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暴雨骤降、暴雨初歇
本来晴好的天气忽地狂风大作，接着一场暴雨袭来。小熙乘坐的乡村公交车正摇摇晃晃行驶在一条曲折的泥土路上，噼噼啪啪的大雨点砸在老旧铁车皮上，一场暴雨让车子抛了锚。司机是个稳健的人，路况不好绝不前行。至于雨要下到什么时候，不能预测。
总不能这样遥遥无期地等雨停，小熙决定带着阿粉徒步去河泰村，动起来总比停下强。
车上一位乘客送了小熙一把伞，劝说无果只好尽点微薄之力帮助这个独行的倔强姑娘。小熙谢了同行的乘客，撑起伞便朝着河泰村的方向走去。
脚下的泥泞远远超乎想象，尽管奋力走着，还是觉得脚下有人死死抱住她的双腿。
她只好蹲下身子，稳稳撑着伞，暂时休息一下。瓶中的蔷薇一动不动，此刻的小熙多希望阿粉出来和自己说句话，聊作安慰而已，可惜阿粉始终没有出现。
大雨倾盆无处容身，她竟然感觉到一丝孤独，这孤独随着雨声渐烈，被无限放大着。
亲爱的小白，你现在在干什么……
清冽的雨，如何洗尽这阴阳相隔的思念？
“我真是佩服你，你就是个拼命三娘！”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猛地站起身，转头看见艾倜。艾倜手上是一把油纸伞，伞面上是好看的图案，花前月下跃然纸上。
这显然是一把女人的伞。
“你怎么在这儿？”
小熙知道艾倜的一举一动总是出人意料，但实在没想到能在这荒郊野外遇见他。
虽然意外，心里还是喜悦大于惊讶。
“你是她的护花使者，我是你的护花使者呀，恩人，受人一沓纸钱当涌泉相报。”
艾倜的眼神落在小熙手上的花瓶里。
“花儿开得可真艳，这粉嫩嫩的，你说给她取名叫什么好呢？”
艾倜伸手就要去触摸蔷薇娇嫩的花瓣，小熙麻利躲开，把花瓶护在胸前：“她有名字，叫阿粉。”
肥嘟嘟的手战败而归，也闲不住，伞下的雨线被艾倜的肉手斩成两段，又很快连成一线。
“斩不断，理还乱。小熙，你回到人间远比你预料的要难，应该说，来得容易去得难，我早知道你想离开，只是走不了，和我，其实差不多。”
小熙惊愕地看着艾倜，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人间不要冥界不收的死胖子，他竟然看透了她的心。
“既来之则安之，我不想太多。”
艾倜确实说中了她的心思，但她还不想跟他痛快地倾诉一番，还不是时候，或者说，她还能承担得起眼前不得不接受的一切。
打个岔，话题轻松得多。
“喂，你这把伞从哪偷来的？”
小熙在浅浅地嘲笑艾倜手上的伞。
“喔，奈何桥边上溜达的时候别人给的。”
说着，他也抬头打量着自己手上的伞，伞骨由韧劲足够的竹子削制而成，竹骨上有斑斑霉迹，不是一把新伞。
“确定是别人给的，不是找别人偷来的？”
艾倜假装不悦的样子：“凭什么我拿个什么东西就是偷来的，你还是不是朋友？”
一个生了气的胖子是更加可爱的胖子。
小熙不禁笑了。
“你又去奈何桥了？”
他明知自己投不了胎，还时常去奈何桥边溜达，他喜欢看形形色色的鬼，新鬼，老鬼，走得果断的，依依不舍的，他都想看看。
这是他游荡在中间地带能享受到的最大的乐趣了。
“每一次我想起来自己落得这样的下场，就挺迷惑，所以我想去奈何桥边看看那些比我更迷惑的人，不，比我更迷惑的鬼。”
冥界也常常人满为患，孟婆像个强悍的销售人员，规劝那些迟迟滞留在冥界的钉子户去行行好投投胎，别再占着冥界的资源不做贡献了。孟婆作为公职人员，也有工作任务，碰到任务紧的时候，也一碗碗地喝水解渴，真有拔不动的钉子户。
真正能留在冥界光明正大做一名常驻居民的，要么能力非凡，能为冥界做些贡献，要么小智慧超群，像大刚这样的，赌一赌又十年，要么，就是手上不缺钱，按时上交挂户费的，相当于人间的人头税。
艾倜目光放远了，远处也是密布的雨幕，黄绿相间的大片庄稼被雨幕刷成了油画。他看不清任何景物，却一副洞悉世间百态的犀利目光。
“小熙，你知道这伞怎么来的吗？”
小熙说：“刚问你你不好好说，现在又反过来问我，我才懒得回答。”
艾倜说：“你就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不瞒你说，我真拿你没办法，谁让我没人说话呢。”
小熙说：“没人说话就不说话好了，一定要有人说话才好？”
艾倜一只手抓住小熙腕上的玉镯：“如果真的可以做到没人说话就没人说话，无所谓，那你还留着这玉镯干嘛，还不是为了在没变哑巴之前找他说说话？”
又被艾倜射中了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她迅速抽回手，手上紧握的花瓶水波荡漾。
“这伞……”
小熙侧耳倾听，艾倜要讲讲这伞的故事。
硕大的雨滴摔落在地上粉身碎骨的声音，是最好的谈话背景，艾倜的故事就这样徐徐开始了。
“我在奈何桥头和孟婆闲说话，一个瘦弱的女孩走过来，明明没有下雨，她却端端正正地撑着一把伞，伞下的她就像是一张古老的画上走下来的女子。”
“嗯？然后呢？”
“然后，孟婆问她，等了这么多年不等了？她说，不等了，没有钱去买更多的时间了，他们在赶人了。”
小熙问：“她在等谁？那边又开始赶人了？不是五年才赶一次吗？”
艾倜继续说：“已经第四年了，人满为患，冥王下了令，能赶的都赶走，三途川的水都快被喝光了，养不了这么多鬼了，而且，有些没素质的野鬼还在三途川里撒尿，你也知道，冥王平时喝的也是三途川里的水，他能允许自己间接喝了衰鬼们的尿吗，他当然不许。”
小熙才不管冥王到底喝没喝别人的尿，她只是有些开始担心小白，他们也是靠着上缴沉重的人头税来保住冥界的一个位置，如今冥界资源紧张，小白是否会受到威胁？
她一时晃了个神。
艾倜的话题还在继续。
“她走之前把伞给我了，说是送给在冥界看见的最后一个人，我没想到她竟然喝了孟婆汤，在冥界游荡了那么多年，只为了等自己心爱的人出现，如果喝了孟婆汤，以后投了胎有机会见面也不能相认了。”
小熙喃喃说：“也许她不想再相认了。”
艾倜不赞同，与小熙各执己见。
“既然不想相认，何必等待这些年。”
小熙说：“等待是自己的事，选择忘记也是自己的事，奈何桥的好处就在这里吧，来来往往的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未来。”
小熙的话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漏洞，艾倜不再争辩，只是为这把伞的主人感到遗憾，明明再等等就能等到心爱的人，却前功尽弃。
正所谓，纵使相逢应不识，恍然隔世。
大雨来的突然，又骤然停歇，小熙片刻不耽误，抓紧上路。雨后的路似乎比雨中更加泥泞。她眉头皱着，像远处的憋着另一场雨的黑压压的云朵。
艾倜收了伞，接过小熙手中的伞，妥善收好。
“手中的花瓶可拿稳，要上高速了。”
“什么高速？”
未等小熙反应，他猝不及防地把小熙背在身上，脚不着地飞奔起来。
小熙下意识地紧紧抓着手里的花瓶，另一只手早已死死抠住艾倜肩膀上肥厚的肉，抠得艾倜直咬牙。
“哎哟，姑奶奶，不用抠这么紧，我发誓肯定摔不到你，我知道我本身是鬼，但你也不能把我往死里抠吧？！”
小熙的爪子松了松，但力道还是控制在让自己安心的范围里，她的头发迎风飞起来，雨后的空气真清新。她像是坐在一架低空飞行的飞机上，稳稳的。暴雨初歇，天上洗目的蓝有多亮眼，地上沁心的绿就有多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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