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四季之三
两人终于来到了韦府。
谁料知府不在,接待他们的是二公子:韦宗睿,字仲愚。
韦宗睿热情好客,密不透风地招待了他们,从头到脚,从衣食到住处无一不周到。夏木辰问及其父,韦宗睿坦诚道:“近来发生了许多奇奇怪怪的鬼事儿,家父出府料理,恐怕暂时不会回来了。”
夏木辰觉着有些失望,韦宗睿继续热情洋溢道:“两位远道而来,不妨在此下榻,家父想必不过多日便归来了!”
夏木辰打量他半晌,道:“本道长上次前来可没有看到你。”
韦宗睿睁着眼睛惊讶道:“原来道长来过敝舍啊。也许那时我同家兄云游,正好错过了罢。兄长尚在远方未归,但我……”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想念父亲、母亲,于是就回来了。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嘛,我大哥……家兄却不听我的,唉,没办法。”
夏木辰觉着韦宗睿唉声叹气的样子很是搞笑,忍着笑,关切道:“令堂身体如何?”
“还是老样子啊……”韦宗睿俨然将夏木辰当做同辈的朋友,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沈依望一语不发地端坐一旁,甚感无趣。
聊至日暮时分,沈依望终于坐不住了,直截了当地提出去往郊外。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找出此地异变的发生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首先,此地至今并无异变,不知天界那帮人如何看出来此地有异的;其次,谁也不知道异变怎样来临,何时来临。
韦宗睿忙道:“这位沈道长,歇息一晚再去罢!”
沈依望面无表情。夏木辰见状,应和道:“那便劳烦韦二公子了。”
用过晚膳后,天色已经漆黑如墨。沈依望没好气道:“你要见故人,故人连个影子都没有。这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玩,耽误正事。放眼整个天界,做神没有做成你这样的。”
夏木辰四处观望,觉得此院甚合心意,心情甚好地答道:“这个故人你也是认识的——你记得姓韦的故人吗?”
“姓韦的故人,”沈依望推开房门,“呵,本君活了几百年,百家姓都见过,姓韦的莫非特殊一些?”
夏木辰的好心情瞬间被败光了。人的记忆只有短短百年,尚且有限,更何况天神,天神只会更容易遗忘。不知是自己太怀念清山的事与人,还是沈依望太淡漠了——沈依望这人实在没有让人喜欢的地方。
沈依望莫名其妙地看着夏木辰沉着脸走进房,一语不发地摔上门。他心道:“精神有问题。”
次日公鸡还没有打鸣,两人便告辞了韦府,前往郊外。这回,他们御剑前行。听风在耳畔呼啸,离去前,二人于沂原上空盘旋良久,未见半个邪祟。待到降临郊外后,两人向山丘行。山丘众多,二人再度御剑俯瞰,除了被秋风吹得更凉了以外,几乎没什么收获。
两人决定守株待兔。异变往往是毫无征兆的,防不胜防。然而若能在最开始防住了,后面可就轻松多了。
几天后,兔子终于出现了——一处山脚下,出现了一道裂痕。起初并不起眼,然而一天长过一天。夏木辰和沈依望发现了这道裂缝,对视一眼,沈依望抽出他的黑曜剑向裂痕指去,黑曜剑寂静半晌,顿时激烈振动。
夏木辰瞬时凛然,道:“果真有异,能弄清是什么么?”
沈依望收回剑,沉重道:“不知。但不是邪祟。”
天色渐晚,橙黄色的夕阳没入远方的地平线,令人陶醉的晚霞逐渐稀薄,被鸦羽般的黑浸没,鸦羽上撒满了细碎的闪闪发亮的钻石,星光璀璨。夏木辰仰望星空,提议道:“我们先去寻一家客栈罢。”沈依望一丝不苟,道:“你去。本君守着这处裂缝。”
夏木辰闻言,笑着改口:“尧予君如此兢兢业业,我怎好意思独自享福呢?”
于是两人守至夜深,再至清晨,又至黄昏。然裂缝没有增长,也没有缩短,仿佛不会变化了一般,保持着这般模样。其间,两位神君尝试了不同的术法咒语,终究无迹可寻。
精力旺盛的尧予君倦了,爱好玩乐的花蘅君拉着他去休息了。两人就近来到一家客栈里。这个客栈无比简陋,夏木辰表示抗议。沈依望反驳道:“地处郊外,能有什么好地方?”夏木辰千里眼四面八方一望,正见一家高级又豪华的建筑,距离裂缝处也不远。夏木辰心里直嘀咕:沈依望行事从来过分认真,令自己都不好意思挑剔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上天喜爱无情地捉弄生灵,是人是神是鬼都在劫难逃。就在他们回到客栈后的不久,远处传来一阵骚乱,伴随着地崩山摧的声音。两人奔下楼,只见满客栈的人抱头鼠窜,老板娘叉着腰吆喝:“乱跑什么呢?这这这,砸坏了东西给老娘赔钱来!”慌乱中,有人尖叫道:“地震啦,我的天啊!命都没了,要你娘的钱!”
夏木辰一步百里地跨出门,腾空直奔裂缝处。尚未到达,浓浓的阴气便扑面而来,随后赶来的沈依望大骂:“该死的,这又哪里来的怨灵?”夏木辰一阵透心凉,心道:“……又见到了。”芜城、渭水河畔,还有后来凡间大大小小的地方,雾气如死亡的阴影,伴随不祥而诞生。一个不留神,它们便再度出现了。
浓浓阴气笼罩处,山丘轰然,飞沙扬砾。花蘅君曾经对付过这种东西,只是多年过去了,不知是否依旧游刃有余。他低声吟念法咒,花眠剑瞬间为他所握,阴气虎视眈眈地游走在他们身前。见状,花蘅君高举花眠,花眠爆发出耀眼的华光,无数飞花刹那绽放,刺破黑雾的迷茫,尧予君素来与其配合极佳,拨开阴影御剑而下,赫然见裂缝正不断延长、延长,长至百里,顷刻三百里,照这速度,很快便将至沂原城内了!
事实证明,在巴山的那些日子,夏木辰还是懈怠了。花眠的光亮支撑了没多久,竟然渐渐黯淡、湮灭了。夏木辰心道糟糕!似火焰的夕阳开始下沉,沈依望的骂声夹杂了怨灵的哭号、如巨石的滚滚声、凡人们若有若无的逃亡声……以及夏木辰念咒的挣扎。
沈依望及时反应过来这个东西已是“老朋友”了,他大喝一声,瞬间崩溃数道阴影,直扑裂缝。夏木辰的身形素来迅速,携着万千飞花,宛若一道斑斓的光线,斗转星移间站在了沈依望身侧,左手握拳,向地面洒出花瓣,花瓣落及处,柔和的光晕如雪一般洁净了伤痕——裂缝似乎小了些许。见状,两人俱松了口气。
夏木辰看向沈依望的眼无端风情,道:“许久未合作,你我配合得不错。”
“……嗯。”沈依望不得不承认事实,幅度极其轻微地颔首,“净化之术似乎对裂缝也有用。”
夏木辰将花眠搭至肩上,扬首道:“当心怨灵卷土重来。真是奇怪,这个东西是怎么凭空出现的?总不会是从地里钻出来的的罢。”
沈依望蹙起眉头:“我用剑试探过,起初并无异样。”
突然,夏木辰脑海里灵光一现。他调动一切与沂原有关的记忆。早在多年前,韦释便说过民间闹鬼,然而待其走访大街小巷,却发现殊无邪祟。当时虽觉奇怪,却道无甚了不起……是不是从那时起,不,从很久以前,阴气的存在就无形而令人不察了?
细思极恐。夏木辰挑起眼,慎重地看向沈依望,道:“依我刍荛之见,这个怨灵很可……”
沈依望的眼睛骤然一亮,怒道:“当心!”手与口同步,他拽住夏木辰,猛然将其一抻。与此同时,一道血红的滚烫岩浆直冲天际,夏木辰正背对裂缝,尽管遭沈依望一拽,然猝不及防,依旧被其余威震出六丈之高!沈依望随之飞出,但他有所防备,不及夏木辰所受冲击之剧烈,堪堪稳住身形,死死拉住夏木辰的衣袖。哪知刺耳的“刺啦”声响起,袖子已经断了。
夏木辰被高高地抛了出去,姿态十分狼狈。他过分震惊,几年的懒惰怠工令其迟钝地、毫无反应地落下,眼看就要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巨坑。而沈依望的视线被聚拢的黑雾遮挡,竟无法判断夏木辰掉到哪里了。
千钧一发之际,耳熟能详的乐音传来——渡魂之乐。夏木辰脑海里的空白被惊醒,却太晚了!他头脸朝地,撞上了坚硬的地面,夏木辰的五官皱成一团,剧痛传来之际,发现自己又被抛起了!这回,夏木辰知道催动花眠了,花眠鸣了一声,却罔顾主人的命令,毫无反应地躺在主人的手里。夏木辰咬牙切齿地心道废物。可幸下一刻,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夏木辰的腰,修长有力、骨质分明。
“……”夏木辰抬起手挡了挡风沙,熟悉到不用回头都知道这双手的主人是谁,他识相地做了一只鹌鹑。
江逐一手搂着夏木辰,一手拨弦。从容如流风之回雪,有条不紊似四时之代序。果然,术业有专攻,渡魂之事还得江大人亲自做。顷刻间,阴气便溃散了,拔地而起的岩浆昙花一现消失无痕,甚至没有在地面上烫出坑洞。裂缝长长地横亘地面,狰狞如恶鬼的唇线——里面却也不见岩浆在翻滚。
沈依望看了过来。
夏木辰后背很疼。伸手一摸,摸到破烂的衣衫、裸露的皮肤、斑斑点点的鲜血,想必是岩浆喷的。他觑了觑江逐,江逐不动声色地放开手,指尖划过他的后背,背上的疼痛顿时减轻了不少,江逐平淡道:“擦脸。”
夏木辰习惯性照做,听话地抬手,发觉自己还握着花眠,遂漠然地随手一丢,花眠在地上蹦三蹦,愤怒地激鸣。夏木辰视若无睹,仔细地擦脸,脸上蹭破了几处。待夏木辰擦干净后,视线清明,花眠终于无可奈何地隐去,夏木辰毫无意外地见沈依望露出冷笑。
“江大人这么快便请示鬼王殿下了?”沈依望朝他二人走来,“当真来得巧。”话语听起来不善,然此刻的尧予君面对江大人,却没了誓不罢休的劲头。
江逐显然感受到了这一点,心里稍微有些意外。他朝夏木辰的方向示意,回答道:“他在这里,我不放心。”
夏木辰心中一暖,便忘了他与江逐之前的矛盾。沈依望也看了夏木辰一眼:“他是花蘅君,又不是无知小儿。江大人何须时时刻刻护着他?”
“这……”夏木辰夹在两人中间,只觉回到了从前,在清山中他的年纪最小,谁都可以逗弄他,显得他怎么样都低人一等、矮人一辈似的。当时很愤怒,现在却怅然若失,“我……”
江逐继续平淡道:“花蘅君在巴山成日养花养草,很久不曾修炼了。万一不小心被伤得深,怕是要闹的。”
夏木辰恼羞成怒,直接打断他:“胡说!”他蓦地想起两人的矛盾,便看江逐不顺眼了。
沈依望森然一笑:“如此看来,江大人和花蘅君果真感情甚笃。”
江逐淡淡地看向一边:“方才遥见花蘅君和尧予君使出的法术,我有必要解释一番,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此地的怨灵,再普通不过了,不是以往的黑雾。”
夏木辰登时愣住,再回味一番,才发现果真如此。沈依望冷了一冷,也意识到了。方才的怨灵没有聚集成蛇的形状,虽然很是浓郁,密度却不高。天界没弄懂黑雾的由来,以至于草木皆兵了。
这时,一批官府的人马匆匆赶到。韦宗睿率先跳下车,担忧地嚷道:“各位道长没事罢?”
夏木辰风度翩翩道:“没事。”
韦宗睿大惊失色:“夏道长,你的衣服,你的脸怎么都破了?”
“……”迎着韦宗睿以及一帮府丁的目光,夏木辰微笑道,“摔了一跤罢了。劳韦二公子记挂。”
江逐闻言,朝韦宗睿投去一眼。韦宗睿早就注意到了他:“这位道……这位是?”
江逐一身宽广黑衣,上袖银纹,这身装束偏于华丽,不似修道人。江逐淡然不语,夏木辰只好替他说道:“他是我的朋友,江大人。”
韦宗睿反应灵敏,见江逐并非冷淡不近人情之类,便大方地介绍自己道:“江大人好啊,我是韦府二公子宗睿,字仲愚。”
江逐颔首,若有所思。韦宗睿探出头:“您身后这位……”
众人转身,这才看见随宝车一同现身的绝。
沈依望的目光如长明灯般直直照向绝,面上多了几分警惕。绝埋着脸,缓缓拱手:“……卑职是江大人的车夫。”
韦宗睿道:“哦,车夫好。”
环顾四周,裂缝清晰地横在地上。韦宗睿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把地砍了一刀啊?还砍得这么长?我老远就瞅见了。”
他的话着实体现他这个人是一个纨绔子弟,没有本事。沈依望不想解释,江逐淡淡负手立着,绝一语不发,夏木辰道:“说来话长。恐怕不日有劫难降临。二公子若能联系上令尊,还望其速速归来。”
“什么?”韦宗睿知道摊上大事了,瞧着正经了许多,“难道沂原数年间发生的鬼事都是有征兆的,道长且细细说来……”
夏木辰长话短说。三人设下一阵,确认灾难暂且不会发生了,韦宗睿领着众人来到一处豪华的建筑——正是夏木辰之前看到的,建筑的牌匾是:韦卫客栈。
夏木辰赞道:“这家客栈想必是韦府的了。”
韦宗睿笑道:“是啊,客栈的名字是由家父及家母的姓氏组成的呢。”
众人鱼贯而入。客栈旁种了许多梧桐树,随风摇曳出凉意。老板显然是认识韦二公子,连忙迎了上来。韦宗睿打发走了一众府丁,道:“给本公子来……”韦宗睿回头一望,“五间上房!劳烦了。”
伙计正待吩咐,绝突然来了一句:“卑职身份低微,不配住房,恳请江大人允我守着宝车。”
“什么?没必要没必要,本公子多的是房,不差你一间。这位哥们怎可如此自贬……”
江逐淡淡道:“随他去罢。”
夏木辰眉峰一挑。
不出意料,韦宗睿只好道:“那便四间上房!各位请……”
上了楼,沈依望在入住前仍不忘对夏木辰道:“岩浆既出,若不能阻止异变,假以时日,此地离炼狱也不远了。”夏木辰眉心微皱,沉稳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沈依望复看了他好几眼,欲言又止,终究无话,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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