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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一零五别离(1)


夜色低垂,勾月挂上梢头,昙花还没开,不染坐在花草丛里,后背抵上润玉的脊背,手里攥着一只酒杯,豪饮了一口,头仰起,靠上身后的肩,眯起眼睛,十分享受道:“快哉。”

        脊背已经被她靠成习惯的润玉脊背始终笔直地背对着她坐着以供给那喜欢乱动的人最稳固的靠背,盘坐着的膝盖上放着不染送他的那把琴,悠扬高古的琴声于指尖震荡开来,在这空旷的广庭里飘飘荡荡的扩散着,只在不染开口后,琴声断了两拍,那弹琴的人声线却正好抵了那破陋了两指的琴声,朗朗的话音夹杂着浅笑声跨过脊背传到不染耳朵里“此酒虽绵柔,上神也莫要贪杯。”

        不染晃晃脑袋,随心所欲地斜靠着身后挺阔的脊背,两腿随意的曲着,仰头看天,三三两两的星子开始显现,那是夜神开始布星了。不染还清醒着,星子也不晃眼,只不过脑子正处在能控制身体但身体也能随时摆脱脑袋控制的边缘,本就洒脱随性的人,便放任随性的肢体不管了,不染无意识地歪了脑袋,润玉习以为常的从后面伸过手,眼睛不看,手法娴熟地将她的脑袋别回正位,续接上方才的琴音居然丝毫不乱。不染侧过头看着月下的昙花丛,嘟囔道:“怎么还没开?”

        “上神耐心些,还没到时候呢。”

        “哦。”不染点头,复又跳过这昙花开不开的事,闭了眼去听琴。

        此时润玉弹的正是《渔歌》,醉眼朦胧间就看见金黄色的暮色夕阳里,一望无际的水天相接处,一叶扁舟,一蓑衣斗笠渔翁,面朝东,执鱼竿,托酒壶,侣鸥鹭,对酒而歌,其乐何如。那老头唱的歌子难听的紧,她便想着叫他闭嘴,于是轻身一跳,就飞上了他的鱼竿头,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是一个柔柔的光团,她不解地左右看一眼,这是什么时候的自己?才想到自己是尚未化形时,脚下的竿子突的抖了一抖,她重心不稳一头栽倒下去,在脸要贴上水面时,凭空一阵风起,将她吹了上去,稳稳当当地落在一只厚墩墩粗粝粝的手掌心里,那手还泛着股泥土和花草的杂乱香气,那老头蓄着长长的白胡子,笑眯眯地看着她道:“小帝姬再这么顽皮,今晚可别想有鱼汤喝喽。”她却不甚在意一脚跳起,踩上他头顶的斗笠,嘻嘻笑道:“你这老头,惯爱胡乱尝百草的,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往汤里加,你敢做,我还不敢喝呢!”这般刚说完,船后方便有人佯怒道:“不染,怎么和神农伯伯说话的,回来!”

        不染听到那与记忆里一样无比真切的话音,突然有什么东西想要急切的冲出眼眶,她身形僵僵地转头看着那一身丝白的长发女子走到近前,看着那记忆中模糊了许久的面容在她眼前变得异常清晰,有什么已经溢满了胸膛,她跳起来冲过去,扑进她的怀里,连声唤她“阿娘,阿娘!”可在阿娘的胸膛是没趴多久就被一只手揪住后颈提溜开来,她看清那乌髯坠地,一脸严肃的男子时,更是激动地唤他:“阿爹,阿爹!”伏羲正想训斥却被她的欢呼弄得没了脾气,颇为无奈地将她放在一张矮几上,她就看见了一把琴,那琴同时也看见了她,条件反射地在原地抖了几抖。她循着小时候的爱好,跳了上去,在那琴弦上面胡乱地蹦蹦跳跳,拨出的毫无章法可言的音符叫身下的古琴一时哽咽阵阵,她仿佛听见了他压抑的痛不欲生的哭泣,但轻不可闻,被她直接忽略不计。伏羲无奈地摇摇头放下手中的矩,伸手过来捞她,她嘻嘻哈哈地躲避着,一边在那琴弦上继续胡乱的踩出音,每发出一音,并躲过那大手的追捕,她便十分高兴地在原地雀跃,这时阿爹看着她便会轻轻地笑出声,他的声音很温暖慈和,那是可以包容一切的力量都在此时只属于她,只听阿爹故作严肃道:“不染,听话。”不染并不将他的严肃放在眼里,只是单纯的愿意听他的话,老老实实地跳进他的手心里,抱起他的大拇指用脸蹭了蹭,小声唤道:“阿爹……”另一只瓷白的素手伸过来,柔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她回身看去,毫不犹豫地跳上那更柔软的手心里,撒娇道:“阿娘!”女娲点了点她的脑袋,她打着滚的跳上她娘亲的肩头,藏进那丝滑的云髻里,身后是阿爹有些哭笑不得的呼唤“不染……”

        “不染上神,不染上神……”阿爹何时会唤她上神的?不染睁开眼看去,却发现眼前暗蒙蒙一片,一片闪着幽光的琪树叶子悠悠地落到她眼帘上,她抚开那片树叶,恍惚想起,自己竟然在润玉的琴里梦见了许久未梦到的爹娘……

        许久的沉静让润玉有些不安,后背依靠力度的变化叫润玉轻易的感知不染醒了且醒了好一会儿,只是靠着不说话。他试探着轻声唤她“不染上神,不染上神……”可呼唤良久不见反应,润玉开始担心,他侧过头,提高音量,“上神?”

        “唔?”不染有些迷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听起来像是参杂着些低落的混沌。润玉从未在不染的声音里听到过夹杂类似低落这种声音情绪的,顿觉有些反常,正因为这点反常又生出了更多的担心“上神,无碍吧?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或是困了,要不早些回去歇息吧,今日的昙花应该会开得迟一些……”

        不染愣怔了良久,突然开口说了句与润玉的问话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喜欢喝酒。”

        “什么?”润玉对不染的话有些反应不及。

        “我说你膝上的琴,他是个酒鬼,”不染看着天,眼神越过无数星辰,直直地穿透那一层深黑的夜幕到达了一片耀眼的水天相接处,像是在描述那把古老的琴,又像是在追忆什么逝去的东西“他皮糙肉厚极耐折腾,只要定期给他的弦上还有断纹处抹些酒就好,那酒越陈越香,他的音色就会越亮,可惜我不会酿……”

        润玉背对着看不见不染此时的表情,并不能知道她此时脸上正流露出一种她从未有过的东西,那个叫情感的东西,只是单纯的听着她的话低头看着琴,对这把有灵性的琴生出了许多感慨,笑着应了声“润玉记住了。”话毕,润玉忽然在不染的字里行间中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一丝别样的意味,而这种意味叫他打心底生出一抹患得患失的错觉,他低头看看琴又侧头看向身后人的肩膀,尽量忽略心头的不安,小心翼翼地问道:“上神可有哪里不舒服?”

        不染还沉浸在见到爹娘和神农的那个梦境里,天知道她有多少万年再没有想到过他们,而今次的相见,又叫她生出了许多从没有过的情绪,例如那个叫做思念的东西。她一边陷入着这种奇妙的情绪波动里一边奇怪这种怪东西会在她身上的发生,因此反应有些迟钝,润玉没得到应答,心里的不安又加剧一分,于是提高嗓音又问一遍,“上神可有哪里不舒服?”

        不染被润玉的声音唤回了神思,漫天繁星重回眼前,她看着树梢上的勾月愣怔了片刻,摇摇头,“我没有不舒服,我很好,非常好,我只是,只是想要……”不染停住,有些疑惑的想着自己突然十分感性的表达出来的东西,只一晃神,她又忘了自己想要什么了。

        “什么?”润玉问她。

        “想要看……开花,想要……”不染又顿住了,没有说话。润玉直觉有事,轻声问道:“还有吗?”

        那种奇怪的感情在些微的流露,先时如水滴,后来汇成潺潺细流,转眼便冲破土层,形成了一方不断咕嘟冒泡的泉眼,泉眼里的泉水汇聚成一汪清泉,清泉上腾起氤氲水雾,蒸腾着她的肺腑,终是叫她将徘徊嘴边许久的那句话吐了出来“我要回家。”

        润玉忽然不啃声了,他有些莫名的心慌得到了证实,而与此同时他发现他好像从没想过有一天她还会离开。她在他身边呆了数月,他却已觉得她本来就是这璇玑宫里的人,他给她梳头发、为她做秋千,为她烹茶、抚琴、挂画,陪她听戏、游园、赏花。他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仿佛她一直就在这里且会一直在他身边呆到地老天荒去。可方才她的一句回家却叫他回过神来,她有自己的家,她有自己的亲人,她住在上清天的斗母宫里,她是伏羲女娲的女儿,她是斗母元君的徒弟,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他焦急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在触碰到她冰凉的毫无感情色彩表达的手指时忽然惊醒,他在异想天开,她是鸿蒙初始的上神,她属于万物却绝不会独属于一人,她会离开,就像第一次,她跳上穷奇的背在他眼前飞走,毫无留恋、毫不迟疑……

        他深吸口气强行命令自己克制住那此时溢满心间的慌乱和无措,逼着自己去想该问她打算什么时候走、如何走、或者要不要他送,给她开个践行宴,为她做她喜欢的吃食,给她准备她喜欢的书籍花草作为临别礼物。脑子里一时乱成了一团麻,他居然神奇的发现他有些害怕,害怕她走后会充斥这整个宫殿的孤寂!孤寂?他突然自嘲一笑,一个日日年年习惯了一个人用膳、一个人修炼、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就寝的人有一天居然会害怕孤寂。他苦笑着,一边茫然于那些只数月就变得有些记忆模糊的万年孤独,一边开口说话,可方才斟酌了半晌的话到嘴边,说出来时却鬼使神差地变成:“一定要走吗?能……不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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