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Chapter54
夜色如墨，轻风穿过桃花林，席卷起层层的花瓣，花瓣在空中打了个转，最终落在地上，融化进泥土里，带来了一缕芬芳。
南里站在树下，纷扬的桃花瓣落在她的发梢，如同为她缀上了发饰。
“在看什么？”清水绫奈朝她走过去。
待她靠近后，南里的手轻轻一挥，自空中缓缓浮现出一个圆形的画面，而画面中的位置正是雾隐山的山脚下。透过画面，清水绫奈看到了白垣的木屋，还看到了许多他们来时走过的路。
“三百年前，这里曾经有一座城。”南里缓缓开口。
“京云城？”
南里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很快收回目光，她笑笑：“那个时候那里热闹极了，一点也不像如今这般冷清，我和阿垣便是在那里认识的。”
在三百年前的京云城？清水绫奈沉默了，若是她没有领悟错南里的意思，那这两人起码认识三百年了。南里活了上百年没什么稀奇，但是白垣只是一个人类，这怎么可能？
南里没指望清水绫奈回应她什么，她只是自顾自地说道：“那时他还不叫白垣，他叫南缘，是我给他取的名字。”
她话锋一转，突然问清水绫奈：“绫奈，在你眼中，妖是什么样子的？”
清水绫奈愣了一下，旋即便开始认真思索这个问题。因她生活的家族的缘故，她时常要和各种各样的妖怪打交道，她见识过太多的妖怪，甚至比人还要多。
清水绫奈沉吟片刻道：“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和无坚不摧的外表。”
“强大的力量，无坚不摧的外表……那内在呢？”
清水绫奈认真答道：“我见识过不同种类的妖，有好的有坏的，他们和人类没什么分别，也有欲望也有贪念。”
“和人类没什么分别吗……”南里兀自笑了，她唇角勾起的弧度竟带着一丝妩媚，她突然靠近清水绫奈，距离被拉得极近，清水绫奈甚至能感受到南里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脸侧。
南里的一只手停在清水绫奈的胸膛前，隔着厚重的衣衫，她依然能感受到那温暖而有力的心跳声。
“可是妖，是没有心的。”她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清水绫奈甚至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落寞。
“没有心，便不能去爱，不能去恨，不能去感受。只能随波逐流，模仿人类的情感。”南里仰头望着天边的弯月，孤独得仿佛这世间只剩她一个人。
“我也想像人类一样，可以肆意地去爱，去恨，去感受这世间的一切。”南里说到这里，眼中竟染上了一抹光亮，就好像她真的要成为人类了。
“肆意地去爱吗……”清水绫奈喃喃道，她看着南里的背影，不禁也有些怅惘，“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肆意地去爱。至少……”
她张了张嘴，最终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话。
南里突然转过身，她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清水绫奈，她笑道：“绫奈，其实我们是一类人。”
“什么？”那一瞬间，清水绫奈觉得南里的目光穿透她的伪装，将她隐藏得很好的秘密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都是放不下执念的人。”她上前，拉过清水绫奈的手，有些雀跃的声音响起，“你跟我来。”
南里一路牵着清水绫奈，在月光的照耀下，仿佛两颗跳跃着的星光，在银河上游走。
南里带着清水绫奈来到她的卧房，卧房内巨大的书柜吸引了清水绫奈的视线。南里的手轻轻一挥，带着隐约的灵力，整个书柜一分为二，中间是一个暗藏的夹层。
南里轻触上面的机关，夹层应声打开，暗盒中放着一块淡粉色的石头。这石头的形状并不规则，除却淡粉色，上面还附着了一层白色的结晶颗粒，而上面细小的纹路看起来如同一只正在窥视着四周的眼睛。
南里取出石头，递给清水绫奈。
“这是什么？”清水绫奈不解，但还是接了过来。
“我以为你知道，”南里挑了挑眉，“这是九眼石，是世间唯二可以让人看到前世记忆的宝物，另一个是……”
“另一个是位于陵水的水月井，对吗？”
南里愣了一下，而后笑笑：“你果然知道。”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我们是一类人。”南里看向她，目光灼灼，她的手指向自己的头，“你的这里，有不属于这个身体的记忆。”
“那是因为……”清水绫奈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自己并不是通过这两种中的任意一种方法，可显然南里并不给她机会。
“我并不好奇记忆的来源，”南里打断她，“我只是知道，尘封的记忆形成了你的执念，求而不得的执念。”
南里很快再次与她拉开距离，她慵懒地坐在床榻上，笑望着她：“我也有执念，我也有无法抛却的人和记忆。”
在清水绫奈愣怔的一瞬间，她只觉得一阵恍惚，南里便突然朝她逼近，她好似腾云驾雾而来，清水绫奈的眼前像是弥漫了大雾，同时一股类似于香料的气味袭来。
清水绫奈眼睁睁看着南里越靠越近，却没有力气反抗。这香气是迷香……清水绫奈看到桌上放着的香薰，南里曾说这是为了安神助眠。清水绫奈自知中招，却已无力回天。
失去意识前，清水绫奈只看到南里的指尖点在自己的额间，冰凉的触感仿佛让她置身于冰天雪地，南里幽幽的声音传来：“抱歉……”
零碎的记忆纷至沓来，一瞬间充斥在清水绫奈的脑海中，使她头痛欲裂，那冰凉的触感也不能缓解她的痛苦。
“你受苦了，现在我回来了，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如果连你也不要我了，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绝对不会让你死在这种地方。”
“我和你分开，喜欢上别的人，和别的人结婚生子，这些对你来说，都没关系是吗？”
“是我错了，我竟然还妄想人类能够接纳罪孽深重的我。”
“我这一生……绝望总是多过快乐，下辈子……我想做一个普通人，平平凡凡的生活……如果可以，就好了啊……”
“我还是失去你了……”
“希望来世，你能做个普通人，我也可以做一个普通人……”
记忆中的少年，再次鲜活地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许下无法实现的诺言。她本以为那些曾经的热烈与爱恋都已经随风离开，剩下的不过是一具归于平淡的躯壳，可只是看一眼，她的心脏似乎都要停止跳动了。
回忆一帧帧一件件，都让清水绫奈头痛欲裂，那些她不愿意回想的过去，全都通过她最难以接受的方式再次出现在脑海中。
“咳咳……”清水绫奈仿佛溺水的人终于呼吸到空气，她大口地喘着气。剧烈的疼痛已经从她的身体抽离出来，可她还是能感受疼痛带给她的窒息感。
南里清楚地看到清水绫奈脸上挂着的泪痕，她原本游刃有余的笑容也跟着消散：“抱歉，你知道的，我必须要为我的族人负责。”所以她必须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所不愿揭开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南里看到了，她透过清水绫奈的眼睛，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她所守护的东西。但她现在有些后悔了，那的确是难以触碰，难以启齿的东西，是任何人看到都会为之震撼的过往。
清水绫奈没有抹去脸上的泪痕，她任凭那些眼泪逐渐变冷、蒸发，甚至眼泪会在她的脸上留下干涩不适的感觉，可她早已习惯，好似她总是重复这个举动一般。
她重新冷静下来，一双眼睛中还有着没来得及褪去的情绪，她声音嘶哑道：“现在你满意了吗？”
“抱歉，我……”南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面前的清水绫奈一贯逢迎的微笑此刻荡然无存，她的眼角泛着红，目光锐利，如同一只随时会扑上来撕碎猎物的猛兽，揭开伪装，这似乎才是她的真正面目。
南里知道，她触碰到了这个人的逆鳞。
只有一瞬，清水绫奈闭了闭眼，很快整理好外泄的情绪，她再次睁开眼，刚刚的攻击性已经消失，她淡淡道：“从白天的谈判，到刻意把我留在这里，你想做的不仅仅是这些吧？”
南里愣了一下，她以为受了刺激的清水绫奈还需要冷静，可她显然很擅长隐藏情绪，并且迅速地分析出他人的意图。
南里笑笑，她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我需要你的帮助。”
清水绫奈抬了抬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独角鹿一族除非死，否则不能离开雾隐山。在离开雾隐山的刹那，我们会化作原型，然后消散成碎片，与世间的万物融合在一起。”南里沉声道，“我想你帮我，离开雾隐山。”
“我可没那个本事。”清水绫奈冷笑。
“你有，我不会看错人的。”南里颇为自信地看着清水绫奈。
清水绫奈沉默半晌，语气沉沉道：“为了白垣？”
“人类的寿命在我们眼中，不过尔尔，转瞬即逝。独角鹿一族的王，是不允许与人类在一起的。我失去过他，这一次不能再失去他。”南里说这话时，眼中带着罕见的柔情，似乎只有在提到白垣时，她才会露出这种神情。
将全部赌注押在爱情上，只会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清水绫奈垂下眼帘，良久才道：“你会后悔的。”
南里听后笑了笑：“我已经后悔过了。”
清水绫奈没回应，南里继续说道：“明天我就会把鹿角给你们，你的那位恋人……”
“——朋友。”清水绫奈打断她。
“好吧，你的那位朋友明天也会过来。”南里无所谓地笑笑。
清水绫奈再次抬眸看向南里，目光沉沉，她伸手朝向南里，示意南里将九眼石递给她。
南里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她将九眼石递给清水绫奈，同时朝空中轻轻一挥，无数的画面如同电影一般显现出来。
那画面上的人，是容貌并未有所改变的南里，和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少年。
“这就是我和南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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