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三十五
徐州军兵临城下时,我和两家父母被送到了另一处宅子。
是那位总来家里传消息的小黄门半夜来送的钥匙和马车,我迷迷蒙蒙间还记得拽上宋忱,上了马车才发现林夫人有些惊异地盯着宋忱看,我立时便清醒了,但林夫人也只是看了看,没说别的话。
下车时那黄门还拦了拦我,递给我一串小钥匙,告诉我哪里有暗门,真有人进来了往哪里躲。我收了钥匙,问,他还有别的话同我说么?
那黄门摇头,说姑娘这几日只管待在宅子里不要管外面的动静,指不定就是这几日了。
我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你跟他说,让他千万小心。”
林札楠从小做事就靠谱,说做到的事就会做到,答应过的事从不落人口实。我一直是相信他的,可是……
宋忱拉了拉我的袖子,低声道,“我一路都给云锦留了记号,你别担心。”
云锦说家在南郊,其实只是与孤母相依为命,愉郡王之祸,她母亲没能幸免于难,她去官府领了一抔火灰,平平淡淡办了丧事。我同宋忱不忍,去看了她一回。南郊贫民是什么样子我不是没见过,可云锦在茅草房里端坐着的景象还是刺痛了我,我问她愿不愿意跟着我,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说还欠我一条命,断不敢忘。
我想到愉郡王之事是因何而起,竟也不是特别敢看她。我心中有愧。
三十六
云锦递过来的第一条消息,说这一日知裕帝上得城楼,竟被城外徐州军领头一位小将一箭射中肩膀,被送回了宫中。
我想起那黄门走时说的话,心跳突然快了起来,一旁看了消息的母亲摇头,说世道真是要变了。
林弗自上次后身体就不好,听到我母亲这话咳得停不下来,林夫人连忙上前扶住,一边抚着他后背一边宽慰,但无济于事,林弗咳到最后咳出了一点红,终于停了下来。满室的人看着林夫人手帕上的血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云锦递过来的第二条消息,说隔日知裕帝醒后暴怒,命人将慈郡王押上了城楼,扬言若不退兵便要慈郡王血溅于此,徐州军不退,那小将又是一箭正中慈郡王肩膀,还大放厥词要知裕帝血债血偿。
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城门外那小将正是林澄,自然也不解得知裕帝为何要将慈郡王送上城楼,也不解得林澄与知裕帝之间的血债是从何而来。
第三条消息,是云锦当面说的,徐州军进城了。
在惠州五万驻军前坚守了十天坚若磐石的夙京城,徐州军不过来了三日,竟然便踏进了城中。
我们没出门,果然也没有人进过这座宅子。
但门外喊杀声不断,整整两天两夜,我连眼睛都没有合过。宋忱劝我休息,我说睡不着,闭上眼睛就觉得能看到城中死伤惨状。
第三日天还没亮的时候,有人轻轻地敲响了门。敲了三声,顿了顿,又敲了三声,我同宋忱对视了一眼,出去开了门。
门外是林札楠,一袭战袍,身后还跟了一位年轻的小将,看着同林札楠差不多年纪,我视线扫到那人袖口的纹路,眼神沉了下来,是温家人。
林札楠见到我明显松了口气,也不顾身上脏不脏,上前抱住了我,耳语道,再等两日,一切都会尘埃落定了。
我轻轻点头,他松开我往院子里看了看,只看到我母亲和林夫人,问我,“我父亲怎么样?”
我没说话,林札楠叹气,“那我便不去气他了,你们多保重,若是这两天出了岔子,我的人会立刻送你们离京,若……我亲自来接你们。”
他说完这句话,便与身后那小将转身离开了。
我思绪万千,一时竟不知道该做什么。
宋忱见我不进屋,便走出来看我,我看她一步一步向我走近,最后站在我面前,她说,别怕。
我竟又在怕吗?宋忱握住我的手,轻声道,“闻姑娘,你手上是干净的。”
林札楠在做什么,我没有同宋忱明确提过,但我做很多事情,听很多消息,也不会瞒着她,她聪慧如斯,其实应该早就猜出来了。但她同我不一样,我有得选,她却只能跟着我,她知道我在惧怕什么,也知道我在顾虑什么,她不在乎我做的选择是不是对的,她让我不要害怕。
我对宋忱说,林札楠身边那个人,是温家的人。
宋忱伸手摸摸我的脑袋,她不比我高,做这个动作时有些费力,“闻姑娘,京城里又还剩哪家人,能给他这样的助力呢?”
宋忱的话是对的,我本也不应该这样惊讶,我只是……想起了温宥仁。
我让宋忱回屋去陪着母亲她们,自己进了隔壁的书房,我想静一静。
关门时,我听到了一道很轻很轻的呼吸,我全身都紧张起来,不敢动作。脑子里疯狂盘算要怎样才能不动声色递出消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了。
“别怕。”
那并不是个完全陌生的声音,我转过身去,看到穆亘背靠着书柜坐在地上。
三十七
书房里还没来得及点灯,只能就着还未大亮的天光隐约看清一点,其实我没怎么见过穆亘,但我转身只一眼,就认出了他。穆亘其实是很温柔的长相,只是平日里不怎么笑,看着整个人都有些钝,他此时却在笑。
他说,“居然真的在这里。”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眉头蹙起来,想去点灯,又怕穆亘有什么动作。
穆亘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笑意更甚,“我记得京城里人尽皆知左相身体不好,你倒也不必怕成这样,去点灯吧。”
这话是事实,想来他也没有埋伏多年就为了偷袭我的道理,我走到桌前把灯点上,再看向穆亘时吓了一跳,他半边袖子上全是血,腹部也有血迹,脸色苍白得要命,我刚想问怎么回事,突然反应过来,林札楠让我再等两日是什么意思。
穆亘说,小姑娘还是挺聪明的,不过聪明的小姑娘容易过得不太好。
穆亘不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他分明是猜到我们在这里,他分明是故意来找我的。可他为什么要找我?
穆亘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我注意到他抬手时滴下的血,眉毛不自觉地蹙起来。我对穆亘的印象稀薄,那年重阳夜宴是一回,我总以为他同知裕皇帝关系匪浅,那回却觉得他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这印象至今不改,他拈着信的一端递给我,我接过来,没有掩饰住自己的惊讶,信封上的字,同林札楠一模一样!
穆亘虚虚一笑,说,你果然认得。
我没听懂这话,这信不是穆亘写的?是林札楠亲笔?但我迅速反应过来一件事,林札楠从小临的孟川先生的帖,之后多年,已得神形,穆亘怕是也如此。
“孟川先生的字,一般人家是不练的。”穆亘这样说道。
我没有接触过一般的人家,细细想来,我是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也不晓得这些事。
穆亘说,“你恐不知,孟川先生早年屡试不第,曾于市井中写诗自嘲,结果见罪于先帝,敕令穆氏令生终生不得上榜。至于后来一笔风流字得昭于天下,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看向他,穆亘道,“我这么说你该是明白的,一是常人再钦佩孟川先生,至少不会拿这笔字见于圣前,二是这位孟川先生,姓穆名令生,就是我的父亲。”
世人皆知,知裕皇帝不得先帝欢心,其实知裕帝也不怎么喜欢先帝。
所以那年下江南,他见到穆亘的字时,又惊又喜,惊的是还有人临这么晦气的字,喜的是临这么晦气字的是正是孟川先生之子,且长成了钟灵毓秀的样子。
后来将林札楠留在身边,有没有字迹的原因,谁也说不好。
穆亘咳了两下,腹部又开始渗血,我下意识想上手去捂,手伸出去又克制地收回来了,他于是看着我笑,他说,“小姑娘,你知道你这位情郎是怎么四两拨千斤,让京城所有宗族几乎都卷了进来的么?”
我自然没有想过,虽然我跟林札楠说过,我会一直站在他这边,但他基本上不会跟我说这些,只是隔上一段时间,回来见我一面,告诉我他还好。
我应该现在出去找人告诉林札楠,穆亘在这里,我不应该再听穆亘说什么的。
但是我听下去了。
穆亘说,是字。京城宗族,没人不认识左相穆成虚的字。知裕帝每一封给宗室的帖子,都出自穆亘之手。林札楠本就算与穆亘师出同门,以假乱真不是难事。
这可能是上天在助他成事,第一次给昭亲王府上去信时,林札楠忐忑良久,但昭亲王不疑有他,只觉得知裕帝气数将近,连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都身怀异心。于是往后种种,慈郡王、愉郡王、朝嬛公主,不外如是。
这事说来好笑,但偏偏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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