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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第70章


“你说什么?”

        元衿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下,舜安彦伸手要扶一扶,但还是如往常般悬了空。

        “这是山顶,你小心点。”他把眼前的东西都往后挪了点,让元衿周边的位置能更大些。

        他委婉地提醒了下,“很久以前,你说我算弯路。”

        而后自己又觉得突兀,“算了,不记得就算了。”

        元衿仔细想了想,刹那间想起那年在学校门口和闺蜜的对话。

        “我!去!堂堂鄢大少爷,偷听小姑娘说话!”

        “是你自己站在我车旁说的。”舜安彦比划下,“学校门口的停车场,你还记得吗?”

        元衿有印象,他们的母校穿过停车场才有美食,她和闺蜜在学校时经常路过那片边闹边胡侃。

        可这都多少年的陈年老案子了,他怎么还记得?

        元衿掰着手指数了数,“鄢少爷,穿前加穿后,这事至少过了十五年了吧?你竟然还记得?”

        舜安彦没辩解,为她画好最后一个指甲,收起甲油和小狼毫笔,道:“你不也记得偷袭我的事吗?”

        “被人打的这么疼,是人都能记得好吗?这叫记仇!鄢少爷,你这算什么?”

        “算……惦记校花?”

        元衿被口水呛了下,平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你说什么呢!”

        “诶!这真的是山顶!”舜安彦害怕她这不怕死的样子,站起来走到了她背后,替她挡住身后的山坡,“元衿,我们从来没好好说过话,能不能好好聊一次?”

        “为什么要问这句?”

        “和你比,我情商不够,你的话我真假难辨,但那句是真心话吧?我不太明白,你好像一直就很排斥我。”

        元衿看着自己还未干透的十指,抿着嘴不说话。

        她在逃避。

        舜安彦凭直觉就能感受到她的态度。

        他这几天想明白好多事,其中有一件就包括元衿这个人说话的风格,他仔细回忆了这些年她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快乐自由明媚,但不入心。

        非要细究,大约他不经意听见的那段,才是真心话。

        “今天不想聊也行,还想去哪里玩吗?”

        舜安彦不逼她,看看怀表,时间不过两点,反正康熙也不在畅春园,要知道他带元衿私出园子也得是明儿的事了。

        “香山?玉泉山?十三陵也行,就在这附近。”

        “上辈子就玩吐了。”

        元衿还在摆弄指甲,翘着唇怼了他一句。

        舜安彦正叹了口气,想自己被她吐槽被她怼的命运永远都逃不掉时,元衿从地上站了起来,站在定军上的山头,悠悠地说:“要认真聊,也可以啊。你说得对,我的话真假难辨,但对你我至少说过两句真心话,一句是你是弯路,还有句嘛……”

        舜安彦恍然记起,那年离京的大雪里,青山从疏峰递出的纸条。

        他一字一句地重复着:“iadmireatyourfortunewhichi’veneverhad”

        我羡慕你有我从来没有的运气。

        “鄢少爷,你讨人厌的地方就在,你有的选,我没得选。就算是康熙他们也不会硬逼你,甚至会纵容你的一些行为,比如放你和传教士出国。可我在他眼里就一条路,找个好额驸做个乖女儿,没劲透了。”

        元衿回首打量了会儿舜安彦,他这人清寡,向来都是不近人情、面无表情的冷峻,此刻却颇有些手足无措。

        “其实这根本不怪你,你的好和幸运与我何干?是我无理取闹,非要把气撒在你头上。”

        她从怀里掏了块帕子,狠狠地拧了两下指甲,只干了一层表面的指甲瞬间就剥落了下来。

        可甲油又岂是一时半会能由一块帕子擦干净的?

        元衿狠狠擦了多遍,怎么也擦不掉,最后狠狠把帕子往山风中一扔。

        “既然你问了,那我反思,以后我都不撒这种气了。”

        “诶!”舜安彦顺手一捞,拦截中了风中的帕子,“公主,我不是要和你说这个话的!”

        元衿绕过他去牵马绳。

        “我是公主,你让开,不许拦我!”

        “元衿!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我过得这么无聊,这么机械,什么好玩的都不会,要不是为了哄你我连冰激凌的口味都分不清。我也不会闹不会反抗,你羡慕我能选的路,其实都是别人铺好的,我只在当中选,从未出格过。”

        舜安彦拦住她的马,手搭在枣红马的马鞍上不让她上。

        “我还羡慕你随时能出格的勇气呢?话都是你说的,什么都穿来了,不闹点有意思的事,对不起穿来一场吗?你能替四公主争,为什么不替自己争一争?”

        “我争什么?”元衿美目一瞪,“你费尽心思把敏敏送回去,皇阿玛他们费尽心思要把你塞给我做额驸,不都因为我撑不住吗?”

        她的身体虽然没过去这么虚,但艰苦的条件不适合她,或许从生理上她就适合做个娇养的花朵。

        “就这?”舜安彦笑了,“身体不好能养,大漠去不了还有别的地方,天下那么大,你和那两块秃草皮较什么真?”

        “你说的简单。”

        “你看啊,你看得懂牛顿笛卡尔的论文,还能毫无障碍地翻出来。戴梓那个木鱼脑袋,我和他说力学说的嘴都瓢了,他都不明白,我要和你说,或者你来教,是不是已经都教明白了?”

        元衿嘴角翘了下,不得不承认,被一个从小人人都夸第一的家伙捧着,她有点点小满足。

        “所以呢?”

        “我们做点别的吧,把那些书把那些未来理一理,然后想想怎么做。万岁爷和皇子们想要您选个合适的额驸是他们的要求,怎么合适,是你自己的事,不是吗?”

        “谈何容易啊……”元衿话锋一转问,“皇阿玛让你去蒙古,你去还是不去?”

        “你怎么知道的?!”

        康熙让他选,在京哄元衿等着做额驸还是去蒙古安北将军台,但这事他从来没和别人说过。

        “五阿哥和你说的?”

        “我诈你的,看来我诈对了。所以,你去吗?”

        “没想好。”

        “你想去,不然你给理藩院拟条陈干什么?”

        他小声嘟哝了句:“没那么想去。”

        “去吧。”元衿拿自己的羊皮手套打了下舜安彦挡着马鞍的手,“待在京城也没什么正事做,你自己给理藩院写的条陈,自己要去做完。至于我……”

        舜安彦低笑了下,“你编一套能学的吧?四书五经对那种地方太虚了些。记得上次南三所前说的话吗?能不能让他们理解一些看到一些,从来没看过的东西?”

        元衿调皮地皱了皱鼻子,“还行,这算个正事,我答应了。”她翻身上马。

        “还有。”舜安彦又一次拉住了她的马鞍,“我想办法在走之前找人替你好好调理身体,你闲着没事,编编书调理一下,再想想另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不算弯路。”

        元衿一用力挥起马鞭跑了出去,跑出十来步,又驾驭着马奔了回来。

        马蹄滴答,绕着舜安彦不停。

        她扬着下巴,精致的眉眼傲然地说:“鄢少爷,喜欢我的人从学校排到巴黎铁塔,你现在紧赶慢赶也就在巴黎铁塔下了,你知道吗?”

        舜安彦转了转眼睛,和她做起了数学题,“这里面有一大半不在这个空间,另有的大多都在议亲,本来苏赫贝勒也排前面,但他刚刚自己退出去了。所以我这个位置,至少也在这里山脚下。”

        “哼。”元衿扬起马鞭疾驰而去,“快走了,你还要回宫挨骂呢!”

        舜安彦在落日前,就送了元衿回畅春园。

        赵进寿他们早发现五公主不见了,在园子里急得团团转,午后实在撑不住禀报了太后。

        太后一听差点没晕过去,着急上火地让人先去搜园子,搜得鸡飞狗跳也没找到元衿的下落,最后是锁拿了看门的侍卫才知道元衿和舜安彦跑了。

        “小主子,您可吓坏奴才了!”

        赵进寿见到元衿的脸,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直拿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

        “您再不回来,老太后就要撑不住了,奴才们更是魂都要散了。”

        “瞎说什么呢!皇祖母在疏峰吗?我去给她请安。”

        元衿把马鞭扔回给舜安彦,“这马不错,给我留着。”

        “本来就是给你的。”他把马鞭挂在马鞍上,小声说,“公主早点休息,我回京城去找万岁爷认罪。”

        “别自个儿去了,跟我走就行。”

        说话的是九阿哥,他和四公主一起搀扶着太后,正从畅春园东门里走出来。

        太后泪眼婆娑地扑上来,“元衿啊,跑哪儿去了?还好吗?”

        她拉着元衿的袖子衣服直打量,生怕哪里少块肉,“啊哟,你可吓死皇祖母了。”

        元衿扶住皇祖母,软言软语地安慰着老人家,搀扶她往园子里走。

        舜安彦目送着她离去,然后被九阿哥逮住了肩膀。

        “走吧,算账。”

        “是。奴才今日做错,任凭万岁爷和各位阿哥责罚。”

        他把元衿带出去前就有这觉悟,要是能逃掉一顿打,算他这回洪福齐天。

        九阿哥横他眼,从怀里抽出一本账本摔他脸上,“我先和你算银子的账!”

        “什么银子?”

        九阿哥恨铁不成钢,连声数落他:“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不一样呢,没想到和八哥十弟也差不多,钱,这是钱!咱们的钱!生意挣的钱!你怎么能忘记呢?本阿哥就是一只脚进棺材了,有人给我送账本,我也能跐溜爬出来,算干净了再钻回去!”

        舜安彦眉头直跳,边翻账本边嘀咕:“九阿哥,您可真什么都敢说。”

        九阿哥老样子的,从怀里掏出一把瓜子,磕了颗念叨:“你们啊,都是少爷脾气,心里都是大清的国库,嘿,我就不明白了,国库和你们有什么关系?那钱都不能说是皇阿玛的,那是大清朝的,上至王公下至县城的贪官,各个都能把嘴拱进去吃两口。而我这……”

        他豪迈地拍拍账册,“我这,是自己的钱。你快快看,你那个甜品一整个冬天卖的钱,合计五千六百七十二两六钱,我建议你啊出一半,和我合伙,把这东西往南卖一卖,两淮那帮贪官污吏爱吃着呢,狠狠拿去坑他们几笔!”

        舜安彦已然翻完,交换给九阿哥,“九阿哥经商奇才,是奴才沾光了。”

        “啊呀,是你们不上心,一群大爷。”

        九阿哥说着把账册揣在了兜里。

        舜安彦作揖问:“四阿哥精于刑名,三阿哥精于文墨,他们如今一个请旨刑部行走,一个请旨翰林院行走,您这天赋合该请旨去户部行走。”

        就他所知,就在几天前康熙还在骂骂咧咧,说九阿哥不找点正事干,每日鬼鬼祟祟没个正行。

        九阿哥冷笑了声,“舜安彦,你坑谁呢?你伙同我五妹妹撺掇我四妹妹去安北将军台,搅黄了大哥的军功,又一手逼得巴拜特穆尔回漠北,你心里对朝局清楚的和明镜似得,这时候你鼓动我干什么去户部?三哥和四哥,那都是心里存了点念想的,我?又没有念想,现在窜出去给谁找不痛快?”

        “九阿哥英明。”

        九阿哥倒在畅春园的矮墙边,继续磕着瓜子,还从荷包里掏了把塞给舜安彦。

        “陪我磕会儿。”

        舜安彦立在他旁边,文雅地磕了一颗,被九阿哥看到不满地撇了眼。

        “你,矫情。”

        舜安彦讪笑一下,九阿哥继续道:“舜安彦,我看了些你给我的书,其实没怎么明白,为什么洋人和我们想的完全不一样?还有那书里有说,他们竟然官方在海外开办通商?那又是怎么回事?”

        “就像广州的十三行吧。那些欧罗巴的国家大多地域狭小,这些年在到处通商行商,旁边印度有几个国家都建立了行商的站点,我与传教士乘船到印度时,就是那里的站点接应换船补给的。”

        “他们的国家到印度有多远?”

        “万里之遥。”

        “这么远他们都来?很挣钱吗?”

        舜安彦笑笑,点头又摇头,“茶叶、香料、布匹、瓷器、黄金,欧罗巴物产匮乏,这么一趟若成功一本万利。但又不止,几个国家同时抢夺的还有土地,还有当地的治理权。”

        “抢地盘抢到南洋那块儿了?”

        “呵,是啊。又是土地又是利益,那些国家岂能不动心。”

        “又是土地又是挣钱,我们为什么不能干?”

        “大清外贸通商,设粤、闽、浙、江四区,常年停泊只许广州十三行,且大多是他们来买。”

        九阿哥又塞了把瓜子在舜安彦手里,“这事听得我有点乱,但有一条我听出来了,有利可图。你说我要是想去看看,皇阿玛能答应吗?”

        舜安彦默了默,很直接地摇头。

        “万岁爷会打断您的腿。”

        九阿哥肥胖的身子往下弯了弯,摸着大腿,哭丧着脸说:“啊哟喂,我的好皇父诶,您的儿子们为了皇位打一架你都不会打断他们的腿!为了这种开疆拓土挣大钱的事要打断亲儿子的腿!”

        “九阿哥,慎言!”

        舜安彦此刻有些明白,为什么元衿悄没声地能和这位九哥来往多年。

        他的心思活络不同于清朝如今这些脑子里塞满了四书五经的普通人,他是个对外面的世界有好奇之心的“怪咖”,虽然这份好奇只出于本能,但在这环境里难能可贵。

        他笑说:“传教士每年来往很多,您找机会在御前循序渐进地提,万岁爷也喜欢那些玩意儿,说不准哪天就同意了呢?”

        “借你吉言!”

        九阿哥长叹一口气,指指前方的马匹。

        “正事都说完了,我还有个不怎么要紧的事得和你打个招呼。”

        “您吩咐。”

        九阿哥拍拍舜安彦的肩膀,“舜安彦啊,本阿哥呢是很喜欢你的,很理解你的。”

        “是。”

        舜安彦心里腹诽:九阿哥对他的喜欢是从那张冰激凌方子能挣钱以后,才与日俱增的。

        “你把巴拜特穆尔搞去漠北,我是充分理解你的,也很支持你嘛。送一个五妹妹身边的坏蛋滚蛋,留片干净的天,给自己创造点机会,然后表现的很大度很英勇也很体贴,换点我五妹妹的好感,这都是情有可原的!”

        舜安彦心里浮起了点不安。

        “九阿哥,您有话可以直说。”

        九阿哥咳嗽了声,看了眼天色,瞄了眼怀表的时间。

        六点半,差不多了。

        “我理解,不代表别人理解。”

        “然后……”

        “今儿宫里只有我空着,老四给了我两对成化斗彩,让我拖住你,他一个时辰前才能从刑部出来。”

        “然后……”

        九阿哥指指前方,半是怜悯半是幸灾乐祸地说:“准备挨公主亲哥的打吧。”

        舜安彦讪笑说:“九阿哥,奴才觉得,这才是正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

        晚?还是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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