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柳卓那天买的那只羊,业绩是记在叶馨头上的。叶馨觉得这么做,可能要得罪老王。她当年来公司,是老王带的,请吃饭他没应过,送礼也不收,是个除了八卦什么都不爱的类型。
可那些说到底都是小钱,老王不一定看得上。这次这只羊不一样,除了寓意有点问题,独角是出了意外才变成独角的之外,好歹是出自林难喜之手,张大师好像也改过两笔,甚至设计创意在柳卓那里看来也是很好的。
这只羊虽说不大,是个小摆件,但怎么着也是个糯冰种,柳卓拿下的价格差不多接近三十二万。
叶馨提成拿了百分之十,一口气也拿了三万二。
她想着,要老王不记恨她,怎么都要有个表示。
没想到老王在此之前先来安慰她了,叫她别在意,买东西会买错,但老板要给谁送钱,是绝对不会送错的。
老王是个好人。明崇之前就这么说过,叶馨一直以为是场面话。到这时候,她才明白,老王是真的好人。
她到疗养院去看自家爷爷时,把这事儿和老头说了。老头今天精神不好,靠在病床上,整个人都恹恹的,听她说这事时,思考了两秒。
“那位王先生是人,一定有想要的东西,就算不是钱。”
“你注意着些,总要回报人家的。”
叶馨听后说是,会注意的。实际上在被提及之前,她完全没想到这一层。
叶老爷子原先也算是位有名有姓的人物,不然叶馨也不可能有机会和陆桥做对门邻居。可惜就可惜在,家里三个孩子没有一个成气候的,叶老爷子在一次重大投资失败后,资金链断裂,就再也没能起来。
倒是没沦落到破产,不过辉煌不再,手头只剩了几套房子和一点积蓄。
他身体向来不好,叶馨从懂事开始,就只能到疗养院去看他,有时候则是医院。而不管在哪里,他的费用一直都是自己付,没有哪个儿女想过要接手。
老头提过几次这事,然而只要他问,那这群儿女就能做到一致对外:我们没钱,我们还在还贷款。
老头脾气好,问过几次没结果,也就不说了,就叫他们多来看看自己。
现在老头身体越发地差,家里人也就来看得越勤,都想打听打听他手里这些东西最后要怎么分。
任谁听了都唏嘘。
叶馨后来干的这行,也算是奢侈品销售了。提成多时,就去疗养院给老头续费,这次也是悄悄自己给他续了一个月费用。
叶馨为此一直没能攒下什么钱,倒也没在意过,只是一股脑儿地把钱拿出来,想要多给老头花点。她总归是还有基础工资可拿。
而她探望的次数一直固定,每周只要有空,必定都要来看看老头,和他聊聊天。
人年纪大了,少一天是一天了。
有个说法,是说但凡年纪大的人,要是熬过一个冬天,那就可以多活一年。
b市的冬天尤是,冷得要人命,别说老人,年轻人也总会有错觉,会死在冬日里。
叶馨和老头聊天,几次都发现老头说话颠前倒后,可有时候又很清晰,能和她讲清楚自己要说什么。
她知道,老头快不行了,要么熬过这个冬天,再稀里糊涂地活一年,要么熬不过去。
叶馨以为自己是做好心理准备的,然而每每想到这里,心里总是很难受。
老头看得出来她难过,可他没法儿去说什么,说什么都让人伤心。他摸索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封信,塞在叶馨手里。
这是他少有的,脑袋清醒的时候。
他说:“这是我写给你奶奶的信,不想叫人拆开来看,我知道家里只有你会听我的。”
“所以我把它给你,在我火化的时候,把它放进我的棺材里一起火化。”
“我要带着它去见你奶奶。”
这份信很厚,但是很皱,像是一直藏在那里,怕被人发现,怕被人读了去。
叶馨拿着信,抬头看老头的脸。
干巴巴的,皱皱的,和这封信一样,包着最想言说,又最小心翼翼的真心。
“你为什么不……亲自和她说呢?”叶馨捏着信,感觉整个脑仁都是酸的,拧一把就能叫眼眶里落出泪。
“有些话,我说不出来,我只能写给她看。每想到什么,就写下来,都叫她看看。”
叶馨盯着这份信,眼睛眨了又眨,最后只说了句:“好。”
老头越来越容易累,说完这些后,叫她回家把信收好,赶她回去。叶馨听他的,出去时却正好遇上自家大姑,笑面虎似的女人。
对方看了两眼她装有信的包,没说话,只和她打招呼:“小馨,老爷子睡下了?”
叶馨点点头,在看到大姑的那刻,心头有股无名火往上窜。她甚至想不起来对方做过的那些过火的事情,只是生出无端的愤怒。
可惜无从发泄。
她和大姑随意说了两句,出门就打车走了,司机问她去哪儿。
她不假思索道:“市殡仪馆。”
这四个字断绝了司机一切和叶馨聊天的可能性,一路上静默无声。
叶馨到殡仪馆时,遇上陆桥的同事,对方和她打招呼:“来啦?心情又不好啊?”
轻车熟路,不问是不是找陆桥的,那是废话,只问她是不是心情不好。
殡仪馆的人大都习惯了。
“行,小陆快结束了,你去办公室等他?”
叶馨摇了下头,独自坐在家属等候厅中发呆。她对周遭的嘈杂视若无睹,脑仁还在一下一下发酸,张嘴却又哭不出来。
陆桥处理完了遗体,出来瞧见叶馨,又扭头往回走。正好遇上他师父,对方抬抬下巴:“你不过去啊?”
陆桥“哦”了声:“去,我冲个澡再去,有股味儿。”
“矫情。”老师父冷哼了声,让了条路给人把水晶棺推出去,外面的家属还等着办告别仪式:“她来一趟,你一天皮都要洗蜕一层。”
水晶棺刚推出去,原本还在等候区谈天说地的人全围了上去,试着嚎了几嗓子,没嚎出号丧的效果。
毕竟心里开心,遗产都商量好怎么分了,对着钱,哭不出来。
这两年丧葬流程从简,哭丧只哭告别仪式这一趴了,好歹要做足面子,场面上要过得去。结果在场相关的,一个都哭不出来。
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有人哭,得应景。
几人都是中年人,脸皮忒厚,把馆里见得着的工作人员都问了一遍,有偿请他们帮忙哭丧,全被拒绝了。
有熟人看叶馨坐那儿,要哭不哭的,估计是情绪到了,没理由哭,不好意思。于是手一指:“看到那姑娘没?找她,她能帮你。”
“她不是家属?我看她那模样,以为她和我们一样在等呢。”
男人没说她脸比我们丧多了,指定是没分着钱的。
“不是,你问问她去,运气好的话,她能帮你们。”馆里的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们也习惯了。
叶馨心情不好的时候,能给人哭丧。这主意是殡仪馆已经离职的某个小领导给出的,说她哭丧着脸的时候看起来够晦气,正好能哭丧,是天才,哭丧的天才。
叶馨试了一次,有奇效。不仅收了钱,还发泄了情绪,不过这种事情也不多干。
几乎都是碰到送上门的,才会去。
“好嘞,谢谢您啊。”那男人和馆里的人说完,就朝着叶馨来了,开门见山:“小姑娘,能不能帮我们哭个丧啊?”
叶馨“啊”了声,没回过神。
男人又重复了遍话:“哭丧,我家老头死了,找人哭丧,500行不行?哭得好给你加钱。”
叶馨走过去看了眼水晶棺,一个面生的老头躺在里面,看上去安详极了。她一想之后自家老头也会这么躺在里边儿,外边儿的人和这些人一样,喜气洋洋的等着分钱。
“哇”地嚎啕大哭起来。
男人一看,立刻招呼司仪:“快快快,我们可以开始了!”
“这小姑娘可以啊,哭得够丧的。”男人和旁边的兄弟低声夸了几句叶馨:“要不说一行有一行的能人呢?说来就来。”
叶馨趴在水晶棺上哭得昏天黑地,几个男人站在一旁事不关己。
这一幕远远看过去,好像叶馨才是这家的人,这几个男人才是请来凑数的。
陆桥刚冲完澡,抱着手靠在拐角处看,没什么表情。看告别仪式结束了,叶馨也哭得差不多了,他摸摸口袋,叹了口气走出去。
这几个男人是爽快人,走前给叶馨塞了六百块,说她哭得好,下次有活儿还找她。
叶馨拿着六百块现金,想想自己家老头还没走,只是给了她封信。家里人虽然都对老头坏,但是也没坏到明面上来。
她忽然苦着脸对那男人笑了一下。
是自我安慰的笑,顺便给对方客气一下。主要是收钱的时候,她作为销售的dna短暂地动了一下。
男人欢天喜地地走了,有人拿钱帮他做了面子,是好事,否则还要头疼。
叶馨一边吸鼻子一边站起来,可惜蹲久了,脚麻了站不起来,差点儿一屁股坐地上。
从旁伸出一只手稳稳拉住她,看她站稳了,又递了张纸给她。
“又去看爷爷了?”
叶馨接过纸,泪眼婆娑地抬头看了一眼,陆桥绷着张脸,天生的笑唇都看不见笑了。
她打了个哭嗝,眼里还蓄着泪水,碎光浮动:“嗯。”
陆桥没绷住,盯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一下,没憋住:“是是,你眼睛肿了。”
“眼睛肿了有什么好笑的?”叶馨忙着擦眼泪,没来得及白他一眼。
陆桥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她的眼皮:“你的双眼皮,哭了之后好像悲伤蛙哦,就是那个表情包。”
陆桥的指尖很凉,碰到眼皮的时候,像是能将肿烫的温度降下去。不过他这一下是蜻蜓点水,没能起什么作用。
叶馨的声音被陆桥一番话气到颤抖:“你说,我像悲伤蛙?!”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说我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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