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20
清水悠一看着清水绫奈逐渐远去的背影，心脏猛地一缩，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经意间流失了。
他的妹妹长大了，成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记忆中的清水绫奈在法术方面并没有什么天赋，甚至也没有什么浓厚的兴趣。那时的她，总喜欢跟在自己身后，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褪去了青涩和稚嫩，变成了如今冷硬的外表呢？
或许就是从他离开以后。
清水悠一承认，他是一个软弱的人，他没有坚定的决心，遇事只会逃避，像一只受了伤只会把自己蜷缩起来的刺猬，而他刺伤的，只会是想要拥抱他的人。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完美的，阴阳师世家的唯一继承人，无上荣耀的光环顶在头上，他永远像一个高高在上，从不俯瞰众生的神。可当灾祸接踵而至，神会给予子民宽容与爱，而他只能将罪孽丢给旁人，自己躲起来。
他从来不是神，他只是一个罪人。
这六年间，他逐渐意识到这些，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凡人，没有着至高无上的力量，也没有睥睨众生的权利。他只是卑如草芥，渺如尘埃的芸芸众生。
他从未认为过错在清水绫奈身上，他只是急于离开，甚至连一个借口都没来得及留下。所以，如天堑般巨大的隔阂，就这样横亘其中，难以消弭。
误会越来越深，他不说，他以为她会懂。她不问，她以为自己还在赎罪。渐渐地，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人，最终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中野幸子死后，他反复问自己，为什么不去多关心身边的人。如果他能将哪怕一点点的心思，放在幸子身上，他都能意识到，幸子早已病入膏肓。
然而，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是没能做到。他陷入无尽的自责中，又一次忽视了身边人的关心。
清水悠一躺在地上，闭着眼，感受着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从他的耳边划过，而后是眼睛，嘴巴，最后离开。
原来，他一点也没有变。他还是那么自私，懦弱，从来不会替别人考虑。
清水悠一就这样伴着绵长又温柔的风睡着了，中野幸子死后，他每日都要靠着药物才能入睡，今天是他第一次主动入睡。或许是终于解决了心头大患，他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再次醒来时，已近黄昏。
一块墓碑静静地矗立在僻静之处，四周杂草丛生，唯独墓碑周围干净得一尘不染，很显然被人精心打扫过。
墓碑上刻着，吾妻中野幸子之墓。
这里是井玄城郊处的地界，也是中野幸子的归处。在过去的岁月里，清水悠一时常从别院中逃出来，只是为了来到这里，和幸子说一说话。
清水悠一睁开眼，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来到的这里，明明睡着之前他还在顒鸟的巢穴里。
“悠一？”
这声音一出，清水悠一整个人猛地一震，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否则自己怎么会听到中野幸子的声音。
“悠一，是我啊。”
声音再度传来，饶是向来沉稳的清水悠一，都产生了怀疑。他动作僵硬地转过身，此时天光大亮，中野幸子逆着光，弯着腰看向清水悠一，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
清水悠一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上，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他不忍心打破这宁静的美好，仿佛任何微小的差别都足以毁掉这一切，他只想让时间就此定格在这一刻。
“幸子，你……”清水悠一的声音有些颤抖。
中野幸子笑了笑，打断他：“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不过是一缕执念，你的执念。”像是要毁掉他的所有幻想一般，她温柔如水的声音说出的却是近乎残忍的话。
“我的执念……”清水悠一喃喃出声。
“我一直存在在你的这里，”说着，她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等到你终于决心放下执念的那一刻，我就会出现。”
“所以，你要离开了吗？”
“是啊，”中野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就仿佛她的眼中再容不下别的，那一刻，天地万物，不复存在，“所以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清水悠一愣住了，来不及说出口的抱歉，再也无法诉说的爱意，原本都以为没有办法再说给那个人听了，可如今，上天似乎又给了他一个机会。
“幸子，我……”清水悠一张了张嘴，却突兀地停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中野幸子，自己有多久没有看过她的脸了，哪怕这只是一缕执念，可在他的眼中，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活生生的中野幸子。
中野幸子看他，好像在等待着他。
“对不起……”清水悠一的眼角酸涩，他似乎又回到了失去她的那天。一切都没变，一切又重新开始。
“你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我没能救下你……如果我可以早一点回来，如果我的法术再厉害一些……”清水悠一断断续续的话语传来，最后却被中野幸子堵了回去。
中野幸子看着他，目光中的温柔仿佛要化作涓涓细流，她摇了摇头：“我从未怪过你。”
那一瞬间，清水悠一仿佛停止了呼吸，他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少女，她永远定格在了六年前，定格在了她的十九岁。
中野幸子看他痴傻的模样，脸上带了丝宠溺，她的手轻抚过清水悠一的面颊：“你看看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快擦干眼泪，还有人在等着你呢。”
清水悠一去擦眼泪，霎时间，一阵风刮过，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等到再次睁开时，中野幸子已经不见了。
清水悠一站起身，急忙去寻她的身影，可四周静悄悄的，除了花草树木，什么也没有。
遥远的声音似从天上传来，那是中野幸子的声音：“你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你了，我也该离开了。再见了，悠一。”
一时间，清水悠一百感交集。他望着一望无际的密林，有着片刻的失神。她说的没错，在外面，还有人在等他。
清水悠一敛了心神，静静看着天空。
“我也要向前看了。再见了，幸子。”
回应他的，是沙沙作响的风声。
＊
叶琛今天起得很早。或许是昨天的睡眠质量很好，又或者是终于解决了一件大事，他整个人轻快了不少，像是背在身上的重担变轻了一些。
叶琛看时间还早，便打算去街上走走。他甫一打开门，便看到了站在街上的清水悠一，对方明显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
清水悠一原本正站在大门外，想着用一个什么样合适的借口说明来意比较好。毕竟距离他上一次进这扇门，已经是六年前了。他还真的是有点紧张，不知道如何面对里面的人。
就在他独自纠结时，大门却兀自开了，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叶琛看着他，呆愣了两秒，正准备开口时，清水悠一却抢先打断了他。
只见清水悠一双手举起一只黑猫，一双眼睛转来转去，然后问道：“听说你们在找一只猫？”
叶琛不禁扶额叹息，心道都是林轻和沈河惹出的烂摊子。
“……我们已经找到了。”
清水悠一愣了一下，而后动作飞快地把手中的黑猫放到地上，那黑猫得了自由，立刻飞奔离去，全程连头都没回一下，看得出有多抗拒了。
“好吧我承认，这只是一个借口。”清水悠一倒是直率。
叶琛挑了挑眉，心中早已清楚他出现在这里的用意，但他决定逗一逗他：“你想见绫奈？”
清水悠一不停地点头，如同一个坏掉了的招财猫。
“你想让我帮你？”叶琛的语气逐渐危险。
并没有意识到的清水悠一依旧不住地点头。
“可是你之前骗我说你是私生子的事，怎么说？”听了清水绫奈的故事，叶琛就是再反应迟钝，也意识到了自己被骗了。私生子怎么可能成为家族继承人，这个清水悠一打从一开始就在招摇撞骗。
清水悠一眼珠一转，视线不自觉飘向其他地方：“谁能想到你这么单纯……”
“什么？”
“我说，”清水悠一咳嗽一声，“之前我也不确定你的身份，所以只好编一个假身份骗你。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这个词要对方说出来才对吧，叶琛无语。
最终，他叹了口气，一脸正色道：“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要知道，这六年来，她承受的痛苦一点也不比你少。”
清水悠一也敛了脸上的笑意：“我知道，是我的优柔寡断造成了今天的局面，我不奢求她原谅我，但至少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叶琛又看他两眼，像是在检验他话中真诚的成分，最后他淡淡道：“合格。”
清水悠一跟着叶琛从小门悄悄溜了进去，这是清水悠一的主意，他说在他还没有搞定一切之前，不想让其他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两人最终停在清水绫奈的房门外，叶琛轻扣门扉，里面传来清水绫奈有些慵懒的声音，看起来她刚睡醒：“哪位？”
“叶琛。”
里面的声音静默了一瞬，而后道：“稍等一下。”
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等到里面的人换好衣服后，门才被从里面打开，清水绫奈脸上还挂着笑：“是有什么急事吗？这么早就……”
她脸上挂着的笑容在看到叶琛身后的清水悠一后，彻底僵住，但她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不过几秒之间，她的表情立刻恢复如初，仿佛刚刚失神的人不是她一般。
叶琛觉得自己该解释一下，于是走到清水绫奈身旁，压低声音道：“我在门口捡到他的。”
清水悠一觉得自己不能再一味地躲在别人的身后了，于是上前一步道：“绫奈，我想和你谈谈。”
清水绫奈看着他弯了弯唇角，脸色没什么变化，而后她用两人都能听到的音量道：“进来吧。”说这话时，她的一双眼睛看向的却是清水悠一。
叶琛怕他俩再起冲突，便想说些什么，却对上了清水绫奈安抚的目光。她明明什么也没有说，一双眼睛却像是饱含了无数情绪，让叶琛一下子便安心下来。
两人进了屋，而叶琛只能等在外面。
陈晨正好经过，看到正漫无目的踱步的叶琛，便问道：“老叶，你在绫奈小姐的门口做什么？”
叶琛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立刻恢复如初，而后淡淡道：“没什么，你这是出去了？”
“对啊，刚回来。”陈晨不疑有他，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道，“昨天朵朵说想吃白玉糕，我刚去给她买了。”
一听到冯芷朵的名字，叶琛作为兄长的本能立刻显现出来，他皱着眉，一副有些不赞成的样子：“她就是被你惯坏的，现在才这么无法无天。”
两人还打算说些什么，清水绫奈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两人一前一后从里面走出来，脸上都是面无表情。
叶琛心中咯噔一下，心道看来两人谈得不太愉快，他正搜肠刮肚想如何劝说两人时，清水绫奈却噗嗤笑出了声。
清水悠一挠了挠头：“托你的福，我妹妹并没有难为我。”
陈晨一脸惊讶地看着清水悠一。
清水绫奈道：“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哥哥清水悠一。”
清水绫奈又对着叶琛说：“我和哥哥商量好了，少主暂时还是由我来担任，但是哥哥也会帮我一起打理家族中的事。”
“那最好不过了。”清水绫奈身体不好，同时胜任少主和白女巫本就有些吃力，如今有清水悠一来帮衬她，她终于可以轻松不少了。
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阴阳师，对方神色匆匆，看到清水绫奈后整个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少主，魔女要出世了！”
几人对视一眼，陈晨立刻道：“我去通知他们几个！”叶琛也跟着陈晨一起离开。
清水绫奈看向清水悠一：“悠哥，这里就先拜托你了。”
清水悠一却笑了笑：“绫奈，虽然这句话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还是要说出来。如果有放不下的人，就要牢牢抓住。”
清水绫奈愣了愣，她当然明白清水悠一说得是谁，只是她不愿承认。
难道这些日子她的表现这么明显吗，以至于连哥哥都看了出来。可她没有办法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去爱去恨，她只能默默地守护着那个人，而自己的心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清水绫奈最终只是朝着清水悠一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那笑中饱含了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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