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九十九微光
润玉好说歹说终于说服邝露回去休息,而习惯了先润玉之忧而忧后润玉之乐而乐的邝露还是对留下伺候的仙侍们大到宫殿安排小到夜里灯柱几盏做了详尽的交代,直到那些同样跟在天帝身边数千年的仙侍将本就烂熟于心的东西在邝露面前再次倒背如流了,她才放心离开。
未几,有仙侍上前禀道:“陛下,璇玑宫已经收拾妥帖,陛下是现在过去还是……”
润玉站起来,广袖一挥,头也不回背着手往外走,边走边道:“摆驾璇玑宫。”
仙侍的应答还未出口就见陛下已经召来了一朵云,急急跟着跳上去,一连串地汇报道:“陛下,因昨夜战事,九明宫被毁严重,八十一道虹桥全部被劈断,宫室焚毁过半,惨遭荼毒的草木奇珍更是不计其数,若要修缮……”
“不必修了……”润玉淡淡的话被风吹来,声音刮在仙侍耳边怎么听怎么飘渺,他怕自己听错了,看着脚下迅速后退的宫墙,下意识的啊了声,就听站在云头前方的天帝幽幽的话音飘进耳朵,微颤耳膜“都拆了吧……”
“可是……”仙侍看了眼面前迎风而立的背影,听着那广袖衣摆在风中烈烈而响的声音,再次回头看了眼那座耗时逾百年、用这天界里最精致的奇珍堆砌装点的辉煌宫室,咽下了后面的话,撇去了眼中一闪而逝的怅惘,恢复一脸正色,恭敬领命道:“遵旨。”
璇玑宫里并没有怎么变动,熙宁能独自居住时,他便将熙宁安置在璇玑宫的一个利于修养比较隐蔽的宫殿里,现如今他搬回来,不过是把原先自己的主殿收拾收拾就好。
下了云头,迈入七政殿,一应奏本、书籍、惯用物品已经搬了来,相关陈设比照九明宫里原样铺设得当,香薰炉里白蒙蒙的崖柏流烟顺着熏炉的指引向下幽幽流淌,殿里便再没有久无人住的冷寂意味,润玉与自己斟了杯茶,低头看了眼熏炉正中的两只瓷鱼抬手挥退了众人,所有宫人皆躬身领命鱼贯而出,少顷,整个璇玑宫又恢复到了以往的空旷寂寥里……
润玉独自坐在案几后的御座上,闭目冥想数刻,再睁眼时,从袖中拿出了一枚檀色的佛珠般大小的珠子,眯着眼,想起了今早之事:
旭日东升时,他就完全恢复了元气,体内的灵力甚至比之前还要充盈,正不知那上神是如何救自己的,便在阻隔了大半殿外冲天喊杀的空旷殿宇里忽然听见身后一颗珠子啪嗒砸地又滚地而过的咕噜声响,他自然回头寻声看去,便发现了这么一颗他再熟悉不过的珠子:陨丹。
陨丹他见过一颗,不过早在五千年前原地蒸发了,他好奇于眼前这东西的来历,想回头去问那位上神,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明明宫室里充满着她身上特有的隐香,可环顾左右,除了那枚突然出现的陨丹,便是一团如云、如水、如烟的似光又非光的烛火般大小的东西漂浮于半空中不明不灭。润玉心下一怔,颤颤地伸了手想要去够那朵微光时,就听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冷笑“上元仙子,你放心,你对天帝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陛下薨逝,你接受不了,自行了命为陛下殉葬,我定会向新天帝请旨,赐你一个死后哀荣……”
润玉伸出的手收回,他有些不敢接近那束光,怕污了她,染了她,不知轻重的捏坏了她,四下里寻找一圈,发现了一支月下白柳叶尊,其无暇的色泽胎质光泽最称这抹微光,他小心取了它来,用衣袖仔细擦拭那未染纤毫尘埃的瓷器,屏住呼吸,举起瓶子,看向那团微光,微光好似一直这么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看着他双手举至近前的这只瓷瓶子,狐疑地围着那柳叶尊转了一圈,才甚是屈尊降贵地拖着袅袅如烟的尾巴滑进了那通体无暇的柳叶尊里。
润玉将它连同那枚陨丹一同收入袖中,便听到一阵开门声,紧接着便是邝露撕心裂肺的哭嚎:“陛下!”
润玉记得某人说要请示新天帝给邝露一个死后哀荣的,他祭出赤霄剑走到门前,想着新天帝是谁他不关心,他只想着叫这个人怎么死能对得起他这位现任天帝亲赐的“哀荣”……
润玉将那只内里荧荧的月下白柳叶尊放在案几旁,开始埋头处理案头上堆积如山的奏本。事情太多,投入进去了,便容易忘记时间。当窗外火红的夕阳斜斜的照进殿内,直接射到他桌子上时,“噼啪”,一阵轻微的响动将他从繁重的奏本中抽离出来,那声音像烛火爆出的火花声,但又透着些闷闷的杂音,可此时太阳刚西沉,殿内尚未点灯,怎会有爆烛的声响,他四周逡巡一通,在目光移动到那一直静立于案头的柳叶尊上时定住,金黄色的光辉笼罩下,透过薄如蝉翼的胎体,他看见了那瓶中比他初见时运动稍显剧烈的微光,凑近了,仿佛还有磕着瓶壁的微微擦响。
润玉拿起那瓶子走到窗前想要再仔细看看,就听见殿门一阵吱呀响动,仙侍们是不会无召唤踏进宫门的,他循着声音看去,就见那许久未出现的小魇兽怯怯地从门缝里伸出脑袋,通红的眼睛无助地望向他,润玉心中一颤,想起陪伴他数万年为他而死的老魇兽,心中一片心疼,他将瓷瓶轻放在窗沿上,蹲下身,张开双臂,以最柔软的眼神看着小魇兽,轻声道:“过来……”
小魇兽看着他,不动,他蹲在原地耐心地等着它,亦不动。小魇兽终是迈开了步子,缓缓的一步一步上前,走到润玉面前,像是终于找到家了的孩子,一头扎进润玉的怀里,浑身颤抖着在润玉的怀里不住地呜咽,眼泪顺着脸颊流下直接蹭上了润玉的衣衫,润玉像抱熙宁一般抱着小魇兽,不住地轻声安抚着:“它走了,我还在,不怕,不怕……”小魇兽的脑袋埋在润玉的臂弯间,咽咽地哀鸣了一声。
太阳终是沉入海底,侍朗月将将挂上梢头,小魇兽在润玉的怀里哭着睡了过去,润玉怕弄醒了它正要将它抱起来送回寝殿里,眼前突然炸出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半个璇玑宫,紧接着就是一阵爆裂的巨响,小魇兽被惊醒,惊恐的往他怀里缩去,润玉揽着它迅速后退,连连躲过几片炸飞过来的片状东西,腾出一只手捏起一片一看,却正是那月下白柳叶尊的碎瓷,润玉放下小魇兽冲去那个窗沿前,在头顶上宫灯大小的光晕笼罩下,他清清楚楚的看见那只瓶子的“尸骨”四散,瓶子已经荡然无存……
润玉连连安抚着吓得直抖的小魇兽,直觉地抬起头看向头顶上那团忽明忽暗如烟如雾的光团,看她在原地无规则的转动游移,仿佛因为刚从密闭的瓶子里出来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等到游移着在原地转了数圈后才飘飘忽忽地朝着空庭里飞去。
润玉匆匆追出去,小魇兽急忙跟上,追到空庭里就见那团光并没有飞远,而是在空庭正中央处漂浮,周身如光如烟的东西无规则地游移着,而此时,月亮已升到半空,月辉洋洋洒洒地将这空庭染成了一片银白,那团光就在银白里舒展开来,润玉正盯那享受着月光的光团自由伸展,那小魇兽突然叫了一声,润玉循着看去,发现本来成片的月辉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向那团光集中靠拢,那光似乎是在吃光,渐渐的周围的光亮居然都同时暗淡了许多,而那团光也随着她不停的吸收和不停的转动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腾腾的灵气聚集形成威压,压得润玉有些喘不过气,这种及至的压迫感和阿曼城里被扭曲对撞的威力如出一辙,润玉想要上前,却被逼得不得不连连后退,而那团光里开始传出人声,先时模糊,渐渐清晰,是一个十分压抑的□□声,润玉突然就记起那上神涅槃时的威力,九皇护持九道天雷,想着身后的整个天界估计都不够她炸的,润玉焦急地想着怎么可以去阻止,无意间于衣袖中他摸出了那枚陨丹,陨丹和光团是一起出现的,虽然本能的对这枚陨丹没好感,但润玉还是将信将疑的将那枚陨丹往那团巨型光球中丢去,只听轰一声响,那团光当空爆裂,润玉忙扯过小魇兽避过那至极的光亮,等到眼前的光感暗淡下来时,他才敢睁眼去看,就见那原先漂浮着光团的地方漂浮着一个浑身裹着荧光的透明女人,如缎的雪白长发四散着漂浮于空中,整个人干净透亮的让人不敢亵渎半分,而强光轰开后四处荡开的余波却带着旋动的风向那仿佛浸没于空气里的女子吹去,润玉一阵惶急间飞掠而上将那如浮萍的女子揽入怀里,却惊奇的发现,此时,她居然轻如绒羽……
润玉小心落地,有些不敢触碰这个太过透净的女人,只能在她耳畔轻声唤道:“上神,上神……”
小魇兽默默地凑过来看向主人怀里的女子,这场景让它恍惚间想起了五千年前的一幕,一个同样透明的小婴儿无声无息的蜷缩在主人的怀里,只不过那时它爹还在,小孩儿已经长大,而这个女人还有呼吸。
润玉唤了半天,不染始终没醒,只是呼吸由急促慢慢变回平稳,发丝在月光的照耀下逐渐恢复了黑亮,皮肤由透明逐渐转变出原有的肤色,润玉心头大石落地,将不染抱回寝殿里小心安置,但又怕不染不舒服半夜醒来,便点了盏灯坐在床前默默地守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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