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父母

　　“哎？”阮溏被突然打起来又突然结束的两人吓了一跳，赶紧把夏卡扶起来，紧紧抓着他的手。

　　以自家小伙伴的脾气，他真怕夏卡气不过要再打，穿着动力装甲的两人闹大起来，得把房子给拆了。

　　那边虫子已经拆了一栋了，再拆房子他们得被打死。

　　夏卡没挣扎，靠着阮溏爬起来后手上便卸了力，但看着安安的双眼却赤红一片。

　　“休息时候……咳，安静点，”黄荛无语地劝了句，掉头对安安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口气不那么客气了，“安安，不想被人当成疯子，你就少说两句，这儿是麦渡星。”

　　像安安柯尼雅这样的战场遗孤，他们生于战场，长于战场，运气差的死在战场上。

　　运气好的活了下来，却注定要背上一辈子无法摆脱的阴影和习惯。

　　他们见惯了生离死别，牺牲感动与冷血背叛见得比和平星域中大部分人一辈子见到的还要多。

　　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些人会不择手段地活下来；有些人从此恐惧炮火与疼痛；有些人……而有些人，她们漠视一切，没有任何让他们在意的东西，包括他们自己的生命。

　　相比起生活在阴影之中的人，他们更愿意将自己抹黑，与阴影同体，疯狂又执拗，淡漠地看着一次又一次的抗争与战斗，像是隔着电视看着里面无声的小丑。

　　他们的世界只有自己，或者自己都没有，甚至有人会刻意挑起双方的战争，只为了自己能看一场好戏。

　　对于这样的人，每次战后的安置都十分让军部头疼，他们早不属于秩序的社会，扔进安全的城市只会由于不适带来无尽的麻烦，让他们留在战场上，不提是否人道，他们根本难以融入军队。

　　哪怕身处战场上，也没人希望身边有个疯子。

　　有些偏执的军官，甚至会找借口将这些疯子清理杀掉。不会有反驳和告发。

　　安安还不至于扭曲成这样，但确实踏上了这一条路，对她而言，更难的不是如何在战场上活下来，而是如何让自己更像个正常人一样。

　　安安低头看了看手掌，没有回答，轻手轻脚地将动力装甲搬地离床更近一些。

　　夏卡却像是突然被抽走了骨头，整个人都搭在阮溏身上，被带到墙边，靠着牧平坐下。这么大的声响，亏了他还没被吵醒。

　　“睡一会儿吧，明天还要继续跑呢。”阮溏低声劝导。

　　没什么事情做，黄荛扒着被子又迷糊了一会儿。

　　晚饭没人张罗，逃亡来的太过仓促，及时带着一些食物，也优先供给第一战线上的人，工厂中有库存的营养剂，走前分发了部分，如何分配就是个人的事情了。

　　黄荛没再开口讨要，不过孙莉记着她上午时候营养供应不上，入夜后回来一次，又给她喝了半瓶。

　　没人说什么，但屋内的气氛有些怪异，孙莉来不及管那么多，匆匆过来又匆匆离开。

　　随着夜色渐深，外面虫子窸窸窣窣的移动声更加明显，有人为了明天的突围恢复体力，也有人难以入眠，默默担忧祈祷着。

　　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妻都还没睡，这会儿看了看黄荛这边，笑着在孩子耳边安抚了几句，将小女孩推过来一些，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小丫头不过六七岁的样子，歪着头看了门口一会儿，安安静静地蹭过来一点，见黄荛看过来，还对她挤出一个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安安也看着这边，这时候突然爬起来，跟着夫妻俩走了出去，她看上去走的随意，却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夏卡这会儿本还没睡着，见状皱了皱眉，干脆也爬起来跟上。有人看过来两眼，也有人毫不在意。

　　黄荛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用上精神力，仔细去听还是能找到一些信息。

　　“如果明天……总得有人要去，当初就说好了的。”男声低低地劝导着，隐约能听到细碎的哭声，“我的衣服坏的太厉害，就不跟着队伍拖后腿了。”

　　“我跟你换，现在就换！”女声还带着哭腔，努力压着声音，“有你在才能更好地保护小云，我连四段的基础都没过。”

　　“你是她妈，没人能比你对她更好。”男声笑了声，声音说不出的苦涩，“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要是你走了，我可不保证再遇见别人，以后小云就没好日子了。”

　　“以后……”女声低沉哽塞，“也得活下去才能有以后，你说好的要一直护着我们……我不怕你骗我，你得管着你女儿……你快脱啊。”

　　女人可能忍不住上了手，要和男人交换损坏的外骨骼，碰撞声响了片刻，又被压了下来，只剩下喘息与哽咽交杂的声响，黑夜中无比压抑。

　　“对，我说了要护着你们，阿楠，以后你照顾好小云，她爸爸是个骗子，只能丢下你们娘俩……”男声也微微喘着，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塞。

　　又是沉默了一会儿，安安和夏卡溜了回来，那边终于又有了声响。

　　女声喘息地更加急促，声音压得更低，黄荛几乎是靠猜测才“听”到她在说：“床上那个小孩……她的……”

　　“阿楠！没有她我、我们早死了！如果躺着的是我们小云……”男人终于发出一声泣鸣，在女人细碎的哭声中有些语无伦次地念叨，“你别乱想，她有人护着，照顾她的人不是我们能招惹的，你想想小云，你想想我们孩子，我不能拿一个孩子去……”

　　“阿楠，你要活着，好好活着，照顾好我们的女儿，阿楠，你要活着……”男人终于坚持不住，哭出声来，不过片刻就停了下来，混乱地情绪也理智了许多。

　　“好了阿楠，不哭了，省着点力气，明天还要跑呢，你再哭下去小云怎么办，不哭了，再不回去小云要急了，”哭后的嗓音低沉了几度，男人哄着自己的妻子，“你能照顾好小云的，你是她妈妈，你都能把她生下来，相信你自己，咱回去休息啊，乖。”

　　“回、回什么，把你脸擦一下。”女声努力止住抽噎回答，“别让小云看出来了，你，你，你别上赶着，也许不用，我们还能一起……”

　　外面的谈话继续时，安安正找上小女孩。

　　也许是黄荛的提醒起了效，也许是她自己不想让更多人注意，她把小姑娘拉到床角，打开头盔凑过去，声音压得只能传到周围，却依然带着上扬的笑意。

　　“你知道吗，你爸爸妈妈要死了哦。”她这么说。

　　小女孩愤怒地看过来，却没有出声反驳。

　　看着安安带笑的脸，女孩表情越来越狰狞，最后却渐渐放松下来，头也低了下来，不再看安安的表情。

　　“他们不死，你不一定能活下来，他们死了，你肯定活不下来。”安安轻轻把一根手指搭在另一只手掌中，看着小女孩的表情从麻木和敌意逐渐生动，手指又举起来摇了摇，笑着对小女孩说：“要活着哦，嘻嘻，活着才能对得起你的父母哦。活着才能……为他们报仇哦。”

　　“你为什么要和一个小孩子说这些！”一直跟着她旁听了全程的夏卡质问，只是声音已经没什么力气，低的像是喃喃自语。

　　“因为啊，她还有救呢。”安安勾了勾嘴角，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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