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岳阳城郊的茶水摊子里，周子舒正端坐其位，悠闲而又十分自在的喝着茶，眼睛一眯，很是惬意。

        张成岭提了个包裹过来，放在了桌子上，“师父，吃的准备好了。”

        周子舒上下打量了张成岭一会，忽而欣喜又惊讶道，“成岭啊，你好像比太湖那会儿长高了些许。”

        张成岭抿着唇朝周子舒笑里一下，这才坐下来，“师父，谢谢你。”

        周子舒一脸茫然，“谢我什么？”

        张成岭抠抠脑袋，有些窘迫，“好像自从认识我，师父就一直在为我奔忙。”

        “不用心疼他。”温客行听到张成岭的话，摇着扇子款款而来，姿态自如，语气骄矜，风流间又带了点如赤子般的单纯无辜，“你师父啊，是菩萨的化身，慈航普渡的命。”说着将折扇轻合置于桌上，一捞衣摆就坐在了张成岭的对面，周子舒的身边。“可不得到处救苦救难吗？”

        周子舒翻了个白眼，无奈得很，这个温客行又开始孔雀开屏了，骚气得很，“大白天的你就又喝多了？”

        听的周子舒的话，温客行不仅不恼反而咧嘴一笑，快意得很。

        “小二，来，来给我们兄弟整点水喝。”

        听得人招呼，小二忙不颠的跑过去接待，“来，少侠，我再去拿点。”

        原是一群白衣少年郎，衣着统一应是出自同一个地方，只是不知为何这群少年郎中有伤有病，哪怕是那站着的也是满面郁色，均是一派风尘仆仆的模样。其中有一人口中吵吵嚷嚷的吼着什么“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和你们没完。”

        这样不同寻常，嚷的声儿又略有些大，很快就引起了温客行的注意，招呼了小二过来询问，“诶，小二，那帮是什么人？怎么都带着伤？”

        “客官，那些是仙霞派的少侠们。两天前仙霞派被火烧了，听说连掌门白大侠也没了，真是造孽啊，什么鬼谷啊，听着就怪吓人的。”

        小二说完便接着回去为仙霞派的少侠们准备茶水区了，反而温客行满面趣色，整个人偷出一股子唯恐天下不乱的邪气儿来，“怎么样？周菩萨，要不要金刚怒目，降妖伏魔去啊？”

        周子舒面色阴沉，极为难看。

        仙霞派地界，正正是尸横遍野，空气中处处弥漫着腥甜的血腥味，浓烈得叫人作呕。顾湘满脸不高兴，领着曹蔚宁从尸体间的缝隙里踩过去，骂道，“真恶心，一股烧焦的糊味儿。仙霞派这些逃兵也不知道给他们师兄师弟收收尸。”

        曹蔚宁也是愤怒得很，“这个鬼谷，简直太猖狂了，就欺负正派现在群龙无首。可惜了，这白掌门行侠仗义三十余年，你说，我们早到两日，没准……”

        越是听曹蔚宁骂着鬼谷，顾湘心中便越是复杂，又唯恐自己无心紫煞的身份暴露，又担忧身份暴露之后该怎么办，还有对温客行的担忧，千重百转的感情之下，顾湘本能的打断了曹蔚宁的话，“没准什么？没准就给鬼谷送添头。”

        曹蔚宁被顾湘骂了也不生气，只是凭着一腔赤忱，“我虽然武功有限，但仙霞派和清风剑派是至交，我岂能贪生怕死。”顾湘听了走了更快了，远远的便将曹蔚宁仍在了身后，曹蔚宁紧赶慢赶的跟上去，“阿湘，你慢点走。”

        再说周子舒一行人，匆匆而至看过了仙霞派的废墟残骸及遍地死人，却因着张成岭年纪小不知事见不得死人而与顾湘曹蔚宁生生错过。此刻，导致两方人错过的罪魁祸首正扶着树干吐了个七荤八素，仿佛硬是要将浑身的苦水都吐出来了一般。张成岭歉疚得很，“对不起，师父，都怪我太没用了。”

        周子舒叹了口气，“成岭，习惯看到死人可并不是什么好事，可再怎么不是好事也终归都会习惯。”

        温客行拍拍张成岭的肩膀，递过去一个水囊，“喝些水顺一顺吧。”

        “谢谢温叔。”张成岭接过温客行递过来的水囊，仰着头看着温客行，眼神清澈，依恋之态溢于言表。

        温客行看着张成岭如此难受，心中也有些不忍，“周菩萨，咱们不是要回四季山庄吗？仙霞派倒霉关我们什么事啊？”

        周子舒眼神躲闪，不知心中在想什么，“老温，你跟我来。”

        于是两人便相约离开，留下张成岭一人。

        温客行满面笑意，丝毫看不出来死了这许多人对他的心情有什么影响，甚至还拿着周子舒取笑，“阿絮啊，你莫不是乌鸦成了精，怎么走到哪儿哪儿就死人哪。”

        有温客行在一旁插科打诨，周子舒倒是不如之前那般愁眉紧锁了，翻了个白眼反呛回去，“我看你才是一身衰气。”

        温客行笑容满面，“诶，不敢当，不敢当。我听说呀从前有一只猫头鹰打翻了一个村民手里红色的水，那个村子就接连死了好几十个人。阿絮，我看你这唱衰的能力，跟猫头鹰不遑多让啊。”

        “你别打岔。”周子舒道，“仙霞派那些尸体不是被割喉就是被当即毙命，这死状一看就是专门的杀手所为。”

        温客行对此并不感兴趣，“所以呢。”

        周子舒面沉如水，“假设有人假借鬼谷之名铲除异己，再栽赃到鬼谷身上，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温客行顺口接话，“那当然是让自己获益了。英雄大会之前，我本以为高崇才是设局之人，现在看来，五湖盟中原来还另有运筹帷幄的胜者啊。”

        周子舒对此也颇为赞同，“沈赵二人一个装傻一个装弱，我看一个都逃不了干系。”

        温客行手中的折扇越摇越慢，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什么，“高崇的遭遇乃是他兄弟一手造成，沈赵二人无论是何人设局，另一个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翻脸无情背信弃义的小人，谁咬谁都不冤枉。”

        “要是沈赵二人狼狈为奸也就罢了，万一一忠一奸我们便害了无辜之人。”

        温客行愁眉不展，听得周子舒的话简直想笑，“无辜？你又来了，何人无辜？”但温客行始终不愿和周子分道扬镳，也不愿再与他多起争执，便住了话头，“罢了，我们不是要回四季山庄吗？提这破事干嘛，走吧。”

        与此同时，虽是历经波折，顾湘和曹蔚宁终于还是与温客行一行会合了，顾湘翘首以盼，手摇得飞快，嗓音里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了，“主人！”

        温客行眉眼一弯，唤道，“阿湘。”

        蓬莱客栈。

        几人点了一桌酒席，正喝了茶，温客行一张嘴便不是好话，阴阳怪气得很，“你怎么还和这傻子混在一起。”

        顾湘不甘示弱，“你不也还和那俩傻子混在一块吗？”

        两句话一出便惹得张成岭和曹蔚宁都被呛了个正着，正捂着嘴小口小口的喘匀气息。一旁的黑衣女子耳朵微动，压低声音吩咐小二烫了壶花雕。

        周子舒率先打破这怪异的氛围，“曹公子，我看你的脸色似乎有伤未愈。”

        曹蔚宁连连摆手，“别别别，你叫我蔚宁就好，我之前是被桃红绿柳暗器所伤，毒伤尚未全清。”说着转过头来含情脉脉的看着顾湘，眼神温软得能沁出水来，“还好有阿湘静心照顾，现在已无大碍。我只需要回到清风山慢慢拔除余毒就好了。”

        温客行面沉如水，一直恶狠狠的盯着曹蔚宁，听到这个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顾湘，你跟了我这么久，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精心照顾这项技能啊？”“精心照顾”四个字咬的极重，仿佛是顾湘不给个合理的解释就能将顾湘活剥了似的。

        顾湘左看右看就是不肯看温客行，小女儿姿态十足。

        “老温。”

        温客行面色还是难看得很，却是始终没有再出言呛顾湘曹蔚宁二人，瘪着嘴别别扭扭，“把手拿出来。”

        曹蔚宁一脸茫然，还是顾湘疯狂朝曹蔚宁又是使眼色又是动手脚才把曹蔚宁的手扒拉出来，放到温客行眼前。温客行仍是一脸郁色，却仍是仔细额为曹蔚宁把着脉。

        周子舒笑意深沉，解释道，“温公子精通医术正好略尽绵薄。桃红绿柳亦正亦邪，蔚宁小兄弟怎么会与他们起了冲突？”

        曹蔚宁正准备回答，顾湘便接过了话头，亲昵的姿态看的人牙酸不已，温客行脸也拉得更长，“那两个老妖怪啊，闯进岳阳派把高小怜掳走了，就是英雄大会的那一天，后面还发生了好多事你们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小怜姐现在怎么样了。据说呀，是不知所踪。”

        黑衣人听着这些消息，面上还是淡淡的，情绪也是淡淡的，只是随意喝了口小二送上来的花雕酒，“小二，再备一桌酒菜，不拘是什么但要足够多。”说着从掏出一小金叶子随手扔了出去。

        小二忙不迭的接了，朗声回应，“好嘞，您可瞧好吧客官。”

        周子舒听得想笑，小声同温客行咬耳朵，“老温，我瞧着这姑娘花银子，倒是很有你的派头。”

        温客行挑了挑眉，“怎会，我比她大方多了。”

        周子舒噎了一噎，不再和温客行扯皮了，正了神色，“桃红绿柳抓走高小姐，想来也是为了琉璃甲，只要他们一日得不到琉璃甲便一日不会对高小姐怎样，何况还有沈赵二人，不管是出于利益所缺还是出于名声所扬又或者是兄弟情分，他们都会派人去找寻高小姐，高小姐被救回来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张成岭哀哀的，“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顾湘笑得开怀，眉眼弯弯透出点古灵精怪的气质来，双手托腮，“成岭，高小怜差点就成了你的媳妇儿了，你不会不管她吧。”

        张成岭低着头一个劲的喝茶，有些尴尬，“湘姐姐。”

        顾湘歪歪头，笑得傻乎乎的，“你脸红什么呀，那个邓宽已经不再了，没人跟你抢。”

        “邓宽？”温客行听到这个名字只觉得讶异，“可是高崇那个徒弟？”

        顾湘天真道，“是呀，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那个邓宽呢，原本和小怜姐有婚约，后来金豆侠一出现就把他拐走了。”

        张成岭既怂且羞，“湘姐姐。”

        周子舒发现了怪异之处，追问道，“你是说他不在了。”

        顾湘摇头晃脑，“是呀，自从英雄大会之后就消失了，多半是死了。”

        温客行沉思片刻，“清楚你这些余毒需要费些手脚，阿絮，你同我去趟药铺。”

        听得这话，曹蔚宁瞬间便如同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不劳公子大驾。”

        顾湘扯着曹蔚宁的衣袍，“坐下。”曹蔚宁对顾湘丝毫没有防备被扯得一屁股跌在座位上发出一声轻响，但见温客行还未走出去又要站起来拦着温客行，顾湘最是机敏不过哪里发现不了，掐着曹蔚宁的胳膊扭了一把，疼得曹蔚宁诶呀乱叫，捂着胳膊哀哀的叫唤，“阿湘。”

        顾湘拍拍曹蔚宁的额头，“没事没事。”

        张成岭已然习惯了，老气横秋的说道，“慢慢的，你就知道怎么和他们相处了。”

        顾湘又趁机喂了个糕点给曹蔚宁，曹蔚宁搓着胳膊看着顾湘傻乎乎的笑个不停。

        黑衣人听得发笑，又吃完一碗饭，慢慢悠悠添了一碗继续吃着，几个月好容易吃点热乎东西，舒爽得几乎叫人啧叹出声来。

        曹蔚宁递给阿顾湘一块果干，“阿湘，再吃一个。”

        顾湘从容的接了，便听得张成岭道，“湘姐姐，你以后是就住在清风剑派了吗？我要和温叔他们回四季山庄，你娘家哪里呀？”惹得顾湘险些红了脸，眼神躲闪不敢看曹蔚宁更不敢看张成岭，只能凶巴巴的故作凶狠的模样，倒像只可怜的奶猫，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走到张成岭身边骂骂咧咧，“臭金豆侠，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我说话呢，你答便是，我问你啊，这几日我不在你们都去了哪儿，做了什么，说来听听。”

        张成岭于是笑道，“那可有得说呢。”

        顾湘又拍桌子，曹蔚宁悄悄探手去拉顾湘的衣摆也没拉住。顾湘语气有些危险，“怎么？张小公子有要紧事不成？”

        未果，曹蔚宁又拽拽顾湘的衣角，“阿湘。”

        顾湘接着道，“主人没回来之前我们只能大眼瞪小眼，你说吧，姑娘我听着。”

        张成岭腼腆的笑了笑，“啊？我没参加英雄大会……”

        正欲细说便听得小二高声的招呼着，“来了来了。”紧接着便有一个小二端着几层小蒸笼一溜小跑着跑过来，似要上菜，却被顾湘拦住了，“等等，我们还没点菜呢，你这上的什么？”

        “小店……送的小菜。”

        顾湘满脸不信，“还有这等好事？”

        “您不信啊，那我打开给您看看。”说着便要打开蒸笼，不过掀开一个缝隙便有浓烟溢出扰人视线，顾湘眼疾手快将蒸笼摁住了手中长镖一转飞将出去夺了小二的性命。但那溢出的白烟已将整个客栈熏得烟雾缭绕，待得云烟俱散之时，已是围兵重重。

        曹蔚宁道，“他们什么人？”

        顾湘手中握着染血的长镖，“快带小鬼走。”

        曹蔚宁不肯，“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

        顾湘更气了，“他死了，主人得活剥了我。”

        似乎是为了应和顾湘这句话，围兵的头子提刀冲了上来，口中道，“一个也别想走，上！”

        顾湘一脚蹬翻了一个，又有一个堵了上来，扰得顾湘不胜其烦，一脚踩在前者的肩膀上借力往后一翻，手中长镖一斜便趁势划破了后者的喉咙。曹蔚宁虽然不愿杀人，但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剑砍下去竟也杀了个人。

        张成岭拳脚功夫更弱，危机关头只能拼命运着周子舒所教的流云九宫勉强躲避，反手背了个凳子到处乱窜，被追兵一刀砍断了凳子，碎屑乱飞。一打起来张成岭便发现旁桌上做了个黑衣女子，兵临城下也八面不动的吃着饭，心中虽然惊讶却也不想将无辜的人扯进来，但他流云九宫步走得并不怎么熟练，只会一步一步照着口诀走，这一走便走得离这黑衣女子有些近，追兵一刀没砍中又起一刀，竟直接砍断了面前的桌子，顿时，碗碎菜打。

        下一瞬，那追杀张成岭的人，咽喉处便多了一个黑漆漆的血洞。

        ——竟是一只筷子，洞穿了追兵的咽喉插到了追兵的身后的柱子上，筷子末端还在往下缓缓滴着血。

        黑衣女子声音淡淡，“扰我吃饭，死不足惜。”

        张成岭瞬间便反应过来，欢喜道，“离鬼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啊？”

        “吃饭。”离鬼转过头来，眼睛看向张成岭的方向，“你是……温客行身边那个小孩儿。”

        对于离鬼还记得自己一事，张成岭极为开心，声音中的欢喜似乎都要溢出来，蹦蹦哒哒，“是我！我叫张成岭。”

        离鬼略颔首，抬眼看向周围的这群乌合之众，“你们，想怎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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