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怀念不如相见
聂小熙上辈子这辈子都没跑过这么快，这是一种让蒋佑卿追到近乎绝望的快。他追不上她，只好停下来，停下来之后就是想，千回百转地想，他到底哪里得罪她了，她非要趁机跑掉！
或许，她是被野兽叼走了？怎么可能！
他回到车里，从天亮一直坐到天黑，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困扰着他，也有些失落，或许说，是挫败。
兴冲冲地带她来童话世界，像小太监一样形影不离地跟着，还是被她用计谋给甩掉了。
她到底去哪儿了！
蒋佑卿的脑子里终于浮现出河泰村三个字的时候，聂小熙已经和白燕声碰了面，所有准备好的台词都变成沉默，相拥而泣才是最好的语言。
哭着哭着就笑了，是白燕声首先破涕为笑。
“你看咱俩，在这浪费时间，冥王说是让我回来一天，其实只有这一个晚上，天一亮我就不能留了，你也知道像咱们……，不，像我这样在冥界登记在册的鬼，每天的社区盘点必须在案，不然影响转世的。”
小熙神情暗淡，她不想听到这样的话，只呆一夜就只呆一夜，无所谓，反正早晚还会长相厮守，说什么转世不转世的，他们在冥界将近二十年，没转世不也好好的。
“我刚走了几天，你就想着转世的事，咱们以前不是说好的，不转世，绝不在另一世相逢不相识，即便每年在冥界交最重的赋税，也绝不转世！”
说着，她竟然激动起来，她觉得小白变心了，她不在的日子，小白的意志开始动摇了。此时此刻的聂小熙并不能体会小白独自在冥界的孤独，而这种孤独是身在人间被宠上天的她无法体会的。冥界永无尽头的生活，让白燕声有了些许恐惧，这种恐惧随着小熙的离开而越发深刻。
“我是不想转世……，可是，你在人间也很好……”
他总是欲言又止。
“我在人间好什么？你在哪儿看见我在人间好了，没有你在身边，我好什么好！”
白燕声自然不会告诉小熙，大刚在冥王的办公室里偷看了生死簿，生死簿上显示着冥界不会再有聂小熙，而她的重生之躯叶小熙会在这一世结婚生子活到八十五岁。
生死簿是不会骗人的。
“白燕声，你发什么神经！认识新欢了是吗？”
小熙情急之下也口不择言，她明知道不可能。
“嗯，我不胡说八道了，见一面不容易，不能惹媳妇生气！”
他又嬉皮笑脸地哄着她，两人坐在自己的坟头，像活人一样笑着聊着，从建京二中聊到隔壁赌徒大刚，他们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
“小白，不然现在咱们去学校操场上坐会儿，怎么样？”
小白当然没意见，聂小熙的每一个提议都是最好的提议，在聂小熙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被忤逆的光景。
两人徒步走到建京二中，已经是凌晨，操场上寂静极了，教学楼沉睡着，宿舍楼此时也不可能再有灯光，万籁俱寂的时候，他们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小白，我听见你的心跳了。”
白燕声笑了：“我哪儿有心跳，我连心都没有。”
他握着小熙的手，送到自己胸前。
“你摸摸看，我是不是变心了？”
小熙轻轻地甩开他的手：“无聊的男人！”
“你说，当年教咱们体育的胡老师后来找到媳妇没有？”
小熙想了想，回忆起了胡老师的一段往事，胡老师的媳妇因为得了抑郁症而离家出走，找了两年都没有找到，蒋佑卿班里的班长曾组织过全班同学一人拿着胡老师媳妇一张照片，四面八方撒网去找。没有找到。
这将近二十年过去了，找到没找到，胡老师都该放下了。这时，一个人影步伐徐徐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月光下，这人佝偻着身子，手上夹着一根烟，在黑暗中划出凌乱的曲线，他的手是颤抖的。
“是胡老师。”白燕声第一眼便认出了他。
小熙没有说话，仔细地辨认着，时间太久了，她险些认不出，曾经身姿挺拔的体育老师，如今是这般模样。
已是凌晨，他为什么还在校园里游荡，他本来是有家有住房的，从来不住校，可是这个时间还在学校里，让人心有疑惑。
“胡老师……”
聂小熙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
胡老师停下脚步，其实并未走远。他停下来辨认着声音的来源，而后慢慢回过头，看着身后的聂小熙，他看不清是男是女，只看见有一个人，坐在篮球架下面，正要站起来。
小熙不顾白燕声的阻拦，站起身上前跟胡老师说话。
“胡老师，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胡老师似乎听出了小熙的声音，可他即刻又清醒了，不可能，不可能。
“听错了，大半夜的不该出来溜达，叫聂小熙的同学早就去世了，我总是记得她的声音，记得她为队伍喊口号的声音，那么清脆，从来不拖泥带水。”
他似乎又视小熙而不见，继续往前走着，他以为自己眼花了，若无其事地甩开了这深夜里的梦魇，朝更深的黑暗中走去。
“小白，你说，是不是有些地方回得去，有些人却再也不是他们了？”
白燕声嗯了一声：“时间总在走，不想走的总是人们。”
小熙说：“不想走也得走，因为时间到了，是吗？”
“对，时间才是主宰，冥王不是，谁也不是，他和我们一样，都是时间的雇佣工人，各司其职。”
“我知道。”
小熙认同白燕声说的一切道理，他从来都是不急不躁的，没有道理可讲的时候便沉默，有道理可讲的时候句句都是真理。
小熙说：“如果时间可以回去，你是不是希望那只篮球没有砸到你？”
白燕声摇摇头：“我不希望时间回去，如果篮球没有砸到我，我一定会健康成长，上大学，参加工作，认识另外一个女孩子，结婚生子。”
小熙说：“这样不是很好吗，大部分幸运的人都是这样的，我们是不幸的一部分。”
白燕声在黑暗中握住她微凉的手，他在耳边轻轻对她说：“和你在一起，是最大的幸运，我不想和别人一样，而你就是我的幸福。”
小熙一颗热泪滴在白燕声的手背上，夜里凉风习习，白燕声手背上的泪在天微亮时被完全风干，告别的时刻到了，可千言万语似乎还没说出口。
日光明朗，白燕声在小熙面前一点点消失，他们心里都有这样的恐惧，下次见面是多久，真的会有下一次的见面吗？
长夜因相聚而不再漫漫，她只嫌时间无情飞逝，而另一边心急如焚寻找心头肉的蒋佑卿却度过了最漫长的夜。
小熙和白燕声在操场上耳鬓厮磨的时候，蒋佑卿睡在了河泰村后山坟地里，他以为她会来这里给她的朋友及朋友父母来一笔惊喜之财，他实在想不出她能跑去哪儿。天亮时被野地里的虫子叮醒，他脖子痛到极点，几乎抬不起来，脑袋一歪，看见一个墓碑上镶着小熙的照片，乍一看真的是小熙。他想起来，上次就看见过这张照片，墓碑上写着聂小熙。人和名字都这么相似，他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叶小熙，聂小熙，眉目之间的神采都这么相像，他这是遇到鬼打墙了？
日光透彻地挥洒下来，驱散了他的胡思乱想。摸摸裤子口袋里的车钥匙还在，赶忙忍着颈痛爬起身拍了拍隔夜的土，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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