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虚活了这许多年，叶白衣自是也算见多识广，发现了这其中的不符合，冷眼问道，“三尸毒只会让人变成行尸走肉，那后来是谁害得容炫发疯的？”

        龙雀张了张嘴，总觉得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一派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样。

        叶白衣道，“你尽管说，就算是天王老子、玉皇大帝，我也饶不了他。”

        龙雀苦涩一笑，“那如果非要论的话，是容夫人。”

        “怎么会？”张成岭失声反驳，“我爹爹说过容夫人是顶好的人，和容先生很恩爱的。”

        龙雀惨然一笑，并没有否认这件事，“是。正是因为他们伉俪情深，为救所爱之人，容夫人才不惜动用禁术，逆天而为，终致大祸。”

        叶白衣已经明白龙雀的意思，“阴阳册……”

        听到岳凤儿曾经用阴阳册救活过容炫，温客行便起了心思，想问问这阴阳册能否救得周子舒性命，可惜被人点了哑穴，愣是什么都没有说得出来，只能目光戚戚眼含期待的看着周子舒，希望周子舒能问上一问。

        龙雀道，“世人皆以为阴阳册可以生死肉骨，逆转阴阳，实则这不过是个以命换命的法子罢了。要补一个人的心脉，必要从另一个活人的身上，挖出一颗心来。”

        是了，医者仁心，慈悲为怀，以一活人只命救一濒死之人，神医谷岂能容它。

        但岳凤儿与容炫夫妻情深，明知有活命之法岂能不救，又对寻常百姓狠不下心，便悄悄捉来青崖山鬼谷中的一名恶鬼，取其心窍，救了容炫性命。人算不如天算，岳凤儿以禁术救容炫本是一片痴心，却反而致使容炫疯癫入魔，刚开始岳凤儿还能控制住容炫，两人也算偷来一段快活日子。可时间越长容炫便受禁术反噬越深，到最后甚至失手错杀爱妻，痛悔过度之下丧失最后一点神智，至此，才真正是堕入了魔道，退无可退了。

        叶白衣仍是不解，追问道，“岳凤儿的师弟师妹呢？他们又为何不制止？”

        龙雀笑得凄惨，“阴阳册乃神医谷禁术，容夫人擅用此法是永世都回不得神医谷的，圣手夫妇便替她回神医谷寻访根治之策，武库的钥匙便在那时由甄家夫妇带回了神医谷。天意弄人，待悲剧辗转传到如玉耳中时，已距离青崖山之战没有几天了。他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只赶上了青崖山外的最后一役。”

        彼时的容炫正被众多江湖正派围攻，虽有封山剑法，一人一剑怎么抵得过千军万马，容炫重伤濒死，本欲战至最后一刻却忽然疯病大发，哀嚎不已，“谁！来呀！是杀了你！杀了你！”

        众多江湖正派生怕容炫疯癫之下战力大增，心有畏惧不敢靠近，又舍不得近在咫尺的武库钥匙，便将容炫团团围住，不敢靠近又不肯离开。

        甄如玉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个场景。他几步跑上前去将容炫挡在了身后，“大哥！容大哥！容大哥！”几番呼唤之下容炫还是疯癫不已，神智不清，便想先保住容炫的性命再谋来日。于是甄如玉恭恭敬敬的朝周围的正道人士行了礼，“各位！各位，在下神医谷甄如玉，与诸位或远或近都算相识，神医谷半生济世救人，自问积攒了不少善缘。你们的亲眷好友多少受过甄某及神医谷的恩惠，今日，请看在这点缘分上听甄某一句话。自古恩怨宜解不宜结，容炫大哥走火入魔实有隐情，绝非本性……”

        “大言不惭！”

        “对！凭什么相信你！”

        话尚未说完便被打断，有了第一个人人先开口，好像再阻拦甄如玉便顺理成章了很多，只是始终惦念着面上那点皮，暂时不好对甄如玉动手。

        甄如玉见此，一个七尺男儿竟也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连连道，“各位安静！各位请安静，错者已矣，冤冤相报下去又有何益，甄某愿用尽余生替容大哥洗清罪孽，他若杀哪位门派中一人，甄某必救十人百人以报。我也会将容大哥带返神医谷静养，绝不会再让他出来生事。”

        正在这是，容炫忽然恢复了些许神智，一个手刀将甄如玉打晕过去，提剑杀到力竭之后便自青崖山之上跳了下去，自尽了。

        周子舒唏嘘不已，“青崖山一役之事，众人打着追杀魔头的旗号追杀容炫，多半是垂涎武库的钥匙，不料容前辈死后一无所获，又把主意打到了甄前辈头上，不惜与神医谷撕破脸皮逼甄前辈就范。”

        “甄兄弟孝义两难全抵死不肯吐露武库的秘密。这些所谓的武林正道拿什么正邪不两立做借口逼迫老谷主大义灭亲，根本就是想拿神医谷要挟甄家夫妇就范。”

        周子舒慨叹不已，“江湖传闻神医谷二弟子夫妇自甘堕落、结交匪类，被老谷主亲自废去武功随后逐出门墙，老谷主也随之仙逝。名震江湖的神医谷从此一蹶不振，原来背后的故事竟是如此。”

        龙雀都要气笑了，“自甘堕落？圣手甄如玉一生救死扶伤、活人无数，偌大一个江湖在我甄兄弟面前谁敢称高洁。”说着叹了口气，“正是因为他高洁过甚赤子之心，这浊世才容不下他。等这些消息再传到龙渊阁，甄夫人已带着伤残的丈夫和幼子不知所踪。”

        周子舒心念一转，忽而明白了，“所以龙伯伯，江湖传闻龙渊阁另有办法打开武库是您放出去的消息。”

        龙雀点点头，没有否认。

        周子舒又道，“您是怕江湖上的人贼心不死依旧打着甄前辈一家的主意所以才想将所有的麻烦揽到自己身上，不惜放弃龙渊阁的大好基业将龙渊阁迁至此处，乃至有今日之祸。”

        温客行一直哀伤而悲怜的看着须发皆白的龙雀，眼中似有哀伤似有感性又似有痛苦，却始终没有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

        “都是亡羊补牢，没办法的办法呀，除了这样，我也没有别的能为大家做的了。甄兄弟他们一直全无音讯，我遍寻他们不获，只盼他们一家好好的躲了起来，过上好日子，从此不问江湖纷争。”

        离鬼听得也是感慨不已，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胸前的星辰泪还散发着温和的暖意，略活动了手脚站了起来，“你倒是，虽算不上什么坏人，但也算个胆小的好人吧，所做之事如隔靴搔痒，未有实用，却比那胆小如鼠的五湖盟五子好了不少。”

        周子舒极不赞同，立刻反唇相讥，“姑娘何出此言，龙伯伯为了朋友不惜做到如此地步，义气之深重比之先贤左羊之交亦不遑多让。人生一世得友如此，九泉之下亦可欣然。”

        离鬼挑了挑眉，戏谑道，“左羊之交，凭他也配？若说这甄如玉与容炫倒也能勉强算得左羊之交，至于这龙雀？呵，”离鬼冷笑两声，对周子舒的话嗤之以鼻，“既说是亡羊补牢，可曾为容炫敛尸收骨洗刷冤屈寻找真相？可曾在甄如玉之事后护持一蹶不振的神医谷？便是这些不谈，明知世人觊觎武库，传出龙渊阁能开武库却又带着龙渊阁藏入深山？到底是一个神鬼莫测机关重重的好寻还是一个武功全失幼子弱妇的甄家夫妇好抓，做这一切到底是真正为了甄如玉夫妇还是为了安抚胆小如鼠又人性未失的自己？若说这五湖盟五子是坏了胚子的薄情寡义胆小如鼠，那么龙雀便是个可怜胆小的好人罢了。”

        周子舒气得不行又无法反驳，“姑娘生得这一副好容貌却不敬老不尊贤，若你是老伯伯你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

        离鬼更诧异了，摸了摸手上的剑，“我何曾说过我能比龙雀做的更好？只是配不上这般夸耀罢了，不过是个胆小的普通人，非说他是义气深重左羊之交，呵。”说着又抬眼看了看叶白衣，发现叶白衣面色平静没有阻拦，更是心态更稳当了些，道，“依我来看，这容炫蠢虽是蠢了些，却也算得上是敢作敢当的铮铮汉子，就是识人不清，眼神差了些。”

        叶白衣倒也是没有听到过这种言论，新奇得很，“秦怀章的徒弟，你别说话，让这小丫头接着说。”

        离鬼嗤笑一声，“容炫拜入长明山久不入世不知规矩也就罢了，这五湖盟五子自小受到良好教养也不知偷盗秘籍是何等大罪？偷的时候容炫没有拿剑逼着要他们偷吧，偷完恶名全让容炫这蠢货当了？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容炫以死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却也给五湖盟五子铺了路，这五湖盟五子却享尽好处还名利双收。”说着想起自己在摘星阁的那些日子，想起胸前的星辰泪，冷笑一声，嗤道，“这张玉森陆太冲高崇死得不冤枉，若是我为甄容二家的子女，哪怕玉石共焚也要这些人全部杀光，最好就是能够在他们面前把这武库的真相大白天下，让他们好生争夺一番，最后一把火焚了武库，将这五湖盟五子和所谓江湖正道，烧个一干二净！”

        自出世以来除了温客行，周子舒还是第二次见到这么偏激这么疯癫成狂的人，心中的惊讶怎么压都压不住，瞠目结舌，“我原以为老温已经够疯了，没想到你比他更疯，你可知如此行为会枉造多少杀孽？！”

        听了周子舒的话，温客行惨然一笑，心中百感交集，分明前一刻还在因为有人赞同自己的想法而诧异而难以克制的开怀，周子舒只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可以让人如坠深渊。

        离鬼扯了嘴角不尴不尬的笑了一下，“生灵涂炭与我何干？要是能涂炭到我杀了我，那才叫厉害呢，我做鬼都佩服你。”说罢扯了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这世上果然唯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一是人心，容炫也好甄如玉也罢，”说到这里离鬼本是想说自己的亲人，忽而又生硬的转了个弯，断了话语，“他们哪里是因为武库而死，分明是死于人心。”

        叶白衣敛眉思索了半晌，突忽之间便笑出声来，道，“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小，见识倒是不浅，胆子也大的很，竟敢为容炫说话。”

        离鬼勾唇嘲讽的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武库，天下武林秘籍存放之处，不论是传言中能让人天人合一的六合心法还是能活死肉骨逆转阴阳的阴阳册，都是天下至宝。但离鬼思考了半天也从未听说过武库，更没有听说过容炫的大名，这并不合理，此等威名远扬的事和人，摘星阁怎会半点消息都听不到？离鬼有些茫然，攥紧了手中的剑，直到剑柄上都花纹硌进了手心的软肉里，才道，“人心鬼蜮，欲壑难填，为此兄弟阋墙爱人相杀者，不知凡几。旁人一面笑着，一面期待着，呵。”

        叶白衣听得此言也是哈哈大笑，“小丫头片子，你这性子甚合我意啊。”

        因着对容炫之故，龙雀对叶白衣本就是心中有愧，哪怕心中告诉自己万千次自己是不得已也络是只骗得过旁人骗爪不过自己，及至此刻被这黑袍人说破心中最诡暗阴绝之处反而是多了些坦然，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释然，“叶前辈，我不是有意隐瞒于你，实在是我也无法确定钥匙如今的下落。我虽是应承了容兄弟将武库钥匙送回您的足下，但实在是有心无力，做不到啊，恳请前辈原谅。”

        知道真相并未让叶白衣觉得解脱，反而心中越发堵得慌了，听到龙雀的话只觉无奈，“我要你道什么歉，那容炫是是傻子你也是？什么武库、钥匙、破秘籍，以为我稀罕那些玩意儿吗？”

        龙雀道，“前辈武功已臻化境，自然不会将武库放在眼里，这不过是容兄弟心中的一个遗憾罢了。”

        离鬼摇了摇头，自觉再同这人说下去也是无用，倒了回去倚在石块上，闭着眼继续调息，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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