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梦境与真实
我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我梦见了我的母亲。自她离我而去已经近七年的时间,我渐渐淡忘了她的眉眼。可是在梦里,她的样子却那么清晰,只一眼我就能认出来,这就是我的母亲。
梦里的我,回到了六岁时的样子,又矮又瘦。一身素衣的母亲牵着我的手,沿着一条河堤慢慢走。明明是天光大亮的样子,空气中却弥散着丝丝雾气。河畔寂静,除了我们没有别人。我牵着母亲,像是能一直走到时光尽头。
我们一直走、一直走,突然远处的雾里出现了几个不知是谁家的小孩子。她们跑着、跳着、闹着,跳皮筋、玩沙包、跳房子,开心得不亦乐乎。我怯怯懦懦地停住了脚步,不敢上前。身后的母亲用温暖的掌心摸着我的额头,问我:“小柒,要过去一起玩么。”
梦里的我有种莫名的感觉,好像一松手母亲就会消失。于是我拼命地摇头,回身紧紧抱着母亲的腿:“我不想去。”
“可是看起来很有趣,”母亲循循善诱地劝导我,“小柒可以去看看,你看她们玩得多开心。”
我的心里突然充满了委屈,眼泪顺着脸颊扑簌簌地流下来:“不去不去,就是不去。我想一直待在您的身边,我哪儿都不想去。”
“可是,没有谁会一直永远陪着你的啊。”母亲蹲下来平视我的脸。她看起来那么温柔、又那么哀切,“小柒,人活着,本来就是一个不断告别的过程。告别每一个过去的昔日,告别每一个不会再出现的人。”
“可是我不想这样,”我抽噎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些人不是真心喜欢我的……”
母亲伸手擦掉我源源不断滚落的泪水,温柔道:“不是的,小柒。娘亲不在的话,有奶娘爱你。奶娘不在的话,日后有夫君、有孩子爱你。我的小柒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有很多很多人都喜欢你。”
“骗人!”我哭着推开她的手,拼命地捶打母亲的肩膀,“没有,一个都没有!您就是想离开我!您就是想丢下我。所有人都不爱我!您也不爱我!您也觉得我是累赘,所以费劲心思也要丢下我!”
“不是这样的。”母亲按住我的挥舞的双手,“我不是一个好母亲。可是我从来不想离开你。我有那么、那么想看着我的小柒,一点点从小丫头长成大姑娘;想看着我的小柒,穿上嫁衣风光大嫁;想看着我的小柒,成为一个善良美丽的母亲;想看着我的小柒,霜染白头,幸福地老去……”
她将嚎啕大哭、肝肠寸断的我揽进胸口里:“小柒乖,你哭一次,娘亲在天上地下也要哭一次。娘亲没有用,保护不了你。我不想离开,可是我抗不过命数。”
一滴冰冰凉凉的眼泪滴在我的额顶,我怔怔地感觉到了什么。我抬眼望着母亲的脸,双目温柔又忧伤,如同生前一模一样。
人人都说,死了就解脱了。可是我竟不知,母亲因我,死后都不得安宁。
我依依不舍地缓缓放开了母亲的手,一点点地退后几步,慢慢地个子拔高,手脚变长,竟是变成了十三岁的样子。
母亲泪中含笑,看着我的成长。
我朦朦胧胧的以少女的声音对着母亲道: “只顾着跟您撒娇,我都已经忘记我不是小孩子了。”
“小柒……”母亲伸手想要抚摸长大的我。可是她的身影已经开始一点点变淡,捞了个空。
我跪了下去,憋住眼泪,冲她展露出了笑脸,:“娘亲多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吧。小柒不孝,惊扰母亲亡灵。天上地下,惟望母亲大人安宁。我答应您,以后我都不会再哭了。”
母亲眼眶通红,也对我露出了微笑,像是欣慰又像是不舍。
回去吧。母亲已经发不出声音,用嘴型对我说道。
我点头,却没有动,贪婪又渴望地看着母亲清晰的身影一点点变淡,渐渐成为了虚影。我伸手想要握住那份虚空,但是最后长长的河堤上,还是只剩了我自己。
我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已是夜半三更天,冬月俯身趴在不远处的茶案上,睡得沉沉。床头的烛火将要烧尽,火焰幽幽地跳动着投射出周边的影子都矮了一截,像是下一秒就要灭掉了。
我撑着身子起来,移动的刹那不禁扶住腰腹,疼得眼前一黑,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直慢慢等那股疼劲由烈变浅,一点点缓过来,才挪动屁股起了身。
我拿了一只新的蜡烛就着旧烛的火苗点燃,屋子里慢慢地又亮堂了起来。一霎时,我恍然间仿佛回到了那天,秋练替我挑灯芯的时候。她眉开眼笑,对着爆开的灯花,喜气洋洋地对我说:“灯花爆,喜事到。小姐要有喜事了。”
可是从那天起,不仅喜事没有来,我倒是接连走了霉运。先是秋练被赶,再是沈府被盗,最后是我被婶婶踹了一脚。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十足的丧气。
我原本想再躺下的,可是目前脑袋清醒,怕是睡不着要在床上翻来覆去。看冬月睡得那么沉,想必这些天是累坏了,要是我一反一覆,惊扰了她的梦就不好了。
于是我就那样,一路扶着疼痛的腹部,打着赤脚轻轻地走了房间又带上了卧室的门,一个人来了院落之中。我扶着腰缓缓地在冰凉的台阶上坐下,今日又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想必明天必是一个好天气。
我环顾被月光照得亮堂堂的院落,发现早前困扰了冬月许久的杂草不知何时被拔了个干净,院子里坑坑洼洼的地方都被填满,整整齐齐地种上了花花草草。我撑着脑袋看月亮,想着奶娘跟我说的月亮的故事。月亮里面有棵桂花树,有个月宫,有个天天砍树的汉子叫做吴刚,月宫里面有个漂亮的仙女叫做嫦娥。他们是一对相爱的小情儿……
我想得出神,突然一个小石子弹弹弹地砸到了我光秃秃的脚上。我抬眼一看,傅岭不知何时坐在了不远处的院墙顶上,环手看着我。
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也不想知道他来做什么,更不想见他。
我扶腰撑地站起来,一挪一挪地回屋里去。可是我受伤颇重,腰间疼得紧,步子迈得小。我还没走两步,傅岭已经从院墙上跳下来,飘然闪到了我的面前,拉住了我的胳膊。
傅岭行动身轻如燕,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动作里竟没有带出什么动静,想必是带着功夫的。不过想到他多次深夜闯入沈府,如入无人之境,也不奇怪了。
“放手。”
“还是很疼么?”
我们同时开口,然后僵在那里,彼此都没有动。顿了半晌,傅岭还是讪讪地松开了手。
“我没有别的意思,”傅岭揉了揉紧皱的眉心,“只是有点担心,来看看你。”
“谢夫子美意,”我道,“以后还是希望您不要深夜拜访了。若是被别人瞧见了,风言风语传出去不好。”
“你究竟是在闹什么脾气?”傅岭满脸的费解又无奈,“那日我找你说话,你不理我。我以为你是怕别人怀疑我们偷盗,所以故意跟我冷淡一些、撇清嫌疑。可是我没想到事情愈演愈烈,结果到现在,你连话都不愿意同我说了么?”
我知道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是我心里喧嚣的小心眼和不能言说的嫉妒逼着我离傅岭远一些、再远一些。可是这些话,怎么能跟别人说出口呢?更何况那个别人是傅岭。
我闭上嘴巴,沉默不语。傅岭突然蹲下身来,脱下自己的鞋子,直接抓住我光秃秃的脚抬起来就往他的鞋里塞。
我差点发出惊叫,幸而及时捂住了嘴巴。“你做什么!”我压低声音慌忙道。
傅岭不理我,直到我的两只脚都稳稳当当地踩进了他大大的鞋子里面,他才站起来。
“一会儿你进屋子穿好鞋,再把这双给我,”他道,“你身体不好,光着脚容易生病。”
说着,他又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塞进了我的手中,对我认真道:“这回不要乱喝了。这是上好的治跌打损伤的药,普通的青淤抹一抹隔天就能消。你让婢女给你抹在受伤的地方,拿热毛巾敷住,盖上一个时辰,效果会更好一些。”
他踩着一双白袜,站在满是灰土的院子里,嘱咐个没完没了。我望进他明亮认真的眼睛,虽然外表看起来书生气减淡了三分,却更多出几分男子的阳刚之气。
我握紧冰冰凉凉的瓷瓶,问他道:“你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么?”
“你在说什么?”他挑眉疑惑道。
我道:“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吗?白天教书育人不算完,半夜也要送吃、送喝还送药!”
他被我的话中突然迸发的□□味震惊了一下,有些生气又有些尴尬地说:“你这是嫌我多管闲事?你要不是我的……我的学生。我怎么会这么上心?”
“傅岭。”我直截了当地截断他的话,“我知道我年纪小,你当我不懂事拿我当一个小妹妹在照顾。如果在你心里只是一个学生而已,那我请求你以后不要来了,也不要再对我那么好。”
“我是一个溺水要淹死的人,”我说,“如果你做不了撑起我的浮木,就不要一次又一次地把我的头从水里拽出来,给我生的希望。”让我盲目地信任和迷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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