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短暂分别

“刚起床？”

        房门才打开一半，就听见他用低沉暖煦的声音发问。

        尤意诗抬起头，解释道：“哦，不是，擦键盘呢，注意力太集中，所以没听到你敲门。”

        闻言，甄率棋的视线从她的脸移到手里握着的清洁布上，瞧着上面一道一道黑色的脏印纵横交错，好似一幅画作，颇有几分抽象派的风格，忍不住研究了一会儿。

        见他神情悠闲得好像在游街逛景，尤意诗反倒先着急了，“还站着不动，不怕等下去公司会迟到吗？”

        “放心，来得及。”甄率棋笑着看回她的眼睛，绕过去，轻步走向厨房。

        茶熬好后就闷在煤气灶上的锅里，还没有去渣滓。尤意诗跟进去，取过置物架上的漏勺递给他，“喏，先用这个把罗汉果渣捞出来。”

        “好。”甄率棋将保温杯放在流理台上，伸手接过漏勺。

        尤意诗看着他把漏勺探进锅里绕了几圈，兜起一勺渣滓磕进旁边的空碗里，很快捞得干干净净，再两手端着锅耳慢慢把茶汤倒进杯子里，又稳又准，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等他拧紧杯盖，她出声告知：“剩下的你不用管，我来收拾。”

        “昨晚回去没找到之前用的保温杯，一时记不清收在哪里了，”甄率棋转过身，对上她的眼睛，“看来还要多借用几天。”

        她笑了笑，“你想用多久就用多久，反正放我这儿也是吃灰。”

        “我该走了。”

        “注意安全。”

        “拜，晚上见。”

        “拜，等你回来。”

        门合上后，尤意诗轻手轻脚地拨开猫眼盖，悄悄凑上去用右眼瞄向电梯口。像是知道她在偷看他似的，刚迈出半步要进电梯的甄率棋忽然侧转头看过来，露出了然的笑容。

        偷窥却被人抓个正着，尤意诗登时羞红了脸，闪身躲到一旁的墙角，满耳只剩下砰砰砰不停加速度的心跳声。

        哎呀呀，这人坏死了，临走还要恃色行凶。

        缓了好一会儿，挪回猫眼再看，电梯口空荡荡的，人已经不见了。

        真的走了呀。

        心里顿时空落落的，还有点舍不得。

        “叮——”

        尤意诗喜不自胜地掏出手机解锁，满怀期待地点开。

        “【余额提醒】尊敬的客户，截止11月15日8时，您的话费余额为136元。欠费停机将影响您的使用，请及时交费。”

        她盯着那三个阿拉伯数字叹了口气，今日不宜花痴，适宜致富。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既然键盘已经擦得差不多了，不如捎带手把屏幕也擦擦，尤意诗将手里的清洁布翻折到相对干净的另外一面，坐回电脑椅。目光不经意扫到桌上的台历，猛然想起一件事，他好像从来没有和她说过离开去参加节目的日子具体是哪一天。

        微微怔了几秒，她旋即笑了。

        不知道挺好的，未来难测，谁知道那天会不会成为两个人记忆终结的时间节点，毕竟可能性那么高。人嘛，一旦知晓有个明确的截止线横在那儿，剩下的日子就像进入倒计时，忍不住胡思乱想，惶恐不安。现在至少会心情轻松，满怀美好的希望和期待过完今天，再等着明天的到来。

        尤意诗止住思绪，探手去笔筒里拿清洁刷，侧低头，注意到显示器边框右下角不知何时多出一张便笺贴。上面几行黑色的字迹，顿挫起伏，方正有力，风骨隐然，流畅洒脱，给人的感觉既舒服又漂亮，倒是像极了本人。

        好像有束亮光蓦地照进心底，明晃晃暖洋洋的，莫名觉得开心。

        她盯着写在最下面的那个名字，用拇指顺着有胶水的地方一路轻轻捋过去，把便笺贴与边框粘合得严严实实。收回手的时候，顺带从旁边的笔筒摸出一支签字笔，又扯了张白纸，然后握住笔，以他写的为范本，一笔一划地照着慢慢临摹。

        一口气写了五六遍，看着都不怎么像。和他的刚劲相比，受固有书写习惯的影响，她的字迹显得细弱娟秀了许多。尤意诗忍不住感慨，原来她这个老被戏称为心里住着个爷们的女汉子其实也没那么彪悍，还是挺女人的嘛。

        不像就不像喽！她撂下笔，捏起清洁刷，开始一点一点地扫出落在液晶屏边框缝隙里的灰尘，嘴里无意识地哼着一首熟悉的曲调。

        彼时，星河长洋的练习室内，三个大男孩一边做热身运动，一边聊着天。

        韦林伸直膝盖，绷紧脚背，慢慢把腿压下去，“率棋，我听你声音好像正常了。”

        “嗯，”甄率棋点头，“基本恢复，可以继续进行唱跳训练。”

        蔡润哲说：“你着什么急，等过两天好彻底再说。”

        “但是时间不等人呐，又过去一个星期，现在只剩下半个月。”

        “帅七，用不着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这么短的时间，你肯答应帮忙，我俩已经很知足，是吧？韦林。”

        “对，真得谢谢你，”韦林抬头，满眼感激地冲他笑了笑，“才半个月能练成这样，足见你实力有多强，要不是知道你对当偶像没什么兴趣，就你这努力拼命的劲儿，我还以为你是专门来抢出道位的呢？”

        “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谁哥们，咱就是这么优秀。”

        蔡润哲站起来，摆了个自认为特别精英帅气的pose，正笑得一脸灿烂，忽然听见背后有人掷来冷冰冰一句话：“尾巴翘那么高，想去动物园当孔雀啊？”再熟悉不过的怼人语气，除了季明森还会有谁，他立马乖乖认怂，转过身赔笑道：“季老师，你来啦。”

        “怎么？我来的不是时候？耽误你花式自夸啦？”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

        季明森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情绪，“既然精力比别人旺盛，不如过去多做两组压腿，再来……”

        “还有啊，”蔡润哲苦着脸皱眉求饶，“真的用不着加，已经足够了。”

        “多说一句多加一组，赶快做完，别让他俩等太久，”季明森把脱下的外套放到一边，“你们俩先歇会儿擦擦汗，等他做完就开始今天的考核。”

        韦林捞和甄率棋互换了个眼神，一个拽过毛巾擦汗，一个拎起保温杯喝水，退到旁边的角落边看热闹边小声闲聊。

        韦林跟甄率棋求证：“他是不是一直都这么贱……欠？”

        “差不多吧，大部分时间确实挺讨人嫌的，从小到大没少因为这张嘴惹祸吃亏，”甄率棋灌下一大口茶水，“和季老师一样，大家伙有时候也会故意逗他开开心。”

        “贫成这样，不去说相声可惜了了。”

        甄率棋看着龇牙咧嘴表情夸张的蔡润哲，勾起唇角，露出笑容，“你瞧他整天乐呵呵，看着挺没心没肺的，其实心思细着呢，每次气氛不太对的时候，他都会主动牺牲自己。比如，刚才——”

        韦林把毛巾挂在脖子上，抱臂胸前，啧啧称叹：“够仗义，这个习惯好，可以继续保持。”

        “哎，你俩这都什么眼神，背着我偷偷说什么坏话呢？”蔡润哲忽而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一扭头，就看见对面俩人跟看什么似的盯着他，笑容诡异，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下一秒，韦林收拾好表情，抓了抓头发，真诚而无辜地大声问道：“季老师，他这算一句还是三句啊？”

        落井下石落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直接把蔡润哲惊得目瞪口呆，半晌缓过来，在心里默默骂了句韦林你大爷的。

        甄率棋淡淡扫了他俩一眼，慢悠悠地又灌了口茶水。

        季明森刚才收到一条朋友紧急求助的微信，顾不上打字，赶忙录语音给人回复过去，根本没空留意背后这三人相爱相杀的小剧场。等十几分钟后处理完事情，他转身招手：“都过来，开始考核。”

        三个人一秒恢复正经脸，各自走到平日练习时开场的位置站定，形成一个三角队形，进入准备状态。

        季明森打手势让人放音乐，手抬到一半，偏头瞥了眼甄率棋，“声音不用太大，注意协调。”

        “知道了，季老师。”

        音乐响起，渐次加强节奏。三个人同时岔腿下蹲，向两侧展开手臂，迅速收回抱臂，出拳，摇肩，踢腿……整组动作出奇地整齐划一，连贯流畅。季明森脸还是一如既往地绷着脸，眼底却不自觉地浮上微微的笑意。

        节奏推到最强后突然变得舒缓，三个人停下来，逆时针走位变换队形。甄率棋替换本来站在三角顶端领舞的蔡润哲后，音乐又恢复节奏感。开头的默契配合给他增加了许多信心，他调皮地歪了下头，脸上绽开温暖而灿烂的笑容，顺着那股感觉，边退步转身边开口轻唱。很顺利地，就完成了自己这一部分。

        队形再次变换，韦林换到三角顶端，轮到他的说唱部分，毫无疑问的稳定发挥。

        然后蔡润哲回到c位领舞，三个人跟着节奏重音，不仅准确卡点，而且动作有型有力，视觉效果很好。

        音乐结束之后，三个人都有些意犹未尽，静默了一会儿，才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季明森显然也很满意，但怕他们会骄傲，不动声色地说：“可以给个及格。”

        “季老师，你要求好高哦！”蔡润哲扁扁嘴。

        “现在没有导师，没有观众，没有摄像机，没有竞争的压力，你们不会紧张，不会焦虑，正常发挥是应该的。如果到了节目录制现场，还能发挥成这样，那才算厉害，你能保证吗？”

        “……”

        “应该听过那句话，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还有最后半个月，保持状态，不要放松。去那边坐着歇会儿，喝杯水，接着练，”季明森几句话打发完他，晃着一双大长腿走到甄率棋面前，“嘿，小伙子，开始上道啦？”

        甄率棋认真想了想，“不太确定，好像突然感觉对了，能不能持续下去不好说。”

        “其实，这是一种好现象。你啊，把思想上的包袱统统丢掉，感觉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你只要感受到过，身体就会形成一个记忆点，以后再跳相同的舞蹈动作，它就会围绕着这个点自动修正，逐渐缩小范围，直到最后完全交叠重合，”季明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啊，真没必要担心。”

        韦林开心地凑过来，“季老师都这么说，你这颗心能放肚子里了吧。”

        “嗯。”

        不知道是他们的话真正起了作用，还是甄率棋自己忽然领悟掌握了其中的技巧，这天后面的练习他每一遍都表现得很好，于是季明森特意提前两个小时结束放他们走。

        回去的路上，甄率棋照旧先微信告知，然后找了家口碑不错的店点两份特色餐打包外带。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他已经习惯有个人等着回家，习惯有人陪着一起吃晚饭。这种类似家庭氛围的亲密与温馨，他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收到甄率棋微信的时候，尤意诗正懒洋洋地趴在鼠标垫上心不在焉地刷微博。颈椎情况好转，她不敢让自己太累，所以早早结束今天的工作。更何况，外面天色已经暗下去，约定晚上见的人就要回来了，她的注意力急速下降。

        手指划着屏幕，脑子里在乱想。今天会早点还是晚点？晚饭吃什么？有点饿了要不要找点东西垫一垫？

        叮咚，微信提示闪出来。

        真帅气：[帮我按电梯。]

        她立刻回了个好字，从椅子上弹起来，迅速整理衣服捋顺头发跑出去。

        电梯很快升到8楼，门缓缓打开，早上从这里离开的那个男人一步跨出来，带着灿烂的笑容，轻声跟面前的女孩说：“我回来了。”

        “嗯。”女孩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回以甜甜的微笑，眼里像落进了星辰，熠熠闪烁。

        然后，两个人一起走回屋里，围坐在桌边吃饭。

        后来，这样的场景，每晚都要上演一回。

        半个月一晃而过，转眼间，已经过到这个月的最后一天。

        这晚，尤意诗刚把最后一口汤喝下去，甄率棋自然而熟练地拽过她面前的餐盒，跟自己的叠在一起装进外卖袋。

        “后天，”他顿了顿，两手拉着袋子的提手系成个死扣，“我们就要上岛录节目了。”说完起身把垃圾放到门外。

        虽然早早做过心理建设，但亲耳听到的那一刻，尤意诗的第一反应还是觉得很难过。趁他放垃圾的短暂时间，她迅速安慰自己，压住想要释放的悲伤情绪，等甄率棋回来重新坐下后，努力挤出几丝笑容，“有点突然啊，也挺好，这跟考试一样，早去早安心，一直悬着太折磨人。”

        “嗯，早开始早结束，应该去不了太久，只是短暂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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