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挨饿的第二十三天
“想起什么”长留垂下眼帘,他在进入渔村之后,对村子及其周边的一切都隐约有种熟悉感,而昨晚浓雾中在听见阿瑛的呼喊之后,脑子里更是刺痛不止。
就好像,曾经也有什么人,这么急切地呼唤过他一样。
长留皱着眉头按揉抬手眉心的位置:“或许,我也有一个妹妹?”
燕遥知见他满脸苦涩,实在是想不起什么有用信息,便不再逼迫:“哦。”
他缩回原地,继续用麻布条磨着牙齿。
长留也适时地闭嘴,转头望向大海的方向,晴朗无云的天空底下,海面已然平静如昔,夜雀成堆挤在栅栏上呼呼大睡,他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无聊,站起来伸个懒腰,海水表面反射出粼粼波光,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有些刺眼。
“你怎么没一起走?”
大部队牵着陆行鸟,带着家当走出渔村,长留却看见阿涟留了下来,拿着她的鱼叉,头发也重新梳得整齐:“怎么能把救了咱们的恩人留下不管呢?”
他们并排找了个不会打扰到燕遥知,又保证可以看见他的地方坐下来:“从这里去黑山部落的路大家都很熟了,从海里出来的那些怪物大家都知道该怎么杀死,先前也一起清理过一遍,不会再出什么大问题的。”
阿涟盘起双膝,把鱼叉横放在膝盖上,好奇地看着长留:“你昨晚变成鱼的样子,是天赋吗?”
“天赋?”
长留疑惑的表情看得阿涟也跟着怀疑起来:“我头一次见到这么厉害的天赋呢,咱们村里的人很少能觉醒,就算觉醒了,也只是对天气变化敏感,或者能更精准地找到鱼群的位置而已。”
“或许是吧。”长留用很不确定的语气踌躇着说道,“我忘记了很多从前的事情,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现在这个名字也是我唯一记得的了。”
他的耳鳍在阳光底下流光溢彩,却微微耷拉下来,一如主人眼下低落的心情,阿涟顿时便心疼起来:“总有一天能想起来的,你别着急,对了,你和燕是要去找药草?能说说具体在什么地方吗,或许我还可以帮上点忙。”
找药草这只不过是燕遥知随口编造的理由罢了,长留哪里知道什么确切的位置,他挠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燕一定知道的,我只要跟着他行动就行了。”
阿涟对他的迟疑没有起疑,而是很肯定地点点头:“也对,燕那么厉害,出不了错的。”
他们交流的声音虽然很轻,却还是随着风一起飘到了燕遥知的耳朵里,在村里的大部分人都离开之后,他虽然还受着饥饿感的折磨,但已经没那么难以忍耐了,于是他眯起双眼,紧绷的四肢也慢慢放松下来。
入夜。
阿涟找来石块和木柴搭建出一个简易的篝火。
今夜恰时月圆之时,从下午,太阳还没落到海平线下的时候,天边的圆月就已经出来了,而在完全入夜之后,月亮的光芒比以往都要明亮得多,洒下一片冷光,将所有的一切都照得明明白白。
“我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清楚的月亮了。”阿涟的视线追逐活跃起来的夜雀们,感慨地说道。
长留也跟着望向天空:“以后会好起来的。”
他转头,想看一眼燕遥知怎么样了,却惊悚地发现麻布团团已经从角落里消失,长留再顾不得别的了,蹭地一下站起来:“燕?”
“怎么了,燕去哪里了?”阿涟也着急起来。
长留绷紧了神经。
就在这时,一粒小石子掉在他脚尖。
长留“诶?”了一声,抬头往一间石屋的顶上看去。
黑发依旧略显蓬松的年轻人满脸疲倦,双眼中的赤红也没先前那么鲜艳,燕遥知脱下麻袍,赤着上身,沐浴月光。
在地上的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又不见了。”长留双手叉腰,语气带着点埋怨的意味,“吓死我了。”
月光的照射下,燕遥知石膏一样死白的身躯被度上一层莹润的淡光,这让他看起来没有白天时那么阴郁了,只不过整个人依旧是懒洋洋的模样,嘴巴紧紧闭着,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确定了燕遥知没有跑远,两人才重新坐回火堆边上。
长留从行囊里翻出肉干,阿涟将其插在鱼叉上,放到火焰旁边烘烤。
燕遥知翻了个身,滚到石屋屋顶边缘,垂着一只手,另一只手立起来撑着下巴,默默地盯着开始烤肉干吃的两人。
月光里的不知名能量正缓缓渗进他的身体里,这没法给他带来饱腹感,却能提供足够他日常活动的能量——要是真的只能通过吸食人身上的生机来保持身体活力的话,他就算再怎么不愿意饮用人血,也没办法了。
饮用人血,吸食生机等同于杀人。
除了若木这种觉醒自然天赋,生机充沛的人,寻常的部落民被啃了只有死路一条。
毕竟,人也好,其他的生灵也罢,他们固存的生机就那么多,生机散完了,命也就没了。
甚至连生机格外充足的若木也是会死的。
燕遥知的视线太过明显,阿涟被他盯得不太好意思了,抬起手里的鱼叉:“燕饿了吗?马上就能吃了。”
燕遥知其实正发着呆,听她这么一问,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回应,他点头的模样十分乖巧,阿涟噗嗤地笑出声:“肉干还有得是呢,别着急。”
因为发呆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那边而被误会是等不及想吃烤肉干的燕遥知:
他眨眨眼:“我不吃。”
阿涟还想说什么,被长留拦下了:“没事,咱们吃就行。”
“可”阿涟很是过意不去,“燕不喜欢肉干吗,那边有小夜雀,小夜雀烤起来可香了,不如我去抓几只回来?”
燕遥知看了眼在屋顶上蹦蹦跶跶的傻鸟,摇头。
别人嘴里的东西再香,到了自己口中,就什么味道都没有了。
“你总得吃点东西。”阿涟之所以留下来,就是为了表达村人对燕遥知二人的感谢,但她又不知道这两人需要什么,于是在决定与他们一起北上去寻药,完了还能顺便去奴隶主的部落探听消息。
奴隶主部落的徽记和阿公的遗物在同一个地方,那怪物也是在他们来过村子之后才出现的阿涟心里存着疑惑,亦有愤恨。
燕遥知不知道这姑娘心里在想些什么东西,但只要她不再想要投喂自己就好,虽然晓得她是一番好意,可奈何自己并不是能接受这份好意的“人”。
提前离开的人留下了三只陆行鸟。
其实燕遥知不是很习惯骑乘这种在这个时代最普及的交通工具,不知为什么,这些颜值抱歉的大鸟在别的方面没那么敏感,但针对死者的感知就格外敏锐,所以在除了供人骑乘,运送货物之外,它们偶尔也会被牵去寻找尸骨。
作为看上去“活生生”的,会动会跳一巴掌就能拍死异兽的陆上行尸,燕遥知自然很容易让陆行鸟产生异常反应,具体表现大概是它们会张大蜥蜴一样的大脑袋上那张鸟嘴,去叨燕遥知身上它们能叨到的地方,然后再尝试用嘴把他拖着走
于是燕遥知也把陆行鸟归类到“傻鸟”的范畴,并且坚决远离,不肯叫它们有能对自己下嘴的机会——这年头麻布衣裳还是很难得的,被叨坏了怎么办?
他对陆行鸟的抗拒表现得十分明显,剩下那两人虽然疑惑,但在燕遥知表现出远远超过陆行鸟奔跑的速度之后,便也由着他去了。
在继续往北去的路上,气温渐渐变得更冷了。
阿涟和长留相继换上更加厚实保暖的衣裳,燕遥知为了避免表现得太不合群,也跟着穿上厚厚的兽皮衣,因为他依旧不太愿意露脸,所以自己的那件衣服上带着大大的兜帽并且罩到脚上,穿上之后远远地看过去,就是个毛色杂乱的大球。
“穿成这样还能活动那么方便,燕真的很强啊!”阿涟半是羡慕,半是感叹。
燕遥知蹦蹦跳跳地走在他们前头,他已经很久没能见过这么厚的雪了,踩在脚底下嘎嘎吱吱的响声颇是有趣,他一边走,一边实验如何才能不在雪地上留下脚印。
等到了奴隶主的部落,把事情办完,还得把长留从部落里偷偷带出去,要是能做到踏雪无痕,那逃跑起来就方便得多了,到时候把追兵一甩开,再把鱼丢回海里,那自己就能开开心心地回祖庭继续躺着了。
但前提是——冰川底下那只老怪物没有苏醒。
燕遥知的心情变得沉重。
那老怪物在新世界第一纪元的时候就已经存在,甚至比自己苏醒得还要早,而且,他当初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致使第一纪元的人族全灭,燕遥知到现在都还摸不着头绪。
苍茫的雪原辽阔寂静。
在尽头处,慢慢地浮起一座漆黑的山峰,山峰底下渐渐有了人类的踪迹,一座同样是用黑色岩石堆垒而成的碉堡式建筑孤单地立在雪中。
阿涟直起身子,抬手指过去:“是黑山部落的石堡,马上就要到黑山部落了!”
石堡里显然是有人驻守的。
里头的人各个都穿着身厚厚的皮衣,绒毛大多是白的,不过因为风吹雪打,已经变成灰扑扑的黄褐色。
黑山部落的人身材高大,燕遥知目测石堡里那几个人最矮的也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去,他们的脸五官立体深刻,眼睛大多是浅色,发色也以棕、金为主,皮肤很白,却不是燕遥知这种完全没有活力的石膏一样的死白。
石堡里的男人冲着几人挥手。
阿涟跳下陆行鸟,冲那边打了个手势,高声喊道:“我们是湾口村来的,前头应该已经有一队人经过过这里了。”
石堡里领头的那个人将脑袋上的皮帽子微微往上抬,伸长脖子似乎在确认来人的长相,他看了好一会儿,才也挥起了手:“你是湾口村的涟?”
阿涟大声回应:“是啊!”
他们在雪里吼来吼去,燕遥知看了眼远处漆黑的山脉,山脉底端和中间都是黑的,顶上落着层厚厚的积雪,他有些无聊地想那个据说居住在黑山脚下的部落平时交流是不是也这么扯着嗓子用力地吼真不怕雪崩吗?
长留也跳下来,他在出村之后就又照着来时的样子,把自己完全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总算快到了,等把阿涟送去她们村人那里,咱们是不是就该走了?”
他牵着陆行鸟过来,或许是因为太冷了,巨鸟虽然频频朝燕遥知的方向扭头,还一直磕巴鸟嘴,但到底没有胆子把脖子伸出来去叨他。
“你想好怎么去接触奴隶主那些人了吗?”随着路途缩短,长留心里的忐忑也逐渐加重。
燕遥知让自己跟陆行鸟保持着起码两臂长的距离,说:“黑山部落再往里去两座山,就到奴隶主的部落了,我先前打听过,他们在冬天的时候,会驱使奴隶出来跟周边的部落做些交易,我们只要找到一个来交易的队伍,然后把你献上去就行。”
长留咽了咽嗓子:“可、可如果他们不想要活的了该怎么办”
“那就干掉那群人,再想新的办法。”燕遥知的语气十分冷酷,让长留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过,如果我预料的没错的话,他们会更乐意祭品活着。”
据长留所说,在他逃出来之前,奴隶主的意识是要把这条罕见的鱼浇筑成金像,献给“巫神”的。
以燕遥知过往的经历来看,越是强大的部落,上献的祭品就越华丽珍贵,但是很大部分都是没啥实际用途的装饰品,而在祖庭影响力还达不到的地方,很多部落其实都还有祭司野神的习惯,这些野神往往都是强大,并且具有一定智慧的异兽,又或者只是部落民们所恐惧的天象变化。
离祖庭越远的部落,祭祀的方式也就越野蛮。
他们似乎坚信,在祭祀的仪式上把活人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处死,更能讨那所谓的神明的欢心。
他慢悠悠地向长留解释了一番,成功把后者吓得变成了他们才刚刚遇见时那副惊惧不安的模样。
“可以过去了,你们在说什么呢?”阿涟已经跟石堡里的守卫交流完毕,她走过来就看见长留仿佛魂飞天外,“长留累了吗?”
可怜的鲛人深吸一口气:“额,啊,是有点累。”
“黑山部落里有可以休息的客舍,还能买到热乎的食物和水,你再忍耐忍耐。”阿涟笑着说道。
长留苦兮兮地看了一眼走在旁边,满脸平静的燕遥知:“燕,你一定要保护我啊”
“嗯。”
“噗。”阿涟笑着拍拍他,“你们也知道黑山部落爱抢亲呀?别怕,你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黑山部落的姑娘们都喜欢比自己更高的男人,只要别叫他们看见你的脸,就出不了什么问题的。”
“你这么一说,我总觉得就要出意外了”被燕遥知描述的野蛮祭祀方式的长留丧气十足,总感觉哪儿哪儿都是不怀好意的视线——哪怕雪地平坦宽阔,一眼就能看出什么地方都没有藏人。
在走过石堡后不久,雪原上就出现了一条很是清晰的道路。
在道路的尽头,一座全部涌黑色巨石堆成的高大城墙出现在众人眼前。
“好高啊。”长留张大了嘴。
燕遥知也有些惊讶,这城墙已经远远超出普通部落的水平:“上次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
“燕你来过?”阿涟牵着缰绳走在前头,给守门的黑山人看了眼刚刚从石堡处拿到的通行证,把两人带进去。
“是不是记错了啊,我很小的时候,黑山部落的墙就已经是这样了。”
跟阿瑛兄妹一样,她的父亲也是来自黑山部落,而且她小时候也是在黑山部落长大的,后来母亲和父亲决定分开,她才跟着母亲回了湾口村。
浓厚的生机迎面扑来,燕遥知瞬间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热闹喧嚣的祖庭,他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服,把想要弹出来的尖牙和利爪都压回去:“或许是我记错了。”
他上一次到北边来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年前了。
那个时候,他的“导师”还是若木的母亲,而啰啰嗦嗦把自己当成长辈的若木也只不过是一个才刚刚出生没多久,只会嘤嘤嘤哭的小婴儿。
燕遥知压低了帽檐,和长留一起默默地跟在阿涟身后。
他们要去湾口村安置的地方。
黑山部落的街道铺得很平整,道路两旁还开了不少店铺,来往行人身上都穿着厚厚的毛皮,拥挤热闹,雪还没落到地上,就被热气蒸发了。
外来的小个子们在人堆里艰难地前进,大概是感受到温度的上升,陆行鸟又开始不安分地想要去叨燕遥知。
他一巴掌拍在鸟头上,往旁边躲出去一步,突然听见前头传来一阵哄闹声。
“快看!有人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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