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挨饿的第四天
祖庭的狩猎队带回来的猎物足足收拾了三天才勉强收拾干净,家家户户的石屋内外都挂满了熏制的肉条,又或者将肉用炼出来的兽油炸过后封在陶罐里,埋到地下储藏。
燕遥知对部落里的这些日常活动向来不怎么感兴趣,若木作为祭司自有供奉可领,也没着急着储藏兽肉,而是在燕遥知的石屋外头圈了块空地,把他带来的种子种下。
一副要长住的样子。
“再过不久就要祭祀祖神了,今年也不知道会过来几个部落。”若木用地上捡来的碎石把他的药田围了一圈,燕遥知跟在后头往石缝里扎晒干的荆棘条。
“现在愿意来祖庭参加祭祀的人越来越少了。”若木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知道那些外头的人到底怎么想的,明明是靠着祖神的庇佑,咱们才能在大地上生存下去,可这日子越过越好,他们反倒不再尊敬祖神了。”
“大概人只有在无路可走的时候才会选择去信仰什么。”燕遥知的动作依旧是慢悠悠的,眼窝处的阴影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疲倦懒散。
“这么说的话,假如大地上又出现了什么人力无法面对的灾难,那些人就又会跑回来了?”若木咂咂嘴,摇头。
燕遥知看了他一眼:“还是别了。”
躺平过日子不好吗?
为什么这些年轻人总会有很危险的想法?
“啊?你说啥?”若木没听清他的声音。
燕遥知摇摇头:“没什么。”
他是很真诚地希望这一撮人类能顺顺利利地生存发展下去的。
被关在那口古怪的棺材里的时候,燕遥知也并非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
如今的这些人类,已经是他苏醒以来见过的第四波了。
前三波人类发展出来的文明各具特色,辉煌程度甚至一度超越燕遥知生活过的那个时代然而它们最后还是毁灭了。
毁灭的原因总结下来就只有一个。
作死。
这世界上像燕遥知一样从灵气大爆炸里活下来的生物不止一个。
当燕遥知被关在棺材里的时候,人类的文明迅速发展,然后他们就会试图渗透这颗星球的每一块土地,包括天空海洋和两极长冻的冰川。
灵气爆炸摧毁了整个人类文明,却没有毁掉星球本身。
在海洋深处,在冰川底下,在地心的熔岩之中,有和燕遥知一样曾经是人类的生物存活了下来。
而新生的人类总是没法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一次又一次地侵入老怪物们的领地,猖狂地挑衅,自以为有能力去控制那些古老的存在,最终给自己的种族带来灭顶之灾。
实在是太可惜了。
燕遥知用舌尖顶着犬齿,要知道,他还被关在棺材里的时候,可是很眼馋那些文明发展起来后的舒适生活呢,那种连自己这样的怪物都能安安稳稳生活下去的社会,也不知要再过多少年才能重现。
哪怕只是为了这个,他也觉得有必要将所有可能会导致人类文明再度毁灭的苗头全部扼杀!
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止他过上快乐躺平的生活!
藏在微卷刘海底下的双眸渐渐泛起鲜红,干硬的荆棘条在他手中瞬间粉碎,清脆的碎裂声将走在前头的若木惊得起跳:“怎么了?!”
燕遥知抬起已经变得赤红的双眼看过去:“没什么。”他拍掉手上碎裂的荆棘残片,这些锋利的小东西没在那上头留下半点痕迹。
若木虽然觉得古怪,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将其归类于年轻人的古怪脾气:“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的屋子”
还没收拾干净。
燕遥知满脸无辜地望着若木。
后者无奈地揉了把脸:“你这样子是成不了一个合格的祭司的。”
祖庭祭司的指责不仅仅只是主持祭祀,还包括行医制药,观测天象,规划建筑和调解邻里纠纷分配狩猎所得等等
想要部落民服从祭司的指示,那祭司首先必须让自己的德行得到他们的认可。
“我一直都是学徒。”燕遥知淡然地说。
若木却捕捉到了重点:“一直?你从前跟随别的祭司学习过?”他疑惑地上下打量眼前苍白的年轻人,怎么看,也还只是刚刚成年的模样啊。
燕遥知沉默下来。
祖庭部落将他奉为神明,而他除了会在部落民们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时候出手以外,其他的时间都隐姓埋名地蹲在部落里,只有大长老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为了能顺理成章地把自己和部落民的日常生活隔开,燕遥知在数百年的时光里,一直都是以祭司学徒的身份存在,因为一个学徒在成为祭司之前,都必须跟随在导师身边学习,深居简出,直到通过部落的考核,成为一名祭司。
他的上一个“导师”,正是若木的母亲。
燕遥知有些犯难。
这小家伙看上去,对他的第一个“学徒”曾有过前任导师这件事很在意的样子。
“嗯。”万事不决点点头。
燕遥知紧紧闭上嘴巴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若木似乎是受到某种打击:“啊我就知道,祭司考核的最后一名”
他蹲在地上画圈圈:“果然难吃的药都是有效的,难听的话都是真实的。”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燕遥知走到他旁边学着他的样子静静蹲下来。
若木看向他:“那什么,我不是说从你前导师那里接手你有什么不好的,就是”
“失望?”燕遥知问,“觉得自己的能力没有受到重视?”
没关系的年轻人,每一个刚刚踏出校园步入社会的人都得经这一遭。
“你祭司考核没考好,被人嘲笑了?”燕遥知直白地说。
若木双肩一缩:“都是些没什么道理的家伙,明明他们自己都没能通过考核”他忽然感觉蹲在自己身侧的年轻人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稳重,简直像个长辈。
若木猛地摇头,再定睛看那张苍白病态的脸:果然还是个年轻人嘛!
“等你也去参加祭司考核就知道了。”他说,“本来所有的祭司都应该是从祖庭出去的,但这些年越来越多的部落都自己推选祭司了,那些人参差不齐,什么都有的。”
是良莠不齐。
燕遥知在心底默默纠正,他感觉若木祭司考核能得最后一名也不是没原因的。
“明明不符合参加考核的条件,却还是腆着脸过来,被拒绝了还想着从长老手里抠东西;明明自己的水平也不怎么样,却看不得别人考得好,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明明明明已经不再信奉祖神了,却还要打着祖□□头,给自己捞好处”
青年朴实的眉眼越说越落寞:“我自己确实是个不太合格的祭司,但、但怎么也比他们那些背地里渎神的家伙好!”
“渎神?”燕遥知有点惊讶。
他很清楚,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神明的影响力淡去是必然的,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明明这些部落民的生活水准还基本出于原始社会——连奴隶制都还没发展出来。
“他们崇拜伪神,用人祭祀。”若木一字一顿,咬着牙地说出来。
燕遥知高高地挑起了浓黑的眉毛:“人祭?”
“是啊。”
“长老们不管吗?”
“太远了。”若木露出个无奈的表情,“离祖庭越远的地方,就越容易忘记祖神的教导,而且,他们真的太远了,从祖庭发兵过去风险太大,那些来祖庭的家伙也只是背着人在嘴上说说,如果不是我刚好撞见,都不知道他们已经完全背弃了祖神。”
“祖神”本人听完,眉头皱起。
自己到底不是真正的神明,不能时时刻刻注视到这世界上的每一寸土地。
“还不知道秋天的大祭祀会来些什么样的家伙呢。”若木再次长叹,他拍拍手上的灰站起来,“燕,如果你遇到那些家伙,可千万不要冲动,对付他们是我们大人的事燕?”
他看向身侧,发现燕遥知早已没了踪影,若木微微张着双唇,凝在原地半晌,才轻轻“嘶”了一声,道:“糟糕,这孩子不会生气了,去找外来人的麻烦吧?!”
若木慌忙抓了把荆棘的种子,顺着下山的小路奔跑起来。
祖庭部落的午间依旧祥和。
错落有序的石屋中间隔着宽阔而平坦的道路,路旁特意栽种着树干笔直的树木,有长颈褐羽的大鸟被拴在树干上,这些大鸟是部落民们最常用的代步工具,性情温顺,载重力强,就是长了个蜥蜴模样的光秃秃的脑袋,看上去有点憨丑。
为了区分步行鸟的归属,部落民们往往会在鸟的脖子上挂几串兽牙兽骨,或者干脆用草绳栓一截木头上去。
一个下身穿着抹布,上身批了块兽皮的老人骑着步行鸟缓缓停在自家门前,有人从石屋的门口看见了老人的身影,都抬起手冲他摇摇:“阿年长老。”
阿年长老也满面笑容地向这些部落民点头示意。
他的须发早已全白,脸上刻满风霜,褶子生得就像是树皮一样粗糙,却依旧慈祥可亲。
阿年长老身手矫健地从步行鸟上跳下来,走进属于自己的那间石屋。
“您怎么来了?”石屋里那个苍白的人形他也已经有许多年没能见过了,阿年长老双目之中流露出些许怀恋,他走过去,“若木那孩子给您添麻烦了。”
燕遥知淡淡道:“不麻烦,他挺会照顾人的。”
若木到他家里之后,短短几天就把荒冢野坟收拾成了能住人的地方,还兴致勃勃地给燕遥知上课,带着他开垦药田,委实是个动手能力超群的小天才。
“他是部落年轻的孩子们里唯一觉醒自然天赋的人。”
“我知道。”燕遥知说,“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也不会有用上他的血的时候。”
说到底他还是个饮血的怪物,只有生机充沛的血液才能让他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燕遥知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的打算,而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阿年长老,是否有部落又开始了人祭。
阿年长老的面色一沉,缓缓点头道:“他们的心思太大了,我听说,他们甚至还把周边部落的人捕捉回去,像是驱使步行鸟一样地使用,还会把战败部落的男人像是宰杀牲口一样杀害,供奉他们编造出来的伪神许多部落都在惧怕他们,这次的祭祀,怕是不能太安宁。”
“我不可能一直帮助你们。”燕遥知叹息道。
他对这些部落民并没有太强的控制欲,比起时刻操心人类如何发展,他更想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地躺下来,最好能一觉睡到现代社会。
“人类的事情理所当然该是由人类自己解决。”阿年长老慈祥的面容上露出个嗜血狰狞的笑容,“向您起誓,没有谁能搅乱祖庭的安宁。”
他虽然年老,但心中独属于这个蛮荒时代的凶悍一分也不曾衰减。
在阿年长老还是个小孩的时候,燕遥知就已经认识他了,这不是个只会蛮干而丝毫没有计谋的人,若是外人贸贸然来挑衅,只会被阿年长老揪着鼻子猛揍一顿。
得到他的保证,燕遥知略微沉郁的心情也得到了缓解:“为什么不让若木知道我呢?”
阿年长老微笑着:“那孩子不大聪明,但心是好的,逗起来特别好玩,我就常常逗他解闷。”
燕遥知沉默了一阵:“也是。”
他到底还是提不起精神去给若木解释自己的身份,就像他在听说外边的部落使用人祭之后仅有一时的愤怒,在阿年长老承诺会解决这件事之后,很快失去了这一丁点情绪一样。
苍白的青年人又重新变回懒散温吞的模样,眼底乌黑的眼圈让他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就地睡着。
就在燕遥知静静趴在石屋无光的角落里的时候,满部落寻找他的若木被一个人从身后揪住了兽牙项链,来人的手臂肌肉紧致,四肢修长,蜜色的肌肤泛着淡淡金色的光,长发高高扎在脑后,眼尾上挑,鼻尖高耸,双唇丰润柔软。
“诶,你做什么这么着急?”背着长弓的蜜肤女子眉梢上用赤红的颜料画着三道爪子一样的痕迹,她轻轻松松地把若木逮住,“咱们一起到河里捞鱼去呀!”
“扶翼?”若木叫出她的名字。
“我不过才跟着狩猎队出去了一个月而已,你不会就把我忘了吧?”扶翼有双很漂亮的眼睛,部落里的很多小伙子都喜欢她,然而若木面对她时只有满身的不自在。
“你们狩猎队不是还要出去吗,你怎么有时间瞎溜达?”
“这次又不去太远的地方,就只是清理一下周边的野兽而已。”扶翼眨眨眼,“听说你被派去带学徒了?”
“是哪个学徒呀,他多大年纪,你们相处得好吗?”
“听阿虎哥说你把全部家当都搬到那个学徒家里去了,你是打算在他家里长住?还是也想住在山上?”
年轻女子的声音清脆欢快:“你既然去当导师了,那你的那些药还继续种吗?你之前不是告诉我们一定会研究出更好的伤药来么,现在还能有多余的时间去研究吗?”
燕遥知在阿年长老的石屋里蹲到太阳下山,才又慢悠悠地往家里回去。
他依旧穿着那身能把整个人从头罩到脚的麻布长袍,步履轻巧不发出一丝声响。
坐落小山上的石屋里有明亮的火光,燕遥知看见若木黑着脸坐在石屋门口。
“你去哪儿了?”
他的语气让燕遥知久违地想起他从前的一个老师。
“怎么现在才回来?”若木双手上下挥舞,“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吗?!”
燕遥知对他的愤怒并不是很能感同身受:“抱歉,去找阿年长老说了些事情。”
若木整个人都停滞了一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连带孩子都做不好?”
“我不是孩子。”燕遥知的声音平静而淡漠,“谁又说你坏话了?”
他平静的模样让若木顿时感觉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无理取闹,初出茅庐的年轻祭司羞窘不已:“没有。”他咬咬唇,“是我自己觉得自己没用。”
猛地站起来,甩手进屋,往床上一栽,脑袋埋进兽皮里。
燕遥知在门口站了会儿,心想其实带孩子也不是什么简单事啊。
哦。
他也不是孩子,是储备粮来着。
若木觉得自己不该对燕发脾气,毕竟他只是个没有父母,需要长辈教导的年轻人,他把脑袋从兽皮上抬起来,发现燕遥知竟然还在门口站着,不知为何,他总能从燕遥知平静的目光里看出几分长辈一样的宽厚这无疑让若木心中愈发愧疚起来。
谁小的时候没有不听长辈的话乱跑过呢?
他心想。
自己小时候也很不耐烦爷爷总管教自己的。
“以后不要再突然消失不见了,这会让家长很担心的。”
燕遥知依旧从外到内都十分平静:“嗯。”
这孩子果然心里存不住事,来得快,去得也快,逗起来不用担心他记仇。
燕遥知默默想着,耳朵里忽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炸响。
“怎么了?!”
随着爆炸声,石屋也猛地一颤,从顶上落下来不少灰尘,若木慌乱地把燕遥知往屋外推:“难道是地震了?!”
“不是。”燕遥知抬眼望向爆炸声起的地方,滚滚的浓烟飘散到空中,浓烟底下还能隐约看见闪烁的火光。
爆炸的位置距离他的石屋很近。
“那不是赤丹住的地方?!”若木反应过来,“你呆在这儿不要乱跑,我”
他拉了拉燕遥知,发现这人的手臂像是石头一样冰冷,而且也像块沉重的顽石一样,根本拉扯不动。
“你待在这里。”燕遥知很轻松地把若木提起来,放到自己身后。
倒塌的石屋里热浪滚滚。
赤丹趴在地上,头晕目眩,身上还传来阵阵剧痛,他的脚上不偏不倚地压了一块石头,简陋的石桌上面的瓶瓶罐罐已经在突如其来的爆炸之中彻底粉碎,一滩焦黑的液体在他身旁不远的地方燃烧起来。
完蛋了。
赤丹的双眼还是很难看清楚东西。
他只能感受到空气愈发灼热,而自己的体力在渐渐流逝,每一次呼吸都胸口都像是刀割一样地疼。
“不该在生骨草汁里加太多的红石粉末啊”明明是生死攸关之际,他脑子里装的依旧是自己没能完成的实验,“可恶,只要能再重新调配一次,我就能找到最完美的比例了”
“我就算没有天赋也不会比别人弱”赤丹双眼逐渐模糊。
燃烧的黑色液体缓缓地朝着他趴卧的地方流淌。
他已经快要没法呼吸,却还是用尽了力气想要将腿从石头底下抽//出来,五指在地面抠出深深的划痕。
“妈妈妈妈你说过,祖神会庇佑我的”赤丹恍惚地看见早已死去的母亲,他不知又从什么地方生出一股力气,硬生生又用双手拖着身体往前爬行了几寸,随之而来的,是依旧被卡在石头里的腿产生的剧烈疼痛。
少年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吼。
他感觉自己的腿上一松,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轻把那条腿放在地上。
他看见快要流淌到自己身边的火光猛然停滞不动,像是在惧怕什么而不敢前进,又像是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所隔开。
赤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模糊的双眼勉强在火海里辨认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燕遥知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少年从火里带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地昏迷了过去,那一头乱糟糟的鸟窝一样的头发已经烧成了焦炭,赤丹身上各处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最严重的的地方分别是他在爆炸时用来护住脑袋的双臂,被滚落的石头压住的那条腿,还有被毒烟熏坏的双眼。
他的生机变得十分微弱,却怎么也不肯熄灭。
闻声赶来的长老祭司们无一不庆幸爆炸发生在远离部落居民区的边缘地带,除了赤丹本人,和他的石屋以外,没有造成额外的损伤。
一个用兽骨头簪扎着圆髻的女长老先是喊着赤丹的名字一顿怒骂,但当她看见伤痕累累的少年时,又跪倒在赤丹身旁哭泣。
“他这又是哪里来的东西去鼓捣他那什么所谓的实验?!”云江长老呜咽着,“我早说过谁都不许卖给他东西的”
站在角落的燕遥知想起在火场里看见的红色碎石,还有一些曾经在自己清理出去的杂物堆里看见过的材料,心里不禁泛起愧疚。
他没在意那些东西,因此被赤丹捡去了也没说什么。
那边的云江长老依旧一边咒骂赤丹,咒骂那个不知轻重给了他材料的人,一边哭泣埋怨,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他。
“这不是你的过错。”燕遥知开口道。
泪眼婆娑的云江长老惊讶地抬头:“您怎么是您救了赤丹。”
“他是从我这里拿到的材料,我很抱歉。”
“不不不,您是这孩子总爱闯祸。”云江长老悲切地说道,“我早跟他说不要弄这些危险的东西,他偏不爱听,还跑到这么偏的地方,劝了好几次都不肯回家”
云江长老的年纪甚至比阿年长老的还要大,佝偻的脊背让这个年老的妇人愈发孱弱可怜,她无比后悔自己曾经对赤丹的严厉:“如果我没有那么严格地对他,如果他没有从家里跑出来,如果我能一直看着他”
“这不是你的错。”阿年长老上前劝道,“我们都知道你对孩子们尽职尽责。”
云江长老家里养的失去双亲的孩童不止赤丹一个,而她在大多数时候也并不是一个十分宽容和蔼的养育者,她将每一个孩童的顺利成长看做自己的职责,并且严格地管控一切可能会导致孩童夭折的危险因素。
似乎天生就比旁人多生了一根反骨的赤丹与其冲突颇多,屡教不改。
“现在要紧的,是给赤丹医治。”
若木已经赶来,带着他的草药现场磨制出药膏来,敷在赤丹的伤口上。
“他死不了,不过这条腿怕是难以保住,还有他的眼睛肯定也会受到影响,就是不知道到底有多严重。”若木给赤丹检查完一遍之后说。
在场的几人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尤其是云江长老:“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浑身是伤的赤丹不宜移动,若木便主动提出将其放在自己的石屋里,治疗起来也方便。
“来,燕,麻烦你一下把赤丹抱回去。”
看着理直气壮地使唤“祖神”的孙子,阿年长老更加期待将来某一天这小子知晓燕遥知真实身份的模样了。
云江长老倒是想要提醒一句,但看阿年长老和燕遥知都没有点破,她便也就跟着沉默了下去。
希望这孩子将来不要被吓得太厉害吧。
翌日。
“这是你要的种子,沼泽花斑蛇的蛇胆,还有锯齿兽的牙粉”
扶翼把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摆在若木跟前,若木手里正舂着药:“你不是要跟狩猎队一起出去吗?”
“不去了。”扶翼微微抬起下巴,漫不经心地说道。
“为什么?”
“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若木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你好像除了每天给我送药以外,也没别的什么事情做了吧?”
“嗯,这就是重要的事情啊。”扶翼笑道。
若木搞不明白了,却见扶翼将最后一种药材取出放好,站起身来:“我到里头瞧瞧赤丹去。”
若木狐疑地看着她:“难道,赤丹和你是一个父亲?!”
部落里的男女并没有婚姻的观念,两个男女看对眼了便在一起生活,养育共同的孩子,若是没了感情就利落地分开,孩子往往是跟随母亲一起生活,但父亲也会来帮忙照顾,只是不再住在同一个地方。
部落民的一生里往往会有两个以上的伴侣,所以常常会出现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现象,后来还是祖神强制要求每一个出生的孩子必须登记在册,写清楚父母身份,才有效避免了有情人终成姐弟/兄妹的惨事。
“哼哼~”扶翼没有回答,她轻快地跳了进去,只留给若木一个捉摸不透的背影。
石屋里。
赤丹浑身糊满了膏药,膏药上面还用一种能促进伤口愈合的树皮给裹上一层,折断的小腿两侧夹着板子。
他那头鸟窝一样的乱发已经全数烧光,剩下个溜圆的光头。
扶翼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先看了昏迷不醒的赤丹一眼,便将视线转向懒洋洋躺在角落里的燕遥知。
燕遥知正闭眼假寐。
听见有人进来,也没想要睁开眼睛,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
“大人?”女子带着几分激动的轻柔的嗓音响起。
燕遥知的双眼眯开一条缝隙。
“祖神大人!”扶翼双眼炽热,张着嘴却已经遗忘在心里排练过无数遍的话语,“若木、他、他缺心眼儿”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我很会打猎,虽然最后没能成为祭司,但一定是最年轻的狩猎队队长,我耳聪目明,能听到最细微的声音,哪怕在没有月亮的晚上也能看得很远,我的弓箭从来没有落空过,每一次狩猎,我都能把小队的人平平安安地带回来,也能带回最多的猎物我觉得,我更有能力做您的护卫!”
燕遥知:?现在的小孩儿都怎么回事?
“他不是我的护卫。”燕遥知说。
扶翼愣住:“诶?”
“我也不需要护卫。”
“那大人是为了培养他,才把他带在身边吗?”扶翼小心地询问。
“不是。”
扶翼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接着,她脸上露出笑容:“其实若木他除了唠叨了些,缺心眼了些,其他地方都还蛮讨人喜欢的,部落里的大家虽然都喜欢调侃他,但实际上也是因为喜爱他,才会跟他亲近。”
扶翼将方才的小心收起,脸上透着自信:“大人,我从小就很想成为祖庭的大长老,将来肯定是要跟若木争的,如果大人偏帮他的话,我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啦。”
“我不会偏帮任何人。”燕遥知懒洋洋地说道,他对像扶翼这样充满活力的年轻人还是很有好感,“你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
扶翼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嗯!”
燕遥知睁开眼,看清了跟前身姿挺拔的女子,他忽然有些好奇:“若是将来你没能争过若木呢?”
“那我就把他拖回家。”扶翼双拳握紧,“他从小就打不过我。”
燕遥知:很好,很有精神。
“那家伙是不是跟你说我坏话了?”
扶翼走后,若木端着制好的药膏进来,把黏糊糊绿油油的药膏装进早准备下的陶罐:“你可千万别听她说的话,她从小就爱欺负人,咱们这个年纪的,就没有谁不被她揍过,不过她也就拳头厉害,祭司考核的时候,她是倒数第二!”
若木生怕自己的“学徒”会被扶翼抢走,把“倒数第二”那三个字加重了地念出来。
可你是倒数第一啊傻孩子。
“她也打你吗?”燕遥知早已死去的八卦之心死灰复燃。
若木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古怪,旋即正色道:“这不是你小孩家家该关心的事情。”
“我不是小孩子。”燕遥知有气无力地强调道,翻了个身跳起来,去晒今天的月亮。
若木很习惯地打扫着屋内的狼藉,他已经放弃教会燕遥知处理家务的念头,只要对方别妨碍自己打扫,那就没什么问题。
时间静静来到夜深。
躺在屋顶的燕遥知感觉到石屋里的气息有所变化,他穿上麻袍,悄无声息地回到屋内。
若木睡得正香,还砸吧了几下嘴。
在离他不远,临时放置赤丹的地方,满身是伤的少年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瞳变得灰蒙蒙的,但还没有彻底地失去视力,朝着燕遥知进来的方向,赤丹挣扎了几下,因为被裹得太过严实而没能爬起来,他尝试发声,从喉咙里出来的却是一种沙哑到极致的声音。
“啊”
燕遥知走到他旁边坐下。
赤丹似乎是看清了人,灰蒙蒙的眼睛里瞬间溢满泪水,唯一还能动的脑袋往燕遥知蹭过去,燕遥知顺手摸了一把赤丹光溜溜的脑壳,竖起指头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现在还需要休息。”燕遥知轻声说。
赤丹便不动了,乖乖地躺好,只用那双含泪的眼睛使劲儿想看清楚自己的所在。
瞧他慌乱不安的模样,燕遥知将掌心按在他的双眼上:“这里是我家,你很安全。”
赤丹抽泣了一声,顺从地闭上双眼。
坐在他身旁的人没有一丝活人该有的温度,盖在双眼上的那只手也冻得他忍不住发抖,但赤丹还是感觉到了无比的安心,醒来发现自己看不清东西,也没法动弹时的恐慌被彻底抚平。
从涂抹药膏的伤口处不断传来被蚂蚁啃噬一样的细密的痛痒,赤丹怎么也没法睡着,燕遥知见状只能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扒开少年的眼皮:“你现在很困,很累,你应该休息了,睡吧。”
大概是所有妖魔鬼怪都该有迷惑人心的技能,燕遥知也能稍微影响一下人的精神,然而在始终不能饱腹,一直挨着饿的情况下,也就只有现在这种哄人睡觉的强度而已。
眼看少年重新陷入沉睡。
燕遥知腹中的饥饿也变得更加明显,他不由将视线投向睡得死猪一样的若木:趁他睡着啃一口没问题的吧?就只喝一点点
他在屋内久久站定,脚尖几乎要将平整的地面磨出一个坑来,但最后燕遥知还是忍耐住了渴血的冲动,恹恹地跑回石屋顶上晒月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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