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一五一泪湖(1)
不染只身来到忘川河边时,那老艄公正坐在船舷上自得其乐地抽着旱烟,远处衣袂声一响,老头眯着眼看过去,就见静悄悄、鬼魅魅的忘川河边上突然出现一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的孤女子,上下眼皮一碰的功夫人已离了原地直接杵到了他跟前,老头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时,一口烟就呛进了肺管子,剧烈的咳嗽伴着泪花汹涌,老艄公边咳边纳闷,这刚刚大婚完本该在洞房花烛夜的天后在这天魔交界处出现到底意欲何为?反常即为妖,这怕不是天后,老头抹净眼泪正准备来套套这人的真身,又差点被惊出魂来,只见一颗碗大的五行灵力珠正划着优雅的弧线向他的船袭来,老艄公身体比脑子反应快,一个生扑,硬是抢在那灵力珠子与他的船舱亲密接触之前接住了这个死沉死沉的大珠子,艄公一时冷汗、泪水齐飞,抱着珠子蜷在甲板上喘着粗气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女人,他这下是确定这位是如假包换的天后娘娘了,可她这个时候到这来做什么?看风景吗?天后的脸没朝着他,一直盯着身后,秀美的声音说出清冷的话:“去对岸。”艄公心有余悸,虽满心好奇但也不敢啃声,小心收起珠子,忙摇起船桨摆渡。
魔界里有一处荒无人烟的鬼地,此处终年不受光照,寸草不生、生灵不至、妖魔不闻,仿佛是个被世人遗忘的蛮荒,蛮荒之境方圆百里都是一片黑漆肃杀,凡有生灵走入这里,光寂静的只能听见自己血液流淌和脏器蠕动的声音都叫人心生恐惧。可就是这个地方建了一座孤零零的小院,如凡间秦先生的那个小院一般,外观质朴,却因太过正常正常到和这个一望无际的森森鬼地格格不入而诡异的厉害,特别是当人走近,它门前的灯笼未点自亮时……
不染站在门前,白惨惨的灯照亮了那门上贴着的陈旧斑驳的门神,她有一瞬间的恍惚,那门后会来与她开门的男子是她的丈夫。她恍惚里尚未伸手,门已被从里打开,门后站着的是一手提灯笼的黑衣少年,少年只看了她一眼,就条件反射的后退一步,浑身紧绷地既保持自己的待客礼节,又给自己留足了最大的逃生空间,才颤着舌头小声道:“主人,在……在里面。”
不染点点头,抬脚步入,她晓得他是那只乌鸦,跟着他往里走,抬眼向四周看去,这小院在外面看似乎就是凡间的那处,但往里看,却全不是那个样子,外表狭小的院子里装的不只房子,还有明亮月色下一望无际的原野和百丈外的小山溪流,原野里种着稻子,稻花香裹着微风吹拂起不染的裙摆,远近始终响着清脆的蛙鸣,沿着田垅再往前走,豁然开朗的是一片荷塘,高低起伏的荷叶花海里还有扑闪翅膀的野鸭叫声,不染就这么一直看着听着,直到前面的少年道了声:“到了。”
不染平静地收回视线,看向眼前,那是山脚下的一处精巧的竹楼,竹楼里亮着昏黄的灯,竹楼外有一片开阔的打谷场,打谷场上站着个提着灯笼的擎城王,擎城王此时摸样青俊,面白无须,发丝梳的一丝不苟,再不见往日的颓废,不染路过两畦菜地来到他跟前,他挥手让少年退下,亲上前为不染掌灯道:“帝姬,别来无恙。”
不染什么也没问,直切主题:“可以开始了。”
擎城王笑了笑:“请随我来,”他提着灯笼,转身领路,边走边道:“我想着帝姬怎么着也该和天帝过几年正常的夫妻日子,享受享受天伦之乐再来,却没想到……”没想到什么擎城王没说下去,身后的不染摆明了是没有和他闲聊的心,什么话都不接,擎城王扯扯嘴角再无多言,提着灯引着不染径直往竹楼里走去……
这竹楼里倒没什么虚幻了,摆放的东西与那凡间里的一样。不染跟着擎城王进了左厢,擎城王打开地板下的密室,不染跟着进去,一路曲折蜿蜒向下,一直到了一座石门前。擎城王打开石门,耀眼的莹亮从这石门后突然乍泄,不染倒没像当初与非来时一样被刺激的闭了眼,她对这光熟悉,因为与她自身同源。她跟着擎城王走进石门,这里面是一个天然的溶洞,开阔硕大,不染没心思去欣赏,只向着那荧光的光源走去。
那是溶洞正中的一处巨大的天坑,天坑里的光华闪耀似滔滔波浪,站在旁边,仿佛站在一汪大湖的边沿。擎城王看着那灵光熠熠仿佛有生命的一池湖水,轻声道:“这是泪湖,我将收集了五百多万年的灵光和你姐姐的眼泪汇集于此,以鲜血供养,每隔一段时间可塑出一个人来,寿数可有百年,五千年前不知何故,再无法塑出人形,只能勉强塑出一灵识带到人间去培养,且寿命越来越短。”
不染看着眼前浩渺烟波的湖有些震惊,她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浩浩的泪湖的真容,一滴泪是一个幻境,一个太虚幻境已然够大了,这一汪池子里该有多少幻境,她看向一旁的擎城王:“你确定你能保住那颗心?”
“天地至灵的每一滴眼泪都是神器,你进去了它自会带你融回你的根,融掉你的过往,你没了,那颗心自然就和你没关系了。”擎城王眼里闪现一道光亮,是筹谋许久心愿快要得偿的兴奋,但他在拼命克制,他抖着手指着那泪湖,看向不染,满是诱惑“现在,你只要按我说的跳进去,我就可以帮你实现你所有的愿望。”
不染沉默,擎城王也不催促,人都走到这里了,横竖就差一锤子买卖,五百多万年他都熬过来了,这么点时间,他不着急。不染也没让他急,只是最后确认一遍“你保证所有人都无恙!”
“我保证。”擎城王话刚落,不染骤然一跃,在她的头顶被泪湖淹没的刹那,她听见了润玉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不染!”然后她就没有了知觉……
润玉的突然出现让擎城王愉悦的脸上硬生生裂出了一道惊恐的表情,天帝的出现根本不在他的计划里!那声撕心裂肺的“不染”尚在耳边回荡,不待他反应过来,那人已在他眼皮子底下以迅雷之势跳进了泪湖里,擎城王到底是反应慢了一拍,等他出手阻止时,只来得及抓住润玉的一角衣袖,却被润玉下落的力道一扯,跟着砸入了这波光粼粼的泪湖里,泪湖里两个大浪一卷,顷刻,这硕大的溶洞里再无一人,只余恢复平静的荧荧泪湖。
可平静的终归只是表象,泪湖似湖非湖,湖里没有水却有着比湍急的洋流压迫感更强的威压,即便是画地通流泉的应龙在这周身的似水非水中也毫无招架之能,两个激流一对冲便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清甜的空气涌入肺腑,让被激流冲刷的快忘了怎么呼吸的身体慢慢复苏了过来,意识开始回笼,有微末的幽檀芬芳涌入鼻腔,躺在地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脑子混沌,周身乏力,肺部似受了重创,每呼吸一下仿佛都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他现在着实动弹不得,只能一边躺着养精蓄锐,一边慢慢地整理一团乱麻的思绪:他记得不染在太平湖里和他定了终身,可不染在那一夜后却给他下了陨丹要他忘情绝爱;他知道不染有事瞒着他,却不想是诸神拿着整个蟠桃宴来引他入局;他顺着不染的意不叫诸神得逞,却不想还是与她做了夫妻;他早拿出了那颗陨丹,在婚宴上假装无动于衷,他本想成亲之后好让她把事情说明白,夫妻戮力同心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却不想她连个完整的新婚之夜都不肯给他,居然不告而别!他一路远远地跟着,等他好不容易避开擎城王那只乌鸦,进了擎城王的府邸入了这石室,就看见不染毅然决然地跳进了大湖里,他的心、脑在刹那间全然发木没了半点感知,身体的本能反应就是冲过去跳进那满是荧光的湖里,哪管那身前身后事,此时此刻只知要去到不染身边,就算是山崩地裂海枯石烂天塌地陷他都要把她绑在身边!可跳进去之后,好像有人一直抓着他,他甩掉了那个人,却对这湖毫无招架之力,堂堂的一条龙在这湖里居然如溺水的人一般只有听天由命的份,直到后来一个大浪一卷他彻底没了知觉。
“香……”
是不染的声音!一片静谧里,润玉被这毫无语气起伏的熟悉音调惊回思绪,却发觉自己居然绵软地连头都抬不起,他努力撑起身体向四周看去,才暮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他无比熟悉的地方……璇玑宫的昙花丛中……
“好……香。”
声音就近在咫尺!润玉喘着气勉力地支撑起自己向四周找去,却依旧看不见她半个身影,润玉欲起身,一着急便牵扯到受伤的肺腑,撕扯的灼痛感疼的他眼前发黑,他只能出声呼喊,用尽力气却换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紧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着,忍着痛吐尽嘴里的残血,却发现血沾上叶子便原地消失,而他咳了半天也不见不染出现,想见,此处并不是他熟知的璇玑宫。如此,润玉只能强撑起自己一步一步地挪,好不容易挪到了大树边沿却不小心被个树根绊倒,狼狈地扑倒在地,润玉喘息着等待蓄力,却闻见一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酒香,润玉惊疑地拨开身下掩盖不久的土壤,赫然看见了几坛新酿的桂花酒!这是他当年给锦觅酿的早已被伏羲琴喝光了,如今还在此处,那这里是何年何月?润玉惊疑地向璇玑宫的正殿看去,就听一阵镜子的碎裂声伴着魇兽的惊叫传来,而后一只通体雪白的梅花魇兽从自开的殿门里窜出来,转过殿角消失不见,那是尚未长大的老魇兽!
“怎么蔫了,刚才还好好的,你们再开一次我看看。”十分理所当然的命令在身后响起,润玉寻声回头,可他依旧看不见不染,只能听见她的说话声,还有不远处那簇昙花中若隐若现的荧光。润玉慢慢靠近,就听见有个别样的声音傲然道:“我一夜就开一次,过时不候。”
“我要看。”
“与我何干?”
“你不开我怎么看?”
说话声音无仄平,但直截了当的话里满是居高临下的理所应当,刚修出一点灵识的小花精有些扛不住,只能道:“我没力气了,你明日再来吧。”
“不行,你现在就得开。”拒绝的话里满是不容商量的意思,润玉这般听着恍惚又回到他与不染初相遇的时候,她那时说话就无甚语调,吐出的话亦让人无法接下,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她说话渐渐的有了音色、音调……
被逼急的小花精气极,求人的还能这般颐指气使的,简直是欺人太甚“你为何非要我现在开花呀?再说了,这天上地下昙花多的是,你慢慢寻去,总有还未开的!何必揪着我不放?”
“我行酒令输了,现在须得寻一种花香回去,你是我初有嗅觉闻见的第一缕花香,我没闲工夫找下一朵,要你开你开便是……”
小花精气急败坏,璇玑宫里的人从上到下都是有礼有节的,更不必说亲自料理她们的主人了,却不知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团光,说话的语调语气简直气死个人,遂再不管不顾,高声道:“你谁啊?哪里来的散修?知道这是哪吗?凭什么你叫我开我就得开!”
“我是谁不重要,我从来处来,这是哪与我何干,我叫你开你开便是。”
“……”
“呵……”润玉听着不染如斯回答的方式甚是怀念,竟笑出了声。
小花精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但实在被纠缠的烦了,想干脆点骗人离去,于是道:“要我开花也不是不能,但你得和我打一个赌,你若赢了我就开!”
“赌什么?”
“就赌……”小昙花精四下张望,就见那去而复返的魇兽拖扯着水神之女锦觅跑来,小花精顿生一计,伸出叶子遥指正殿方向道:“近日这园子主人心情不好,听说是新丧了母,还被罚了三万道天雷,你若能叫他高兴一回,我便用尽近日积攒的修为独与你开一次花!”
“好,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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