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止

一行人在湍急的峡谷面前止了步。

        一个国家的秩序固然有理可依，有法可循，可法律的对象却是不同的个体，即便是同一对父母所生的子女，也会因为在家庭之中所处的位置，成长之中的磕磕绊绊，而形成截然不同的性格。这也就是为什么武大郎和他的亲兄弟永远都不可能并肩作战一样。法律规定，杀人必须偿命，杀人者即为罪犯，需关押天牢，上报朝廷，秋后问斩。但江湖绿林之中，杀人嘛，要先看你杀的是谁，倘若是贪官污吏，恶贯满盈之人，那杀人者便是为民除害的大英雄，江湖行走，报上名号，便是好酒好菜招呼，非但不要钱，还要送你盘缠。生逢乱世，一呼百应的英雄自可以雄霸一方，与那不争气的朝廷分庭抗争。太平盛世之下，所谓的江湖门派，在朝廷眼中，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只要你没有违背朝廷法度，开馆收徒传授武艺，走镖押货看门护院，便都是正经营生。有句话不是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么，叱咤风云的英雄也是要人间烟火滴，劫富济贫之后是要吃牢饭的。天一阁之所以被江湖上的英雄们称为怪异，是因为它既没有正经营生，却又富得流油，据传闻，特别油。

        这一点，单从天一阁每三年一次，神秘而华丽的登场便能看出。金箔烫的拜帖，每三年会准时出现在各大门派的正堂贡桌之上，没有人知道它是怎样出现的，也没有人捉到过送帖之人。它的凭空出现，让江湖上那些宣扬自己守备森严，无懈可击的帮派统统闭嘴。而拜帖之中除了邀请各门各派派出参加天一阁遴选之人的书信之外，还附带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用作参与遴选之人的盘缠。要知道，江湖之上大大小小的门派，单报的上名号的少则也有百余号之多，人还没见到，光这礼金便撒出去上万两银子，土豪之气可见一般。一度有江湖上的浪荡子以加入天一阁，成为土豪门派弟子为人生目标，只可惜绝大部分都是花光了盘缠，却依旧进不了山门。而更为诡异的是，那些收了银子，却没有派出弟子参与遴选，反而花天酒地，肆意挥霍之人，皆死于一种怪病，无药可医，无证可查。人们这才明白，银子不是随便拿的，继而不想涉险，也不敢私自扣留银票，遂置于案几之上，暗自观察。果然，不出月余，如同当日拜帖凭空出现一般，其再一次消失不见，而三年之后会重复发生相同的事情。数年来，也有那艺高人胆大的，闯入过天一阁的遴选，但最终拿到头牌，成为其座上宾的，凤毛麟角。

        “婆婆，你要小心点，快回车上来吧！！”灵儿在马车上探出个小脑瓜，大声呼喝着。鞑鞑没好气的把她按了回去，“属你最不当用，还担心别人。”那个女人杀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她才不会有事。

        轻歌笑着摇了摇头，短短几日的行程，自己盘算着想沿途留下印迹，以便猎狼卫能尽快找到自己，那耶律昀倒防备的紧，一行吃住皆在马车之上，并未投宿。那天一阁本就位于大楚与月氐边境交界之处，月氐是西域各国进入大楚的必经之地，牛羊骆驼物产丰饶，又位居商道，本就是一块肥肉，但其国都位于荒漠绿洲之中，易守难攻，又年年上贡纳岁，依附大楚才得以立国。因两国素来交好，加之地广人稀，遂由骑兵流动巡查，并未设置固定哨所，一路上也并未受到盘查。倒是鞑鞑和灵儿，两个差不了几岁的孩子，一路上叽叽喳喳，小女孩大概是从未出过远门，看到什么都新奇，坐在赶车的鞑鞑身旁问东问西。草原上来的鞑鞑，大概是被莫名的崇拜膨胀了信心，总是很自豪的告诉她自己的见闻，两个孩子的欢乐，消散了不少大人的心事。

        眼前的这条深邃的峡谷名为修罗谷，两块巨大的岩石矗立在峡谷两岸，幽暗的深渊之下，是激流勇进，飞瀑轰鸣，水汽在狭窄的岩壁间碰撞，争先恐后的向天空涌出来，企图拍打众人的脸颊。耶律昀花白的胡须胡了一脸，引得轻歌心中暗笑。便是用强弩搭上绳索射入对岸的巨石之中，如此疾风也会使其减弱力度，偏离方向，这一道天堑果真是万中无一。“夫子，我带人到上游，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位置可以过去。”为首的亲卫罗因上前，耶律昀颔首。

        “什么人！”罗因带着几个人刚翻下岩石，不防备岩石背后竟坐着一个头戴蓑笠的老翁，背对着众人，峡谷间巨大的轰鸣声似是充耳不闻，怡然垂钓，悠然自得。听到有人呼喊，缓缓回过头来：“臭小子，喊什么喊，把爷爷我的鱼都给吓跑了！”面色红润，嗓门洪亮。耶律昀等人闻声赶了过来，刚刚一声狮子吼，连在远处马车上的灵儿和鞑鞑都听得清清楚楚，竟是个内力深厚之人。“下人无礼，还望不要见怪！”耶律昀施礼。

        “哼，一帮人呜呜泱泱的，害的小老儿今晚没有鱼汤喝，见怪！见怪！！”

        “我等第一次到访，不察地貌，未曾发觉先生在此，”眼前的老翁并非看似如此简单人物，耶律昀拱手道：“扫了先生的雅兴，但凭责罚。小小赔礼，请收下。”

        老翁掂了惦手上的金元宝，看了一眼耶律昀，点点头：“小老弟挺懂规矩嘛，罢了，罢了，大不了晚上被老太婆骂一顿。”收了鱼竿：“你们想到对岸去？”

        “正是，先生既是经常在此垂钓，不知可有办法度过这条深渊。”

        “别先生，先生的，听得小老儿怪别扭的。”说着又扭过脸去。耶律昀对这个喜怒无常的老翁有些哭笑不得。

        “咦？大妹子你也要到对岸去吗？”未待轻歌挪步，老翁已绕过耶律昀，站到了自己面前。速度之快，让人咋舌。“咳”“咳”“大妹子？”轻歌汗颜，这老翁轻功内力皆数上乘，在这悬崖之上钓鱼？鬼才相信，好好的学什么姜太公嘛。

        我偏不问。

        轻歌压低了嗓音：“这峡谷深渊，吓死人了，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不过了，不过了。”说着，便拄着拐杖往马车走去。“大妹子，大妹子！你别走哇，这有什么难的，我帮你便是。”老翁在背后喊道。耶律昀急忙上前：“老哥刚才可说有办法？无论什么条件，在下都能答应，只求老哥告知一二。”

        “我跟大妹子说话呢，你插什么嘴！”老翁生气道。“大妹子，你回来呀！！我真能带你过去呀!”轻歌回过身来，一脸不可置信：“这，这风急浪涌的，别说你我已花甲之年，便是青壮力士，想要过这道天堑，也比登天还难，大哥还是莫要说笑了。”

        “哈哈哈，大妹子放心，大哥我每月往返两岸数次，如履平地哈。”老翁自信满满，从怀中掏出一根短笛，转过身去吹奏了起来。尖锐的笛声穿过水雾弥漫的峡谷，分花拂柳般飘向远方。不多时，只听得峡谷内传出巨大的轰鸣声，咔拉拉咔拉拉，金属撞击的声音回荡在其中，“大妹子，我们走吧。”老翁收起笛子，轻歌也起了好奇，到底是什么机关能连接起两岸，她看了一眼耶律昀，对方急忙上前：“老哥请留步，我等是一起来入阁拜访的，怎能带走一人离开呢，况且…”“哼，这么多人，岂不是要累死老哥我”老翁睨了耶律昀一眼，伸出两个手指：“就两个，多了带不走。”未等答应，接着说：”还有，一个人二十两，黄金！！”

        “你这老头儿，分明就是坐地起价，谁会带那么多黄金在身上？何况，凭什么她不交钱也能过？”耶律昀身边一个亲卫登时恼道。只带走两个人，还没等进入天一阁便这般凶险，万一王爷有个好歹，我们回去怎么交代？更何况这老头蹊跷的很，到底能不能过去还不一定呢。“哼，小老儿我向来如此，女子分文不取，男子交钱买路，走不走随便你们，我可不等啦！”老翁回头招呼轻歌。“大妹子，跟我来！”

        “出门在外，未带大宗金银在身上，这是五百两银票，劳烦老哥带我和这位兄弟一并过去。”耶律昀递上一张银票，这老翁必是天一阁的人，机关已开，他一旦离开更无头绪。“咳咳，好吧，跟我来。”老翁抖抖银票收入怀中。“罗因，你和其他人在此守候，十五日为期，我必回来。”“夫子，这怎么行…倘若有凶险…”“不要说了，天一阁每三年遴选，如若不成，自当退回，没有伤及性命的道理，我们会按时回来的。戊林,你到马车上把东西带上，我们这就走。”“是。”被选中的亲卫应声而动。“婆婆，请借一步说话。”耶律昀向轻歌示意。

        耶律昀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我们此行前途未知，吉凶未卜，无论任何情况，我二人都会保护你，襄助你拿到头牌，还请公主暂时放下戒心，谨慎小心，不要擅自行动。十五日后，我会命人将公主要的东西和人带到这里来。”“好，一言为定！”轻歌看着对方的眼睛，棕褐色的瞳孔波澜无惊，让人猜不透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好了没有，好了没有啊！”那老翁又不耐烦了，”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不见他挪动几步身影，人却又到了轻歌面前：“大妹子，我先送你过去，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哎！…”没等耶律昀阻止，老翁一把将轻歌扛在肩头，纵身跳下了深渊。

        众人啊的一声齐齐惊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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