辩的结果不用说，是完美的满堂彩。
几名评委都给出十分满意点评，瓦莱丽教授总结道：“看来你们不光是理解了计算机视觉这堂课的知识，还学会了把它们应用在实际生活中！拥有这样技能的人，我相信，对于科技公司来说，将是不可或缺的人才！”
我们互相又是紧张又是开心又是惊讶地互相望望，激动不已。
我们都明白，这算是以我们独有的方式在异乡为国争光了。
虽然微小到不值一提，但也已是我们尽己所能、倾注了全部心血，在异乡的歧视和孤独中所换来的小小成功。
然后，我看见一连串闪光灯亮。
是mike。
他身边有个我看不清的观众突然径自站起来，大声质问道：“等等，等等！我叫nick，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大四的学生。恰好我学习的也是计算机专业，还拿到了facebook公司的前端开发工程师offer，所以，我很有资格来向这队同学提问。近年来，计算机视觉领域代码的抄袭问题十分严重。你们怎么能证明刚刚展示的功能，是你们自己写的代码呢？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们直接利用了别的研究者写出的视觉识别代码，而没有自己实际工作呢？”
我愣住了。舞台上耀眼的灯光，霎时间也应景地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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