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一二四红尘（12）
其实不染空白的脑子里算是被硬塞了些东西进去的，比之当年瞿昙叫她由空门入红尘好歹有了些进步，起码不似那几年入了个寂寞。但到底学到些什么，不染却实在形容不出来。
她一路思索着，路过街道河流，和相熟的人打招呼，给卖艺的叫好，见到远处看见她就跑的鸟禽贩子也懂得尴尬地挠挠鼻子，直到入了学堂，熙攘繁盛的市井气被朗朗的读书声取代，不染熟门熟路地去往先生们的休息室，再过不久，润玉就该下课了。
才转过弯，就碰见书院里帮忙煮饭的吴婶，这大娘提着个热气腾腾的大竹篮十分爽利地打招呼：“玉夫人来给玉先生送饭呀？玉先生带着弟子们在竹林里练琴呢。”
这书院不大，但书院后山种着一大片竹林，润玉喜于幽篁深处弹琴，此时就有错落不一的琴声从密林深处传来，熟练不一的琴音慥慥杂杂响得此起彼伏，唯有一缕松脆的音色藏匿其间，好似在车水马龙的市井里闲庭信步，不染循着声音沿着石板小路一路向下，转过节节苍翠，很容易便寻到了人。有数十学生以一竹亭为中心散落而坐，每人膝头一把琴，各自弹得正陶醉，那简陋的竹亭里有一人席地而坐，膝上放着自制的琴，头上别根树枝，着一身灰布粗衣，纤手于广袖中露出在琴弦上潇洒地托挑抹剔，不见仙人之姿倒是衬出了几许魏晋风流……
不染立在亭子背面看着，想着原来他不止穿白衣好看，这般土灰色也能被他穿出高雅意境，那头上她早上随手折来的桃树枝倒是给他添了些野趣，虽没她不小心打碎的那根白玉螭龙簪清贵大气但也好歹点缀出了它求而不得的风流，等得闲了到西王母的桃林里寻一根百万年的桃枝给他换上，还有这袖子得请裁缝再改大些才更显风骨……
“玉夫人？玉夫人！”突然的呼唤吓得不染一激灵，她匆匆看向那边还在授课的人，见他们未被影响，才转头低声问：“吴婶怎么突然过来了，吓我一跳。”
吴婶一副过来人的眼神，笑道：“怎的自家相公的背影也能看痴的？”
不染干咳一声：“我没，我只是怕影响……”
“方才我叫你半天你都没听见呢，”吴婶毫不留情地揭穿，见竹亭那的学生已经起身给润玉行礼告别了，遂袖手道：“玉先生不爱留堂的，方才还是山长问怎么玉先生的学生还没回来才叫我来看看，我若是来的晚些……”
不染被吴婶看得莫名心虚，抱着食盒警惕地问了一句“怎样？”
“玉先生怕是要这么坐到海枯石烂了。”吴婶不好再逗这个一脸懵懂又情窦初开的少年夫人，倒是换了句“玉先生的饭菜怕是要凉了。”看着眼前的美人被她一句玩笑话惊得忙翻开食盒试温度的样子，好笑地摇摇头，见润玉走到近前，忙行礼揶揄道：“玉先生今日下学有些晚了。”
润玉点头还礼，一本正经道：“哦，我家娘子喜看我背，想让她多看会儿。”
吴婶点头明了，又看了眼还在着紧饭食的玉夫人，忍着笑离开。
竹林里已然清净，不染润玉对坐于竹亭里，不染将食盒里的菜蔬一一拿出，抬头看润玉捧着饭碗看着她笑，脸上有些挂不住，记起秦夫人的再三叮嘱，忙问道：“今日里教了什么书？”
“大学，正心修身章。”
“有没有学生淘气？”
“学生不淘气。”
“哦，那你寄卖的那几把琴卖的如何了？”
润玉正低头夹菜，闻言抬头看向不染，很无奈地笑道：“不染，你姐姐还教你问什么？”
“她还教我问……”不染看向润玉脸上了然的神情回过神来，很是尴尬地别开眼揉了揉鼻子“这么明显吗？”
“你说呢？”
不染有些讷讷：“姐姐要我关心你。”
“那你自己关心我吗？”
“我……”不染卡壳，然后很真诚地问道：“什么叫关心？”
“关心就是……”润玉看向不染“你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她，总想着要保护她，帮她分忧解难，即便你可能什么也做不了。”
这话仿佛一下子说尽了不染埋藏了许多的东西，她有些怔忡，就听润玉问她：“你关心我吗？”
“关心。”不染认真点头，她突然理清了些东西，她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让润玉不用献祭。她为什么这般不愿意牺牲他？答案好像和熙宁和天下都没关系，只是他，也只有他，那这应该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关心了。不染看向润玉，十分郑重道：“你要平平安安地活着。”仿佛通了什么经络，不染鬼使神差地问道：“那你关心我吗？”
润玉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心里顿时尘埃落定，忽觉后背凉意袭来，才知亭外已经下起了雨，忙利落地收拾好碗筷，就听不染的问话，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将琴收好背在她背上，将伞撑开递给她，拎起食盒，背对着她蹲下，“上来。”
不染依言搂着他的脖子，贴上他的脊背，润玉将她牢牢背起，两人一伞步入竹林秋雨里……
“我重吗？”
“你这才几两。”
“如果有一天你背不动了，你一定要及时收手。”
“不会有那一天的，而且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怎么好？”
“我背着你，你为我遮风挡雨。”
润玉的话，不染听懂了，在伞外越下越大的雨声里没回答。润玉的鞋子早已被泥水打湿干净，山路被雨水冲的泥泞异常，润玉却依旧稳稳地背着不染，忽然打破伞下的沉默：“染儿，别怕。”
有什么东西落地生根，瞬间枝繁叶茂，沿着不染的四肢百骸生长，给了她说不清的力量，不染忽然搂紧了润玉的脖子，将脑袋埋进他的肩膀，闻着他身上的幽香，放松了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的背，轻声道：“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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