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将生家那栋白墙黑瓦的吴式房子在村头排,靠着太湖风光好,只是墙头倒了。老远就看到,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砖头瓦片前,二叔家请的工人忙得热火朝天——两家本来隔着的那堵墙因为“买家”闹事已经坍塌了大半,而二叔则毫不客气,一声招呼不打就将自家院子砌到将生家这边,占了足有一半。
这样,二叔家的房院格局从“h”型长成了“l”型,将生家就从“h”型几乎被挤压成电子钟上的“4”。二叔家内部也在装修,看这阵势,房子可能要和本村不少人家一样搞民宿。看新砌的围墙样式,中间了开了个传统的圆洞门。将生寻思着,“怎么着?这是要搞几进的宅子不成?干脆把我家都占了,搞个陈家留园?”
贺蔷看将生表情不善,不用听她说,单看这阵势也猜了个大概。将生提着礼品对贺蔷说先进家里坐一坐。将生一年难得回家几次,在落了灰的房子显然无法款待贺蔷,她把大门厅內沙发上的包布揭开,说不好意思,你先坐会儿,我去烧水。
贺蔷点头,抬头看四周,被墙上一张含笑的黑白遗像给吓得头皮发麻,她马上转过脸起身,喊道,“将生。”
“墙上挂的是我哥,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将生听出贺蔷语气有些微慌乱,忙从厨房奔出,摘下遗像倒着靠墙放好,拍拍手,“我早和我妈说,没事儿别总挂我哥在家里,她不听。”
“不用的,习惯了就好,还是挂回去吧。”贺蔷的心脏恢复正常,见将生这样,过意不去。
“没事,我哥没意见的。”将生笑,想了想,“你随我来厨房吧。”她发觉贺蔷也是普通人,对于有些看似阴森的东西也会害怕。跟着自己进厨房时,贺蔷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抓住将生胳膊,“我见过他。”
将生心里一凛,她想了想,“有可能吧……我读高中时,我哥也跟着去了吴中,方便我妈照顾。”将生说他有时候会跑出来在家附近瞎溜达,加上长相一看就不聪明,你就印象深刻。
贺蔷咬唇松手,半天才说,“可能。”
两人在厨房喝水时正好面对外面的院子,贺蔷问将生你要怎么办?将生说我先打个电话。
她没找潘文秋,也没找陈二叔,而是打给了陈将军,一声不情愿的“爸”后,将生就问他知不知道这事儿。那头沉默了下,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有越来越急促的模糊辩解声。将生说行,那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又沉思了会儿,最后仰脖子“咕噜”喝完一大杯凉开水,对贺蔷说你帮我录像行不?声音调到最大,偷着录就好。
贺蔷以为将生要去干什么冲动的事,说你别急。这种属于违建,可以去投诉的。
将生已经将给二叔的礼品拆开,里面有两条烟,她拆出几包塞进口袋,对贺蔷微微一笑,“我晓得的。这种事儿,公有公理,法有法理,家也得有家理。”
“一会儿你别说话,也别着急,只管自己的手机。”将生的眼神冷了下来,攥起的拳头凸着蓝色的血管,虽然是只捏得紧紧的瘦拳头,但贺蔷第一次从她身上看到了宰鱼的杀气。
出门和工人师傅攀谈时,将生表情却是客气而热情的,笑呵呵地问师傅在我二叔家忙多久了?
几个和泥贴砖的师傅抬头见是个和和气气的姑娘,说你是这家的侄女?将生说是啊,我不常在家住,上次院子出了问题还是二叔告诉我的,我二叔呢?怎没见人?
师傅说陈老板一家搬到他丈母娘家住段时间,他早上才来过。
将生说辛苦你们,边说边一个个递烟,一个不抽烟的姑娘,递烟时手法明显生疏,还带几分娇俏。为首的师傅说客气了,你和你叔叔长得挺像,你们家人都很客气。
将生对贺蔷使了个眼色,果然贺蔷走近了些,摆弄着手机时,工人们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将生心里叫苦,“失策了。”摄影谁都可以干,就是不能让贺蔷来,她太招人眼了。
“这是……?”师傅问。
将生说这是我表妹,又和师傅随意聊了些问题,搞清楚了这院子的构造是临时改变的,“亲兄弟俩一商量,觉得帮另一家修下院子也可以。”所以这事儿没写进翻新增建报告中,算是打了政策的马虎眼。
将生这时就不说话了,只略略点头。最后问这院子什么时候修好,对方说还得两天。到时候你家这院子外墙也要一并新刷,总共要一周工期,这家民宿营业要等到十一月。哦,民宿老板是你堂哥你晓得吧?将生点点头,又散了烟,面带不高兴和贺蔷一同离开。
以为将生要打架或者开骂的贺蔷心里舒出口气,两人重新钻进车里后,将生边看视频边说说贺蔷你帮我个忙,把我送到个地方行不行。贺蔷想了想,“城管局?”
将生乐了,说咱们思路还挺接近的。不过不是现在,我现在得去找我爸。又评价这视频,“远景近景,各个角度都有,哟,这些人还有特写。”
贺蔷这才搞明白将生的算盘,对她的冷静刮目相看,“吓死我了,我真担心你打不过人家。看来你做事蛮有脑子。”
“我就是有拖延症,现在火烧眉毛了才着急。”将生说我二叔的确和我爸说了他家翻新的事,但吃准我爸放不下亲兄弟间的情面,自作主张占了我家院子。先斩后奏了,我爸只好说,“那就先这样。”她说你看看这人,取个这么霸道的名字,做人却和年糕一样软软的。
“你也是软软的。”贺蔷又软软看将生一眼,杀鱼小妹转头看窗外,顺便摸左耳根,再清了清嗓子,“但是在村里不能软,像院子被二叔家厚脸皮占的事,有了开头,就有后面的麻烦,他连我家的房子都想占。”将生说两家都是从爷爷奶奶手里继承的宅基地,二叔一直觉得这地和房子该给堂哥。毕竟她哥哥人走了,老大这一房算断了。我爸大约再也生不出儿子了,面对我二叔总有点抬不起头。
“可你就算投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正式受理,更不晓得什么时候开始拆违建,就怕人家生米煮成熟饭了。”贺蔷说自己的担忧。
“熟不了的。”将生说这事一要我爸明确表态不答应,二要我赶紧办好过户手续,这些日子我要押着他去办。“第三,这是最关键的,晚上我就去联系施工队,就从四舅公那里找人,今天晚上我自己带人去拆那堵墙。”将生说到这,眉毛一扬,又看贺蔷,“那个……”
贺蔷手上的踢翻你不晓得什么时候摘下,她专心开车,听将生犹豫,“那个什么?”
将生又说不出话来,和处理家务事的清晰果断截然相反,她又在心里老鼠打墙兜起圈子:回来了,也该说了吧。
据将生分析,贺蔷应该不是特别喜欢舒窈。要不那天在超市,她也不会一人屁股给一巴掌。真喜欢的话,她应该再多给舒窈一巴掌。还有,那天在舒窈家做秋餐,贺蔷一直喊将生打下手。真要是喜欢老同学,被发配到客厅和猫狗玩的就是将生了。将生判断一个人是否喜欢别人的标准真诚且朴素:打是亲骂是爱,调度指使才显亲密。
车开着开着,忽然猛得像忽然被抽了气,抖一抖后停了火,贺蔷看电量,说糟了,又来这一出。
不是电池没电,而是线路出问题。这不是移动充电车可以解决的,得找修理拖车。贺蔷说将生只能麻烦你打车去忙,我自己留下等修车。
将生还沉浸在对贺蔷的感情诊断中,犹豫再三,她说我不着急,我陪你等修车。
贺蔷扶着车头笑,“你是想知道答案吧?”
将生眼色动了,点点头说,其实也简单,一个字就能回答,是或否。
“也不是这么简单。”贺蔷打完电话,拉将生坐回车里,“我对舒窈有好感的。”贺蔷说完,将生差点没哭出来,忙接着跟下一句,“我对你也挺有好感。”
“嗯?”将生眼珠子转了圈,“你是……那个什么‘海王’?”
贺蔷“咯咯”笑,“我不是。我说的好感,就是觉得对方不错,可以发展看看,但真要谈恋爱就有点难。”扒拉扒拉自己的身世身价身份,贺蔷说第一我欠了一屁股债,离婚带着孩子,谈过一些感情,没有一段成功的。有时觉得谈恋爱真是费时费力费精神,不如上床直截了当,互不相欠。你承不承认,不管男男女女,不都冲着床上那点事才展开的吗?
将生想说不是的。但细究自己对贺蔷,也不得不承认,她有那么三四五六回,的确想到点亲密沟通。
“我这辈子无法把感情倾注在柏柏之外的人身上,真要谈恋爱,感情最终也要让位给孩子。”贺蔷说你没孩子,可能无法体会。
将生难堪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头靠在座位上,“你想的‘发展看看’,就是指……睡觉?”
她希望贺蔷说“不”,可贺蔷头点得那么坚决,“找个理解我的人,点到为止就行。如果找不到,我也无所谓。”
这时挡风玻璃上砸下水珠,一滴滴,越来越重,将生看了会儿,“真奇怪,又下雨。”她和贺蔷之间那个暧昧又似乎标注了价码的雨夜,就让她在“睡觉”的思想边缘反复试探。将生觉得,其实贺蔷某种程度和自己算同类人:处理关键问题时并不爱拖泥带水。可在关键节点到来前,又模模糊糊拖拖拉拉。这一模糊拖拉,就把本来只是对她感兴趣的将生给拖到了沼泽地边缘。
“也就是说——你就是要找个有好感的固定泡友?”一脚试探在沼泽地的将生可算彻底想明白了。
贺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并不痒的额头,转头拿水灵的眸子定在将生脸上,“行不行?”
谁行不行?我行不行还是你行不行?还是我能不能评价你行不行?窗外的雨点扫到将生脸上,她抹了把,“哦,就一个是吧?”
贺蔷“噗哧”笑出声,“你接不接受?”
这种关系,不是债主债权人的利息支付,也不是亲密恋人的由心而发,只不过是起于好感止于床上的实际和经济。你接不接受?你不接受舒窈会不会接受?舒窈也不接受的话别人能不能接受?心里做剧烈斗争的将生咽下口水,“你对舒窈有好感不奇怪,她那么有趣优秀。你怎么对我也有好感?因为我借了钱吗?”
“是哦,这事怪麻烦的。”贺蔷若有所思,“钞票的事放一边,借多少还多少。”她下了定论,“我对你怎么不能有好感?你杀鱼杀得那么清爽,人也算长得干净,何况对我也是真不错。”贺蔷说要找泡友不容易吗?找个互相理解又知根知底的才不容易,你讲可对?
见将生不作声,贺蔷耸耸肩,“没吓到你吧?你接受不了也没事,我去问问舒窈。”
“啊——”这事儿还要竞标不成?将生心在那个瞬间一横,“不行,总要讲个先来后到,我先答应的。”她今天处事终于硬气到底,一脉相承。
只是,话说出后,将生的心口有点疼。暴雨倾下,砸在忽然熄火在半路的电动汽车上,将生闭上眼,为这辆车出师未捷的车也疼。
疼的还有她的嘴唇和舌头,贺蔷吻上来,重重蹭,再有心机地咬。将生睁眼,看着专注的贺蔷,贺蔷的声音在雨里若即若离,“你可以随时后悔。”再说,“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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