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夺人财路
与盛军合作的工厂利润之所以并不被王伯良看重也是在于他的机器缫丝厂开始进入正式投入运营时期，这家名为“永和”的机器缫丝厂已经拥有二百四十部丝车，每天缫丝约为一担。去年缫丝工厂进行试运行期间，杨瑾臣便将生产的样丝分别送往胡雪岩和几个外国洋行，分别得到不同的报价，洋商比胡雪岩给的价格虽说少了二十来两白银，但他们对样丝品质的评价都非常高，几乎仅次于湖丝的评价，胡雪岩报价每担五百八十两——这是一个令常人难以想象的价格，上海那边最新的白丝价格不过才三百五十两一担。
原本王伯良就打算与胡雪岩进行合作，而老胡给的报价也非常厚道，他自然还是喜欢与老胡合作，而杨瑾臣也觉得和胡雪岩这个中国人合作总比洋鬼子要靠谱些，就算他清楚胡雪岩是左宗棠的钱袋子也顾不上了，他总不能和白花花的银子作对，况且缫丝厂的蚕茧只有靠老胡才能保证供给……不过从这件事上杨瑾臣也开了窍，机器缫丝就是比手工缫出的土丝要强得多，他年轻的时候虽未见过湖丝是什么样的，但机器缫丝确实是比他所见过的土丝强的不是一点半点，老胡的报价也把他吓了一跳。更可怕的是只要丝工上手了，机器缫丝的产量不仅多品质也极为稳定，若真是一年平平安安的正常生产下来，那就靠当前这个机器缫丝厂的规模，赚个十几万两银子是稳稳当当的，更不用说王伯良要滚雪球式的发展，今年争取将规模扩大到六百部丝车。
几个月前杨瑾臣还觉得王伯良这样做风险太高了，这厂子还没有正式投产工人就招了四五百人，而现在他完全不担心利润问题了，胡雪岩给的报价比他想象的快要高出两百多两。他现在更关心的是自己要在订购的机器安装到位前线找到足够的缫丝工人，他倒是有些佩服王伯良的先见之明了——早先试运行的时候才不过一百来部丝车就敢招近五百丝工，这是近三倍所需丝工人数，现在看来丝工总数差不多快到七百人虽然还是大大富余，但以扩张计划而言却是远远不够了，况且招进来的新手还需要进行培养。
最令杨瑾臣纠结的是王伯良在需要扩大招收丝工规模的时候让他暂缓招收，王伯良希望以后招收的丝工以盛军家属优先，这几乎要了杨瑾臣的老命——要是真的有了六百部丝车，他上哪去找合适的丝工来补上这个窟窿？一部丝车最少也需要两个熟练的丝工，这要是配齐了至少还需要五六百熟练丝工的缺口，要是新手的话那需要的可就更多了……杨瑾臣虽然爱银子但也知道这其中的门道——一个机器缫丝厂居然轻轻松松的能捞十几万两白银，这要是传出去各方牛鬼蛇神可就都不请自来了，只有王伯良在盛军有足够的地位才可以挡住未来欺上门来各路恶客。
事实上纠结的不只是杨瑾臣，王伯良在得到杨瑾臣的汇报后才做出暂缓招收新丝工的决定的，胡雪岩和洋商对缫丝样品的评价和价格同样也出乎他的预料之外。其实与杨瑾臣相比他对缫丝可是彻彻底底的外行，他倒是知道上海那边洋商收购白丝的价格，但却没想到不同等级的白丝价格居然相差这么大，这样一来以新的收购价来计算机器缫丝厂所获的利润就更为惊人了，不过与杨瑾臣的兴奋相比他则感到了一丝惶恐——他现在可没有能力能够罩得住机器缫丝这个会下金蛋的母鸡！迫不得已之下他才让杨瑾臣以照顾盛军家属为由先暂缓招工，其实也就是先压着机器缫丝厂的发展，而他突击出书谋求扩大个人影响力也未尝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当然他最希望李鸿章能够更为看重他，也只有得到老李的保护他才觉得安心一些——在中国的土地上，无论是哪个朝代，哪怕是再往后推一百年，再有钱的商人也斗不过有想法的官员。
若是给王伯良一年的时间他倒是能够让大多数对他有想法的人知难而退，但是现在却不行，而对他比较不利的是这个缫丝厂用的蚕茧可都是胡雪岩提供的，这绝对瞒不过一些人的眼睛。暂且不说左宗棠有什么想法，就是李鸿章心中也未必舒服，按照王伯良的推算盛宣怀这个时候怕是已经开始设局准备对付胡雪岩了，自己这个行为搞不好会被盛宣怀视为敌人，这可是不太妙的事情——他倒是不在乎胡雪岩给的收购价比洋商高，关键是一旦日后机器缫丝厂扩大规模后，怕是自己就要成为南方白丝出口商家眼中的公敌了，再说除了胡雪岩也没有人能够及时提供如此多的蚕茧原料给他，南方也不是没有过机器缫丝厂出现过，好像所有丝厂关门大吉的背后都少不了茧行集体抵制的身影……
王伯良并不知道的是他此时已经上了盛宣怀的“黑名单”，而盛宣怀此时更是人已经到了天津——前年就是盛宣怀说动李鸿章建立电报事业，并且由盛宣怀督办，去年便创建了大清帝国第一个电报局天津电报局，而今年更是被任命为津沪电报路线的总办……盛宣怀虽然忙着铺设从天津到上海的电报线路，却也没忘了他在南方最重要的商业对手胡雪岩，而他对付胡雪岩的计划早就开始了，而针对胡雪岩他也是做了全方位的准备，胡雪岩安身立命的桑蚕产业更是如此。去年下半年盛宣怀手下的马仔就有过通报，胡雪岩名下的茧行开始有船向北方天津运送蚕茧，开始的时候不过一两船每月，但是后面逐月上升，而在洋商口中他的探子们才知道在北方天津居然有人不吭不响的折腾起一座能够提供高品质白丝的机器缫丝厂……
盛宣怀怒了！胡雪岩的根基在囤积白丝来抬价出售给洋商获利，通过这样的手段白丝价格连年往上涨，三年前上海一担白丝的价格才三百两出头，现在已经达到三百五十两了，可以说胡雪岩已经赚得盆满钵满，同样这样的收获也让盛宣怀的红眼病直线上升——打垮了胡雪岩不仅仅是出于政治派系的斗争，同样也是具有巨大的商业价值，胡雪岩那个土鳖能够做到的事情他盛宣怀可以做得更好，甚至能够将白丝的价格再提高到四百两以上一担的时代。
盛宣怀怒了，与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假洋鬼子王伯良相比，这次变成土鳖的是他自己，原本他就计划着打垮胡雪岩之后取而代之，胡雪岩最大的优势在盛宣怀眼中并非是在白丝市场上的定价统治地位，而是在于原料供应上的优势，他盛宣怀的优势则是办工厂。这下可好了，有人不仅是想在他前面还做在他前面，长期关注白丝贸易行业的盛宣怀明白，这个行业完全可以玩滚雪球的把戏，可惜滚雪球的不是他，更要命的是合作者居然是自己的死对头胡雪岩，他自己倒是成为旁观的土鳖……
挡人财路不共戴天，王伯良已经不是挡人财路这么简单了，而是直接把盛宣怀规划中的饭锅都砸了——作为商业领域的老对手，盛宣怀用脚都可以想到就算他也建立机器缫丝厂，胡雪岩也会暗地里下绊子控制茧行抵制自己，所以无论如何胡雪岩都必须倒下，而那个吃里扒外的假洋鬼子也必须要滚蛋。
“杏荪，王心田不过是买了胡雪岩几船蚕茧，为此难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周馥斯条慢理的说道：“况且心田办厂所用之人多是盛军家眷，薪如苦心经营沿着马新大道沿途设立驿站为的便是防止逃兵，可兵勇思乡心切还是防不胜防，回来时路过大沽也见过薪如，他也对设厂一事颇为在意，至少这段时间可没有逃兵可见此举甚得军心，贸然之下盛军军心难免有些浮动……”
周馥回来的也巧，第二天拜见李鸿章之时正好碰到盛宣怀在朝李鸿章大倒苦水，若是他没有见过王伯良的话他也就当个听客而已，不过此时他却不能稳坐钓鱼台了。与绝大多数依附李鸿章的门客不同，周馥多少有些无欲无求的意思，他忠于李鸿章是为了报恩，从未向李鸿章要求过什么，也正是因为他的品性和不俗的才学李鸿章格外的看重他，一直留在身边署理幕府中事。周馥与王伯良相谈甚欢，对其人品才学更是看重不已，只是听过半天之后他觉得盛宣怀难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只是做个生意进几船蚕茧而已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就算左宗棠与李鸿章有些瓜葛，底下的人有些小动作也是难免的，况且他服务于李鸿章这么多年，要说左李两人之间的事情他知道的更清楚一些，两人还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李鸿章老神在在的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薪如那边还好吧？”
“薪如倒是安好，只是颇有思乡心切之意，家有老母却一直未能尽孝，虽有兄弟回乡侍奉左右却也难免心存愧疚，这次见过薪如还让某代为在相国面前多为说项一二……”
薪如是周盛传的字，周馥倒是实话实说，可旁边的盛宣怀难免就有些不淡定了，他实在是想不通怎么周馥回天津投奔恩主会去盛军坐坐，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因为周馥这一插话好像李鸿章已经并不在意王伯良吃里扒外的行为了。只是让盛宣怀有些顾忌的是王伯良办厂居然用得全是盛军的家眷，这个情况他可从未听闻过，他倒是知道负责缫丝厂日常运作的是个老淮军出身的家伙，想到这里他心底突然有种不太妙的感觉，本来已经张开口的他觉得先暂且观望一下李鸿章的眼色如何。
李鸿章听后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颇为伤感的说道：“不是某家不准实在是不能，有薪如在盛军可安枕无忧，拱卫京畿何等重要，某家也是拖累的薪如……王心田在薪如手下干的如何？”
周馥也知道李鸿章的苦衷，盛军的重要性自不用说，这支军队更干系着淮系的安危轻易之间主帅哪可离开，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也就揭过不提：“馥在沪地便听闻王心田的名声非同凡响，最新出的几本书虽有微瑕却也是极为中肯难得可贵，然沪地书局是分册印出馥便趁着回津路过新城之时便去见他索要未曾刊出的书册也略微聊了几句。。这王心田谈吐不凡，往日有人说当年相国大人送出去的那些孩子如何如何，今日一观实在是谬谈之说不值一提，馥还要恭喜相国大人得一干才，日后这些留洋幼童归国之际，大人也不愁夹带缺人了……”
李鸿章听后脸上的表情却是有些古怪，半晌苦笑着说道：“玉山，怕是你这次也要看走眼了！若说王心田是个人才却也没错，只是那些孩子可未必都如他一般，学业暂不可知闯祸的本事可是不小，信教的信教，连剪辫子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出来了，你怕是还不知道王心田身边就有两个交其看管的幼童吧？”
“这倒是不曾知晓……”周馥也有些尴尬，留美幼童闯祸的事情也不甚光彩，朝廷只是将其遣送归国也未曾声张，这也是李鸿章行事果断，直接以雷霆手段来处理此事，周馥倒是未曾听说过。
“要说老夫当年送这些孩子远渡重洋留学异国也是多有不忍的，也未曾想过他们个个都能成才，不过现在看来他们学业至少都还不错，甚至比那些花旗国本地的孩子还要强的多。可惜以幼龄留学寄宿人家难免缺了管教，这些孩童日渐长大也都个个生了异心，某家也不奢望他们个个都能够如王心田一般，只求他们少惹些祸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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