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万花坛中酒
好饭好菜上了桌，罗老爷子自己提议开坛子白酒。范琳琳马上举手报名，陪老爷子喝一杯！
这爷俩豪爽得不行，罗康宁看看小熙：“咱俩喝点饮料就得了，白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不，仙女妹妹？”
他好像很久没叫她仙女妹妹了。
叫的小熙一脸腼腆，好好的怎么就转换了画风呢！
范琳琳给老爷子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白酒，酒气冲天。
“瞧瞧，我爸爸真舍得，这酒可没准是老佛爷那时候留下的，你瞧这坛子，刚从哪个花丛里打滚滚出来……”
小熙这才注意到酒坛子的不同之处，通体白瓷，坛身上盛开着各色花朵，杂而不乱，颜色搭配相宜。
这物件看起来像是古物，但是这大俗大雅的装饰倒像是现代的风格。
“这坛子真好看。”小熙不禁夸赞道。
罗老爷子也忍不住自夸：“坛子好，酒更好，这酒可是祖辈传下来的，文·革时候多少好物件都砸了，唯独这酒，我在地里挖了个深坑保住的，比我这老命都珍贵。”
罗康宁打击说：“爸，上次你说你厨房里那把菜刀也比你的命珍贵，到底这坛子酒和菜刀比起来哪个更珍贵？”
范琳琳笑着拍了一下罗康宁的肩膀，不得对老子无礼。
罗老爷子老糊涂了也说不定，八十岁的人了有点小脑萎缩是标配，况且她倒不觉得罗老爷子脑子哪儿不好。
人活到这个岁数，看什么都珍贵，但凡带不走的，都弥足珍贵。她也懂罗老爷子今天把酒拿出来给大家喝是什么意思，家里难得热闹一次，或许两个姑娘中间能出个未来的儿媳妇也说不定，以后的喜酒赶得上赶不上还要另说，今天先饮为快。
小熙没有范琳琳想问题那么深刻，她只是觉得这家人真欢乐，无形之中，她又在默默感伤自己和白燕声的遭遇，恨自己头脑一热便离开了冥界，来到世上却也没有见到母亲生面，整天躲在蒋佑卿的翅膀下面名不正言不顺的蹭吃蹭喝。
这不是她想要的。
容不得她过多感伤，范琳琳和罗老爷子很快就喝嗨了。
这时候的罗老爷子只要六只耳朵认认真真地听他说些心里话就足够了，酒喝到谁肚子里不要紧，重要的是他喝了一杯，起了作用，让他心里憋藏多年的话都跟着酒精一起蒸发出来了。
说起罗康宁母亲的去世，时隔二十多年，他仍眼泛泪光。
罗康宁母亲生罗康宁的时候大出血险些去世，后来救治及时，命保住了，可自此便卧床不起，查不出究竟是什么病，大家只当是失血太多需要长期静养。可是，出了月子她便不吃不喝，人已经瘦成了皮包骨，滴水不进半月之后突然有了精神，仍是不吃不喝，又坚持了半个月，这后来的半月里除了不能下床不吃不喝，其余的一切和正常人一样，说话声音洪亮，眼睛有神，脸上的皮肤紧绷绷的，如同十七八岁的大姑娘。
人们都说这样太奇怪，不吃不喝怎么能活，找了大夫看了，大夫说这人腹中已经没有了呼吸，只有一口气在胸前撑着，实在不知道个究竟。当年罗老爷子开饭馆，食客不少，其中一位食客得知了这件事，便给罗老爷子介绍了一对阴阳人。所谓阴阳人，是一人清楚阳间事，一人能与阴间说上话，一起行走在江湖上便称作阴阳人。两人其貌不扬，加起来没有三米高，常年背着灰色布袋在外游荡讨饭吃。可奇怪的是，他们常给人看异病，却从来不收取一分钱，只赏几个馒头便可。
罗老爷子把两位奇人请到了自己家里，奇人在家中立了一只香碗，插上一把香燃起，香火很旺，奇人说，家族兴旺。罗老爷子只关心老婆为何生不得死不能的奇怪现象，奇人也看出他眼中的急躁，安抚说，该怎样就是怎样，你急也没用。两人继续忙着手里的程序，问起罗老爷子家中是不是有一短发矮个子女性六十岁死于肺病，罗老爷子猛点头，一脸疑惑加崇拜。奇人说，你家老婆早已经走了，只剩一口气，因为撇下刚出生的儿子心有不甘，于是家中早亡的亲人都来到身边托着她这口气不散，另外还有一个高个子小眼睛早年死于溺亡的老头，有吗。罗老爷子赶忙点头，是家里的老太爷。只见香碗里的香一簇簇地倒下，罗老爷子每确认一个亡灵，便有一簇香倒下，这样他不得不信了。该问的都问清楚了，该驱散的也驱散了，余下的短短的一把香火又旺旺地烧了起来。
奇人说，腊月初十你老婆会咽下最后一口气。今天腊月初七，三天后她就彻底走了，你也不要舍不得，命数已尽，不是刚才的几位托着，她早该走了。
说完这话，两人收了罗家事先准备好的馒头便离去了。
三天的时间，罗老爷子在将信将疑的光阴中度过，果真，腊月初十早上五点多，罗母咽了气，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一句话，面容安详。
说完这一段往事，罗老爷子眼角的泪光早已成串落下。
换做平时，罗康宁一定嘲笑父亲的柔弱小心脏了，可是今天，他竟也笑不出来，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听说母亲的事，从前避而不谈的往事，父亲和盘托出了，今天他算是借了小熙和范琳琳的光。
小熙被这故事感动了，也具体说不出到底哪里感动人，想到往生的人去了冥界之后该忘的忘，该走的路还要继续往前走，这一世再怎么辉煌灿烂爱恨情仇，都付之一碗孟婆汤，或许人活一世才是一个最大的笑话。
范琳琳的眼眶也湿漉漉的，她又猛地喝光了杯里剩下的酒。
“太好喝了！罗老爷子的故事真下酒！”
她干脆直呼罗康宁的父亲为罗老爷子。
“来来来，再来一杯，喝完这杯还有三杯。”
罗老爷子被范琳琳逗笑了，或许也让他想起自己生死两茫茫的妻子，没准那也是一位酒量超凡的女子。
“康宁他妈妈没来得及喝的酒，咱们替她多喝点，她活着的时候可是好酒喝遍，唯独这坛酒，她说常梦见坛子上的花都活了起来，那些花仙子对她说要等小儿子结婚的时候好好出来跳个舞助兴，说这话还是康平他妈怀着他的时候呢，她是赶不上这喜酒了。”
坛子上的花仙子？
付家影壁上的似乎要一跃而下的蔷薇花彩绘。
落花村那个诡异的宅子墙上画着的鲜活的桃花……
这似乎将是一场待查的悬案，小熙预感到此花非彼花，但此花与彼花必然有着一些共同的东西。
杯盘狼藉，坛中酒还剩下一半的时候被罗康宁收了起来，晕头转向的范琳琳和罗老爷子满桌子找酒想继续痛饮，罗康宁还想把酒留到自己结婚酒席上喝的，从前不知道罢了，现在知道了自己母亲的遗愿，他必然把这坛子酒视为珍宝。
酒鬼勿近！
这一夜，小熙和范琳琳只好留宿在罗家，小熙用范琳琳的手机给苗阿姨打了个电话，说是两人睡在朋友家里，明早回去。苗阿姨八成在电话那头欢呼雀跃了，可是语气上还是淡淡的喔了一下，拜拜。还有什么事比少做两顿饭更让人开心的嘛。
罗家处在深巷之中，每个夜晚都安静得让人无法醒来，酒醉的人会梦见酒，伤心的人会梦见眼泪，而小熙却睁着眼睛到了天亮，脑子里想的全是白燕声，不知道小白是不是还在学校里做篮球教练，是不是仍是每天被赌徒大刚蹭吃蹭喝还要收拾一地狼藉……
如果能回到最初，她宁愿选择放弃冥婚十八年期满来之不易的这个机会，放弃与母亲团聚的奢望，安安分分地留在冥界，与白燕声相濡以沫地做生生世世的永不入轮回的鬼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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