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蝶梦三生
身体异样的难受。自小长到大,安如意什么样的苦,什么样的罪都受过,不敢说忍耐力天下无敌,至少受伤生病这等普通的难受不会让她皱一下眉头,然而此时此刻身体的难受却是从未有过,鼻端萦绕的香气更是令人心烦意乱,理智上她清楚如此程度的不适难不倒她,可身体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她该起身了,可是今日不知为何,眼皮子格外不听话,折腾好几次,偏偏睁不开,身体沉重得仿佛遭遇鬼压床一般,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一动不能动。
安如意一向自负练出了千杯不醉的好酒量,昨夜她饮酒虽多,却是控制在保持清醒的程度,不可能会造成宿醉难醒的结果,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在她不断尝试下,耽搁了片刻功夫,双眼终于张开。适应黑暗后,触目所见的是一顶做工精巧镶珠嵌玉的床帐,比眼睛和鼻子更晚复苏的是触觉,默了一瞬,安如意才迟钝地发现身边睡了一个人,睡在外侧的枕边人把头牢牢地压在她手臂上,以至于她的左手僵硬麻痹,无法动弹。
身体下意识地绷紧防备敌袭,安如意呼吸一定,蓄势待发。
情况不对,她难道真的喝醉了?这是在何处?莫非是进了屡禁不止的营妓居所……
安如意越想越怒,蓄力完毕骤然掀臂起身,冷眼偏头。
这一看却愣住了。
被她掀到一边的人长发倾泻至枕边,恰恰好也在此时睁开了眼,一双微圆的杏眼澄净如洗,眼角一颗针尖大小的黑痣恰到好处地添了两分风情,鼻梁挺直峻秀,薄薄的两片唇微露贝齿,所谓明眸善睐,丹唇皓齿,不过如此。
非要吹毛求疵的话,美人生得花容月貌,脸色却差了些,有些苍白。视线继续向下,在美人裸露在外的脖颈处定住,安如意微微惊讶,原来是一个病弱的美少年。
还不等安如意多想,醒过来的少年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脸色骤然涨红,用力抓过锦被盖住未着寸缕的上半身,不知是羞还是气的,声音抖成了筛子,阴狠道:“李修宁,你真是深藏不露,能演会装得很,堂堂郡主竟然自荐枕席,手段低劣至此,怎么,想生米做成熟饭?告诉你,惹错人了,这世上只有我算计别人,没有别人算计我的道理,一桩风流韵事罢了,我不认,看你们荣王府哪里来的胆子逼我。”
满脑子的阴谋诡计统统被打断,安如意微微放松身体,居高临下望着榻上少年遮都遮不住的瘦弱身板,大脑一时锈住,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对,便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昨夜她做了很长的梦,可惜一早醒来梦中内容忘却大半,只能依稀记得她遇到了另一个女子,两人互通姓名,她叫什么来着?记不得了。
这个梦似乎有所预示,一觉醒来,天翻地覆,她的身体不再熟悉,分明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比她年轻许多的少女,不知什么缘故,竟与一个少年睡在一起,不过看样子两人昨晚并未越过雷池,实在万幸,否则她便要更加头疼了。
安如意松口气,她不明状况,但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香炉中的香气味明显不对,眼明手快捡起散落在床榻上的衣裳麻利穿好,纵身跨过少年,翻身下榻,她尚未适应新的躯体,大步流星的步伐变成小步快行,走到门边抬手推门。
啪嗒一声,门外的锁和木门碰撞后清脆的声响。
安如意沉默。她虽未明眼下状况,不过很明显,她和少年是被人故意锁在了这件暗室中,问题是这个人是少女本人还是另有其人?
头疼。安如意不再想这件事,抬脚便踢。奈何这副娇躯实在太弱,她用了十足力气竟然连一扇木门都踢不开,这要是被她的手下知道,该是多丢人的一件事。
躺在床上不肯起身的崔玉阶在踢门的巨响中回过神,顿时气得七窍冒烟,提着锦被坐起身,冲安如意怒喊:“把我衣裳还来!”
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子,竟然穿走他的衣裳抬脚便要走?!她是疯了不成吗?
安如意置若未闻,正打算再来一脚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听声音,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人来了。
很快有一道悦耳的甜美声音响起:“盈香阁是我昔日住所,雅致又幽静,昨晚阿宁累了我便让侍女带她离宴安歇,竟忘了告知表舅娘一声,是我思虑不周,属实该骂。”
丹阳县主赵灼走在最前,领一众女眷来盈香阁找人。高门大户、簪缨世家的关系总是错综复杂的,彼此之间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亲戚关系,静安公主是当今天子的亲妹妹,而荣王是天子堂兄,昨日赏花宴结束天色已晚,不巧又下了雨,道路泥泞难行,与静安公主和驸马有些关系的便懒得动身回去,各自找了地方安置,毕竟都是亲戚,无需太多讲究。
谁知今日一早,容王妃却急忙忙地找到静安公主,说真定郡主不见了踪迹,请公主帮忙找人,正巧丹阳县主正与她的一众闺中好友来给母亲请安,得知缘由便连忙带人来盈香阁。
容王妃知道女儿和丹阳县主从小便合得来,不久前两人闹脾气互不理睬了一段时日,这场赏花宴想来便是和好如初的一个台阶,虽然心中因为晚辈疏忽和糟心的家务事有些不快,倒也不曾多想,毕竟静安公主唯一的宝贝女儿她得罪不起,便笑着说了句无事,心中暗自着急。
她又不是老糊涂了,多少察觉到昨晚阿宁忽然失踪一定事出有因,只恨家务事缠身,发现得太晚,过了一夜才能抽身找人,公主府中量无人敢来生事,找到人便好。
走到盈香阁寝居门口,赵灼止步,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目光灼灼如火。今日这扇门推开,一切便成定数,她没有再反悔的余地。
大门居然上了锁,紧跟在赵灼身后的女眷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久居内宅、浸淫日久的人了,眼神中便多了一丝意味不明。
看来是有一场好戏要开场啊。
荣王妃看到门锁,顿时气得眼前一黑。她怀疑别人作怪,但是万万没想过耍手段的会是丹阳县主,如此的明目张胆,是打量他们荣王府好欺负吗?
事已至此,荣王妃当机立断,拦住女眷,笑道:“阿宁身体不适,恐怕还要多睡一会儿,诸位送我到此足矣。”
荣王妃想要送客,赵灼却不肯罢休,她终于下定决心,眼神示意一旁的侍女,侍女立即出来告罪,说不小心锁错了门,迅速拿出一把钥匙插入锁孔,只听得咔嚓一声,铜锁一分为二,两扇大门顷刻洞开。
房间早早被处理过,没有隔扇没有屏风,称得上一览无余。
看到门后衣衫不整的李修宁和仍旧坐在床榻上裹着锦被的崔玉阶,昨夜发生何事不言自明。
崔玉阶对此早有预料,可一想到这么多人目睹他出糗,他便怒火攻心,眼神恶狠狠地盯着欲看他好戏的一众贵妇娇娘,羞愤欲死道:“都给我滚!”
再看,他挖了所有人的眼珠子!
门外的人,包括丹阳县主赵灼在内都看呆了。
在场最镇定的反而是站在门后的当事人,安如意问女眷中领头的赵灼:“我可以走了?”
赵灼被她问懵了,点点头又摇摇头,一下子从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不可置信地望着满脸不以为意的昔日好友,她为何可以如此坦然自若?她怎么可以如此坦然自若?
安如意哪有闲情逸致在乎这种芝麻大点的事,尚未商议妥当的行军路线,八万御敌将士的安危,燕子团探子的情报,朝廷中依旧为她说好话的人……哪一个不比此事重要?不管此时她是谁,大战在即,身为戍守一方的边将,她决不能放手不管。
满头珠翠的小娘子挡在门口不让步,安如意等了等,不愿意再浪费时间,绕过她便要离开。
穿过了两人,手臂忽然被一人抓住不放。
啪!
安如意始料未及,再加上身体太娇弱,连躲都躲不开,右脸颊被打得偏过去,迅速浮起清晰的浅红色巴掌印。
她猛地攥紧手,活了二十六年,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一瞬间便起了杀人的念头。
“不可!”
耳边一声似远似近的尖叫,声音吓得发颤,似乎要哭的样子。
安如意心中骇然,眼神环顾一圈,出声之人并不在女眷之间,是谁?
“你……你看不到我的,我姓李,名修宁,封号真定郡主,是荣王之女,也是你现在这副身体的主人。打你的人是我名义上的姑姑,千万不要冲动,先忍一忍。”
忍?她是镇守一方的节度副使,举手抬足间可以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凭什么要忍?
耳边的声音温柔可亲,只是声气不匀,听起来有些嘶哑:“今日众人目睹我与男子共处一室,我的名节和婚事怕是都保不住了,倘若再动起手来,回府之后,爹爹定不会饶过我的。”
婚事?直到此时,安如意才意识到或许这件对她来说芝麻大点的事并非小事,可能干系到一个小女子的一生幸福。
安如意有些后悔,她其实有机会躲开众人捉奸,可是之前完全懒得多费心思,一心只想着离开:“抱歉,我并不知道此事干系重大,若是早些知道……”
“没关系,不要紧的。”李修宁用嘶哑的声音安慰她,“以有心算无心,不是这次,也会有下一次,都是一样的结果,也好,反正这门婚事是父母之命,她喜欢的话,便让给她好了。”
小娘子之间的恩怨情仇最磨人不过,安如意头疼之余,因为这番略显笨拙的安慰心里熨帖不少,戾气消解,便叹气。
罢了,以这副娇弱的身躯,如何去往前线?最稳妥的办法还是重回自己的身躯,上阵杀敌。眼下先解决真定郡主的困境吧。
打完人,夫人李氏犹觉不够,指着李修宁的鼻子骂道:“寡廉鲜耻的小娼妇!竟当众与人苟且,你把我荣王府的面子往哪搁,把我阿兄的面子往哪搁?我不如打死你,省得出去败坏门风!”
荣王妃面色铁青,两个媳妇一看大事不好,连忙拦住李氏叫骂,将人半哄半迫拉走。
看了好一场热闹,在场的女眷都懂见好就收过犹不及的道理,纷纷找借口离开,至于回去如何散播流言便不好说了。
“我……”赵灼想说些什么,荣王妃气上心头,一把将她推到一边,解下身上斗篷套在女儿身上,柔声道:“回家再说。”
跟随荣王妃离开,跨过院门口时,安如意心血来潮,回头看了一眼。
崔玉阶被众人遗忘,他仍旧裹着锦被,远远看去,眼神阴狠,仿佛还有些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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