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与母亲的最后一面

　　

　　天空蓝得炫目，夏天的树繁茂得像一把用料十足的天然遮阳伞，十八年不曾回家，聂小熙只能循着记忆摸索回家的路。老街两边斑驳的砖墙脱了一层又一层的皮，变得弱不禁风，墙上的树木无人修剪，随性而洒脱地长着。

　　聂小熙看着熟悉又些许陌生的一条老路，突然有了近乡情怯的纠结感。妈妈还是老样子吗？如果母女俩互相认不出，该多悲伤。如果互相认出了，聂小熙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完璧归赵，她明明已经去世十八年了。

　　想着这些，脚底下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自己家门口。

　　正值盛夏，家门口的矮墙上竟是一派萧条景象。从前年年爬满墙的丝瓜葡萄，只剩几条枯枝在墙头垂着，像暮年之人干枯无力的双手，等着一场风的了结。

　　妈妈不是这么懒于经营生活的人。

　　再说，她的冥婚彩礼也有三十万，当年帮哥哥娶了媳妇应该也有些剩余，妈妈不至于连锈得快塌掉的院门都不舍得换一扇，家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门轻掩着，这大概也是它最好的工作状态，总是留出一条宽宽的缝隙。聂小熙推开门，嘎吱一声，门板歪到一边，她无奈地笑了一下。

　　径直走到房前，她离世前的两间小平房丝毫没有改变，玻璃上的裂缝甚至都是当初那一条，房上的瓦掉落了不少，落在房前没人拾捡，它们凌乱地依靠着彼此，这个家看起来像是荒废了许多年。

　　她转过身看着大门口，一只黄狗一闪而过，没有发出叫声。

　　聂小熙终于鼓起勇气走进房子里，既然是来见最后一面，总要见到面才行，有没有人在里面，看了才知道。

　　屋里呛人的尘土扑面而来，蛛网着在脸上让人又痒又怕。她两只手胡乱摩挲着脸上的异物，迅速走进母亲的房间。

　　母亲正躺在床上，睡着。厚厚的棉被下骨瘦如柴的暮年之人仿佛无物。母亲身边杂乱地堆放着各种速食，上面落了厚厚的土。发了霉的面包被啃了一半放在枕边，母亲睡得安详，胸口并无起伏。聂小熙看着面包咬痕上停留的苍蝇一动不动，心中感觉不妙。当她用食指去试探母亲的气息时，答案被落实。

　　好不容易不再阴阳两隔，她活生生来了母亲面前，却还是阴阳相隔地见了最后一面，这名实不符的最后一面。

　　她安静地坐了一会，便开始收拾母亲的遗物，在抽屉里找到一只信封，里面装着一张名片和几张照片。

　　名片是哥哥的名字，照片上是一家人的合照，妈妈哥哥和嫂子，嫂子怀中抱着一个婴儿，他们脸上没有笑容，唯有婴儿头上的亮红色帽子在某种程度上为这张照片的尴尬气氛解了围，但婴儿脸上也是没有笑容的。

　　聂小熙想联系哥哥，告知母亲的死讯，虽然她心里对哥哥是否尽了孝这件事有所质疑，但眼下第一个该通知的必须是哥哥。她并不知道哥哥的地址，只在名片上看见的电话。名片上哥哥的职务是阳光集团下属家具公司的业务员。聂小熙按照电话打了过去，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是聂小熙的哥哥聂厚易的妻子，也就是小熙的嫂子。

　　她并不能表明自己的身份，因为没人相信聂小熙可以再活过来。她只说是哥哥以前的同事，偶然得知其母亲在家中病逝，没想到却被电话那头冷酷无情的话灌了个透心凉。

　　“既然你是他同事，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一年前出差车祸去世，别再打电话来了，人都没了，我和他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了，不要打扰我的生活，拜拜。”

　　哥哥去世了，是车祸。

　　嫂子的冷漠语言表明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深。

　　她的生活？她现在显然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不希望被以前的人和事打扰，甚至颇有忌讳。

　　作为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聂小熙也不能帮母亲料理后事，她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打通了报警电话，说某某住宅里一个人在家里病逝没人处理，那边接警的人员似乎还想多打听些，她已经着急地挂断了电话。

　　幸运的是，很快有人来运走了母亲的遗体，之后的事情相信有人会妥善解决。人们总说关乎生死的都是大事，在她看来，丧礼办得再隆重，到了底下都是一个熊样，过年过节有人接济才是重点。

　　她躲在街角的阴凉处，听着蝉鸣，看着自家破败的老宅，幼年时无忧无虑的生活画面仿佛还在眼前，一切忽明忽暗的，鲜亮却看不清晰。

　　手上的玉镯忽然凉飕飕的，越来越凉，这是来自冥界的信号，她抬起胳膊，知道小白在找她。

　　“见到妈妈了？”这次的通讯信号倒是格外地好，小白说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小白在那边啃着玉米，神情落寞，一人在家连饭都懒得做，吃点零食打发肚子。小熙走后，从前常去的阴司街显得路途太过遥远。清明节时他托梦给白妈妈，白妈妈按照梦的指示给小白烧送了一台最新款冰箱，没想到用了不到四个月就罢工了。

　　小白的提问只换来聂小熙垂头丧气的点点头。

　　小白并没有继续问，而是将话题转移到欢快的节奏上。

　　“你走之后，咱们家的冰箱就是我大媳妇了，不过它这两天罢工了，我打算托梦给老娘，让老娘去那个殡葬店找找麻烦，买的是什么残次品，价钱可不菲，忽悠土豪是怎的。你说呢，媳妇，我该不该给老娘托这个梦？”

　　小熙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思绪翻飞。此时小白正好直视到她的鼻孔。

　　她不想说话，小白可不想错过这好不容易的一次视频通话。为了清楚地看着媳妇的脸，他特意跑到阴司街的高端器材城买了一张投影布。

　　小熙手上的镯子有神奇的力量，她可以让小熙看到想看的一切，尽管小熙目前并不知道这一点，在她眼里这镯子只是她与小白联络的工具。不过，对于小白来说，事情似乎不太公平，因为镯子在小熙手里，不在他手里，所以他每一次想呼唤小熙都要消耗掉很多精力来发出信号，每一次通话不比跑一次马拉松容易。这次的通话就是他凝神静气大半天用意念连接上的信号，而小熙却无精打采的，一副让人担心的样子。

　　“媳妇，如果初到人间不开心，就想办法找点开心的事情做，去一趟不容易，搞不好哪天就又回来了，及时行乐哈，记住了没?”

　　小熙的脸上堆出灿烂笑容，这笑容像烈日下的柏油路，看似闪着亮冒着光，实则内心灼烫。

　　通话被小熙主动结束掉，她不希望自己不开心的样子让冥界的小白有太多担心，阴阳相隔已是无奈，互相宽心才是正事，小白说得对，她要高高兴兴的，在人间找点乐子，而不是一直这么苦大仇深地摆臭脸。

　　那么，找乐子的第一件事该做些什么？

　　去买身素净又好看的衣服吧，一方面穿着素净是要为母亲守孝，另一方面，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也是母亲打小对她的要求，她一直谨记。她身上这身衣服还是被撞进医院时候穿的，那个叫蒋佑卿的家伙心思倒是很细，假证办得齐全，唯独忘了买身干净衣服给她。看样子明明是个泡妞高手，却在这么容易展身手的事情上给疏忽了。

　　想到这个蒋佑卿，小熙的脸上竟微微浮上了真实的笑容。他到底是怎样一个自带喜感的人，仿佛与他交流的时间里，净都是高兴事，就连被偷拍也并未真正动怒。


　　(https://www.tyvxw.cc/ty95035/2136350.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