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奈何桥上白衣客（1）
孟无争在这条渡魂船上坐了有一会儿了，船头的渡船翁戴着个斗笠一言不发，正慢慢悠悠地划着船桨。
他向前一望，这地方目及所处烟云渺渺，远处更是水天一线，暮色锁山，此时四周极其安静，唯有忘川河的潺潺水声响在耳边。
“你是怎么死的？”同坐一条船上的某个鬼魂突然开口问他，打破了一条船上的沉默。
孟无争从刚才开始就昏昏沉沉的，意识陷入混沌，刚刚清醒，他听见声音侧目看向了那个鬼魂，魂体状态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看不清长相，不过，看轮廓像是个青冠束发，端正儒雅的翩翩君子。
他刚要答，船上另外一个鬼魂还以为是问自己呢，抢先回答道：“男儿之死当重于泰山！大敌犯我疆土，战死沙场，无怨无悔！”
……好一个忠烈英魂。
孟无争看着另一边身形魁梧的汉子魂，心里一阵佩服。
君子魂跟汉子魂聊了起来：“想不到阁下竟是战场英魂，敬佩敬佩，在下乃一名山上道士，此前下山除妖，想不到一时大意，竟被那妖伤到了要害，好在，临死之前给了那妖致命一击，想必山下百姓此后便不会被这妖孽所伤了。”
“道长有心了！”
“哪里哪里，不及阁下半分守卫疆土之心。”
一波商业互吹过后，两个鬼魂突然安静了下来，纷纷看向旁边沉默寡言的人，孟无争感到了两股“炙热”的视线，扭过头看向他俩。
“你是怎么死的？”两个魂同时问他。
“救猫。”他答。
“……”
汉子魂一脸“你是轻于鸿毛式死法”的表情看着他，翻了个白眼给他，扭过身子不再说话了。
君子魂尬笑一声，假客气地说了句：“阁下真是有好生之德。”
然后，船上又突然恢复了一片死寂，这场鬼魂茶话会结束得猝不及防。
孟无争没有后悔为了救猫而死，想起他家猫，心里还是一酸，于是，又想起了临死前的画面。
当时他刚下了晚自习回家，夜幕沉沉，四周昏暗，他刚走到家附近的幽静街道，突然间，一只白猫从灌木丛中蹿了出来，天色太黑，他下意识地还以为是自己家的小乌，因为小乌每天晚上都在这条回家的路上等他，风雨无阻。
这时，一辆急行的车开了过来，眼见着正好要撞上那只猫，他没多想，当时就扑向了它，本想以一个敏捷的侧滚翻，抱着猫，躲开车，钻进灌木丛，一套动作下来绝对不会超过三秒，华丽而帅气。
谁能想到，电视剧看多了，逼装大了，他根本没躲开，直接被车撞了，小白猫“嗖”的一下从他怀里蹿走了，临走还扭头看了他一眼，摆出了一张嘲讽脸，好像在说：脑瘫！爹用你管？
……
他倒在血泊之中，浑身剧痛，昏迷之前终于看清了那只猫的样子。
……他妈的不是小乌！
周围传来嘈杂的喊叫声，有好心人立刻帮他叫了救护车。
他意识模糊，半醒半昏之间已经躺在了救护车里，他感觉身体愈发轻快，正要魂归升天时，似乎听见了一声猫叫，他心中一个激灵，忍着全身的剧痛，用残存的意志微微睁开了眼，一睁眼，就看到了他家猫正站在他胸口上，猫爪一踩，他更痛了！它一脸平静地俯视着他，可那双极漂亮的瞳孔这一刻竟似人类，有了情绪。
他以为乌公子，对，他家猫大名叫乌公子，他一般喊它“小乌”。他以为小乌是来看他最后一眼的，谁能想到，小乌冷傲的眸看着他，竟然开口说话了，它居然在说……人话？
“你居然为了救别的猫，甘愿丢了这一世的命？你莫不是又在外面拈花惹草了？”
“？？？”
“我……”孟无争话还没说完，五脏六腑剧烈一疼，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我以为那是你啊……
他双眼迷离，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想好好再看看小乌最后一眼，弥留之际，他听到小乌又道：“重新投胎去吧。”
这是孟无争在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家猫让他重新投胎去……毫无眷恋。
回忆结束，尽是铲屎官的心酸。
再清醒过来时，他就已经坐在了忘川河的渡魂船上了，等着去投胎呢。
正如乌公子所愿。
只不过，跟他同船的那两只鬼魂跟他前世的年代差得好像有点远……也不知道这阴曹地府怎么分配的投胎队伍？不是同一时代死的人居然坐在了同一条渡魂船上？
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鬼模样，他从醒来后，就觉得浑身还残留着那点被车撞后的断骨之痛，痛感钻入记忆里，让他毛孔战栗了一会儿。
他正要把脑袋伸出船身，借着忘川河看看死后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没想到这时第二波鬼魂茶话会又开始了。
“几位，是新来的鬼魂吧？”一直沉默不语的渡船翁终于开口说话了。
孟无争心想，这不是屁话么？
同船的另外两个鬼魂也纳闷，君子魂道：“在这忘川之上，自是等着轮回转生的新魂。”
“那就好，就怕有误闯之人啊！”
汉子魂立刻问：“这黄泉之地竟也会有人误闯？”
“那可不，几位在前世时可曾听说过，黄泉曾有一位绝色美人，艳冠六界，神姿绰绰，神鬼人妖想尽了办法来到黄泉，只为一睹佳人芳容。”渡船翁声音沙哑低沉。
“竟有此事？”孟无争脱口问出。
那渡船老翁继续慢悠悠地摇着手里的船桨，那顶宽大的斗笠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
渡船翁道：“几位能来到黄泉之地算是走运咯，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有这么说话的吗？他又不是绝世大色批，还能为了看个美人把自己整死？
“不知那位美人究竟是谁？”君子魂又问。
“谣传，此人乃是曾经的天庭神官，她曾看遍人世间恩怨情仇，即使死了也不肯放下，这位神官不忍人间百姓再忍受那些，便自愿来到地界中的黄泉之地，亲自熬制一种迷魂药，让凡人饮下，遗忘前世，再投入轮回之井之中，重获新生。”
渡船老翁还在絮叨着，孟无争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位绝色佳人不就是孟婆吗？在他的印象里孟婆可是位一手拿孟婆汤一手执鬼杖，身形佝偻、满脸褶子的老妪，哪来的绝色……
前方大雾弥漫，远处的忘川河似有青烟袅袅而升，隐约还能看到一座桥身从大雾中露出身影，这是到奈何桥了。
渡魂船越驶越近，孟无争看清奈何桥后，心里那点不知下一世为何人的懵怔和茫然突然化成了焦虑。
这孟婆汤一喝下去，前世的记忆就没了，上一世父母早亡，他心里唯一的念想就剩他家猫了。
虽然那只猫在他临死之前非但没嗷嗷哭一嗓子，还顺便踩了他一脚，补了一刀，好让他死得更快，可……他还是爱它啊！毕竟养了那么多年，家里没人照顾它可怎么办？会不会饿死？它会不会出去找吃的……家养了这么多年，万一打不过流浪猫怎么办？
想到这里，心头一酸。
这尘世间的苦思和忧虑能说断就断吗？
到了奈何桥，渡船翁居然还在旁边絮叨，说孟婆的绝色可以说古往今来，无人能及，黄泉百姓皆为她疯狂，见佳人一面，便可为之相思千年。
孟无争眉毛一挑，不可置信地问：“当真是黄泉之地一等一的绝色佳人？”
说的他都来兴趣了，不知道一会儿能不能仔细瞧个清楚。
渡魂船靠岸了，孟无争向前看了看，桥上没半个人影，心想怎么没看见孟婆？不是应该准时准点在这上班的吗？阴曹地府还能旷工？
这时，渡船翁放下船桨，语气神秘莫测地回答他：“老夫所言绝非虚言啊，当真绝色佳人！连酆都帝君……咳咳，不可说也，不可说也。”
“我听见了，没事，说吧，酆都帝君是你们这儿的头吧？他怎么了？跟孟婆有一腿吗？”孟无争连环炮地问了出来。
旁边两只魂模糊的脸似是微微一怔，刚刚还以为同船之人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咳咳……没有！不是！我什么都没说！”渡船翁忙摇了摇手。
他这一激动，动作有点大，手不小心碰掉了头顶上的斗笠，斗笠掉在了渡魂船上，渡船翁再一看眼前人，吓了一跳，浑身哆嗦了一下，忙鞠躬作揖道：“啊！是老夫刚刚眼瞎耳聋，没注意到船上的人竟是孟大人……您这特意化了女相，应是忙于公务，刚去了人界收恶魂回来吧？”
孟无争愣了愣，没听懂，满脸疑惑：“……什么？”
“孟大人，请。”渡船翁直接将他带到了奈何桥上。
“姑娘等等我俩啊！”后面两只模模糊糊的魂跟了上来。
孟无争瞬间懵怔了。
姑娘！？
他霎时猛地低头一看，黑衣裹身、双臂纤细、腰细如束、胸前……靠！他又急躁地掀开了两层裙摆，往裆部摸了摸……草！
“我到底男的女的？？？”孟无争指了指自己，面露惊慌。
“孟大人说笑了，自是清风霁月，朗朗君子。”
“……”这人的彩虹屁他听得极其舒心。
这时，渡船翁率先走在白玉石砖砌成的奈何桥之上，扭头看了他一眼：“孟大人，您这本相估摸过些时辰就恢复过来了，下一个魂马上就要送过来了，请您准备好迷魂汤吧，还有别忘了与您同船的那二位。”
……
所以……这一世，“孟婆”竟是他自己？绝色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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