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少了一人
付博宽无法想象，守护百年的家族秘密，有一日会被旁人如此轻易的道起，就好像那是街头流言，再平常不过。
“你是怎么知道的？”
光影绰绰，闪在那些牌位上仍旧有些昏沉之感，付博宽的眼神停在白荌身上，有打量、疑惑、猜忌、警惕......
白荌一脸泰然自若，上前几步，跪在先前郭氏跪的蒲团上，对着那些牌位叩了三头，叩完也不急着起身，再次仔仔细细的看了这些牌位，直到眼神停留在最中间的那个牌位上面。
天地君亲师，先祖付昭易之神位，大禹盛元三十一年二月十八日。
“付昭易……这似是男子姓名。但大禹建国七十二年时，曾出过一位名相，是史册中唯一获得封号的丞相，她的封号，便是‘昭易’。而这位丞相，却是一个女子，名唤公羊晴。”
付博宽眼神也定固在那牌位上，神情凝重，阴翳了半张脸。
“这位女相，开历史先河，成为女子走进那男人权利朝堂的第一人，世人皆知。她为相二十二年，殚精竭虑，辅佐明康帝肃朝纲，清吏治，革变法，成就大禹盛世，为后人敬仰。白荌面对此先人之牌位，当存敬畏之心，诚惶诚恐。”
白荌静静阐述，那是五百年前的故事，久远的历史。
一时间，祠堂静默，只听得呼吸的声音。
大禹，五百年前的大禹昌盛繁荣，有圣贤明君，有忠耿臣子。可一个国，终归有它自己的命，命到了尽头，便是乱世，是烽火狼烟，是悲哀弥漫着整片大地，是众生的呻.吟。
六年前，昌靖兵变，这场命就已经到了头。
大理寺的侯信说这是天下之势，不可逆，不可违。瑧王亦或浦北王二分天下，终将成为定局，禹州将不再是禹州。
“付大人，你可知道师傅是怎么死的？”
“不知。”
“那你可知师傅死在何处？”
“濮北”
“对，就是濮北。”
白荌凄惨一笑，这个地方，于她而言，也有过一段经历，痛苦与欢乐的回忆，藏在深处，一旦触碰就成殇。
“我知你前来的目的，明日宣武堂前，必是一场闹剧，做给天下人看的闹剧。但你我，无能为力。”
“那大人便要一直躲在府中？这样，保自身平安，保家族平安？”
白荌暮然起身，与他直视质问，愤意便起。
“白小姐，你这份胆魄付某佩服。但试问，生死面前，谁又能全然不畏？师傅名徒众多，遍布四海。隆都的广阳候，隐者志士清歌先生，江湖仁义侠者青衫客，还有汪曾、余长文等人。可你看看，如今，又有谁站了出来，走到那刑场之上！”
“姑娘，你赤子之心，付某佩服。外界传言种种，皆不尽人实，可事实真相如何，你我心知肚明。恩师他早知必败，形势无法逆转。他怜那幼帝，但濮北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局面已成，怎会让他如愿以偿？”
“先祖在此，我公羊家世代为禹室效力，五十年前因‘兖州陈氏’一案自此衰落，再无人问津，渐渐淡出昌郡。而你白家，五百年前先祖又何尝不是位极人臣？书香门望，说到底不过是粉饰太平，平昌已不再，如今剩下的，只有昌郡。”
付博宽说了许多，没有激愤，没有悲坳，只有平静的阐述。这样的事实，于任何人而言，都是如此。
五百年前，公羊家先祖公羊晴与白家先祖白锦年为明康帝亲封的左右宰相，并称‘双相’。
“看来，今晚我是来错了。”
白荌听罢，不再与之争执，心情低落至谷底。终究是人心莫测，她将一切想的太过简单，又太过复杂。
“忱夜，我们走。”
付博宽转身，未曾挽留。白荌与忱夜二人走至门口，白荌却又突然回头，心有所感的看向那供案。
先祖付昭易之神位…….
一代传奇女相公羊晴…….
不知为何，她猛然恍惚，烛火影光重重，脑子突然像是被炸裂了一般，有一道尖细的女子声音好似空谷回音一般挤进了脑中，一时不能散去。
‘痴女，你本尊贵，然命运多舛，世事无常。为师授你世事之道，兹事以德仁为先，不求为国为民大义之行，惟愿静俭以修身为人。禹祖景穆，既不容你，便至韶华倾覆，亦当留纯正之心，以待世人。’
禹组景穆……韶华倾覆……
那是谁，是谁在说话，痴女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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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禹贞和二年八月二十日，玄武街，宣武堂。
玄武街是淄陵城主街，直通瑧王宫，街道两旁是城中最大的客栈与酒坊街铺，平日里最是繁盛，商品货物琳琅满目。其中，一座‘平坊酒楼’建造最是豪华。
宣武堂，乃十年前瑧王为求人才所建，说是屋堂，但其实应唤作宣武台，它是用青石长砖与红檀木搭建的一丈高台，雕刻精美石壁，远看生敬，近看为之怵然。
此时，百姓围堵此地，水泄不通。皆因清早时分，廷尉府往外张贴了告示，今日便是温家案落幕之时。
夏杨与马桓领了些许廷尉府侍卫，中垒校尉白祐樘亦奉瑧王之命带了众多中尉府兵聚集此地，宣武堂附近，皆是官兵，处处可见，怕是连一个苍蝇都难逃过人眼。
刑场之后，终于再临抉择与结束
夏杨与马桓端坐在叛审台上，后者见时辰将近，心中几番拿捏，终是开口。
“大人，白校尉已经处处安置好，此次万不会再出意外了。待时辰一到，逆犯带上，便可宣诏行刑。”
为了防止出现与上次同样的事情，这次夏杨吩咐不到时辰便决不能将犯人带上，那些温家逆贼昨晚连夜被送往一处藏起，便连马桓也不知人藏到了哪里，夏杨到此时都不急，他不免紧张。
午时三刻，再有一刻，便到了。
“无妨，再等。”
马桓听罢只得闭口，眼看人群越来越密，高台之上除了他们廷尉府一众大小官员，便再无其他人，难免有身处难堪之地的情绪。本来，这差事落到廷尉头上，就是倒霉，那大理寺倒是推诿的好，这差事连碰都不碰，想想便觉臊气。
白祐樘安顿好一切，抬头看看日头，不时朝西北方向的玄武街看去。这条街道的尽头，是……宣平候府。
时间一分一分流逝，绷紧的弦在每个人的脑中，只一下触碰，就能扯断。
他抬脚走上宣武堂台，八年前，他便是在此地开启了他新的人生。这里于他而言，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这座台子，曾经满载荣耀，如今却沦为血腥的地狱，夺舍人命。
“夏大人，该提逆犯了。”
夏杨看他一眼，又抬头看了日头，眼中划过失望黯淡。
这次，约莫不会再有白衣女子出现了。
马桓见状，便知时辰已经到了，他起身走到台子中央。
“今日，廷尉府奉瑧王之命，查办温家反贼谋逆行刺天子一案，而今水落石出，特于宣武堂前处斩逆犯，以示众人!为之警……”
“温家少了一人！在此！”
突然，马桓的宣读还未完，人群中激起一道女声，将平静的局面撕开了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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