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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故人歌


  “阿蓁,到娘这里来。”

  顾夫人陆氏坐在杨树下的摇椅上,膝盖上搭着一条秋香色撒花软毯,只戴着一枚祖母绿戒指的素手捧着一个黄铜手炉,映着她的皮肤有一种病态的苍白。她生就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挑起,不打折扣的遗传到顾蓁和顾书棠。也是这双眼睛,如同春天不经意落在美人面庞的两片花瓣,是康国公驻守边疆时最华美温柔的夜梦。

  顾蓁却早已长大,梳惊鹄髻,戴金步摇,一身宫妃装束,磕磕绊绊的走过去想要伸手触及她的面庞。那张脸是温热的,是她错过了就再也感知不到的温暖。

  “娘。”

  她轻轻的唤了一句,声音死死抵在唇齿与喉咙之间变成微带哽咽的震颤,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将她的娘亲给吓跑了。

  “许久不见阿蓁,阿蓁竟然长这么大了。”顾夫人的眼睛里有着温柔如月光的笑意,皎洁明亮,不曾有半点苍老的痕迹。她摩挲着手里的手炉,是先帝时流行的仙鹤款式,然后抬起手冲顾蓁招招手:“阿蓁,到娘亲这让我看看。”

  顾蓁喉咙动了动,忽然想起娘亲从来没有机会看见自己长大了的样子。她跌跌撞撞地就要往过走,忽然听见有人道:“婉华,外面风大,怎么又出来了。”

  康国公顾凌身着戎装大踏步而来,一向严肃的神情中带着不可名状的温柔情思。他高大威严,是武勋阁上功臣图的最标准模样。

  顾蓁一愣转过头看过去,父亲驻守垓云怎么回来了。她刚要唤一声又忽然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

  “老爷!”

  顾蓁闻声望去,见是记忆里的杨氏,那时她初嫁不久,穿着百子袄石榴裙,小腹微凸。

  顾蓁慌乱之间来回看了三人几遍,刚要说两句话,忽然间一阵风吹来,吹的杨树纷纷坠叶飘黄。躺在摇椅上的顾夫人如同被人吸了精气一样迅速的消瘦了下去,只剩下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阿蓁,娘要走了。”

  顾蓁想要上前拉住她,却忽然被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拉住。她挥舞着手臂想要挣脱,竟发现自己的双手变成了幼嫩的孩童手掌,不过一寸左右长,轻易被人弯折握在手心带离了顾夫人面前。

  “老爷,妾身唯有茵哥儿和阿蓁两个孩子,就交托给老爷了!”

  “来人,把大姑娘带下去!”

  “老爷,大姑娘年幼,不如养在妾身身边也好有人照顾。”

  “母亲!”

  “哥哥!”

  她拼命在撕扯中转过头去,看见幼年的哥哥伏在顾夫人的身上痛哭失声。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到顾书棠哭过。

  顾书棠转过头看着自己,红通通一双眼睛,刚刚张开嘴,整个人如同粉末一样被吹散了。

  顾夫人。

  杨氏。

  所有人的人影都在风中吹成了粉末。

  唯独剩下康国公一双不忍苛责又失望生疏的眼睛。

  “要不是你!”

  “要不是你,婉华怎么会死!”

  “爹爹!”

  顾蓁的嘶喊压在喉咙里:“爹爹,爹爹,不是我!”

  “要不是你!”

  “爹————”

  顾蓁猛的从床上坐起来,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一滴一滴的掉落在缎面的被子上,在锦鲤图中的莲花心上洇出一片暗色的湿色,不知道是她的汗还是眼睛里面掉出来的眼泪。

  冷湖擎着灯放在灯架上,在床边撩起床帐,见到顾蓁这番情景担忧道:“承华?”

  顾蓁大口喘着气,眼前依旧是康国公那双眼睛和声声诘问。

  要不是她!是啊,要不是母亲生她的时候伤了身子,岂会缠绵病榻六年之后撒手尘寰。

  冷湖犹疑道:“承华可是又做噩梦了吧,”她转身取了一碗热茶过来侍奉顾蓁喝了半碗,轻轻攥住顾蓁冰凉的一双手摸到她掌心中一片凉津津的汗道:“承华的手怎么这样凉,莫怕莫怕。”

  顾蓁恍惚道:“什么时候了?”

  冷湖看了眼更漏道:“刚过了丑时,得好久天亮呢,承华再睡一会吧。”

  顾蓁半靠在绣枕上,虽然隔着窗户仍然能看出外面黑压压的夜色。屋子里烛光跳动,映着屏风上的桃花图莫名的阴翳。

  她往床里面退了两步,冷湖道:“奴婢搬了被褥过来陪承华睡吧。”

  她起身回到外间搬了被褥过来铺在床边的脚踏上,然后为顾蓁掖好被,轻轻道:“奴婢留盏灯,承华睡吧。”

  一层层帐幔撂下来,顾蓁躺在床上接着微弱的灯光看着绣着石榴花开的帐幔,想必是司设处送来的好意兆。

  她忽然想起顾书棠,他眉目俊美无俦英气勃发,穿着将军的兵甲好不好看?

  那边关的月寒不寒,会不会六月就漫天飞雪,雪片就像手掌那般大?

  哥哥。

  哥哥。

  那里的人好不好相处,将领会不会让你难堪,旁人会不会轻蔑你的出身笑你是个纨绔,其实你手上的茧子要比他们加起来都厚,身上磕碰的伤痕让他们都油然而生的敬佩。

  顾蓁强迫自己闭上眼睛,闭上眼睛不去想那些难熬的时光。

  父亲的熟视无睹,继母的求而不得的刁难。她像是春天的竹笋,内心幼嫩还未抽条,却已经早早强迫自己学会独自长大。

  自己去找书来看,笨拙的照着书里写的方式,与人交往,管束下人。

  就算有什么不如意的,自己偷偷躲在被子里哭也不肯叫别人知道,因为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

  她曾经以为可以嫁给苏循,寄希望于从一个牢笼跳到另外一种境地,谁知道一个不察落入了另外一个牢笼。唯有依靠那种从小练就的本能博得一番宠爱,手里紧紧握着荣耀,内心才有那么一点点安定。

  她的内心有那么一个人在嘲笑她爱情的不忠贞。

  不过须臾几十天,她放下青梅竹马的少年转身相就于帝王的尊荣。然而她又被理智撕扯,告诉自己其实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现实无力反抗,心里徒留这么一个人,也只是让彼此陷入险境。

  在她烧尽信物的那个夜晚,她已经与那个少年话过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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