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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蜚短流长


不过一|夜的功夫,羽林卫大将军齐欢是个断袖,且在宅邸堂而皇之豢养男宠的消息,就在京城的士族门阀中传了个遍。

        早朝一毕,齐欢在一众大臣看猴似的目光中,疾步走出太极殿,很快便出了宫。

        与他相比,为官多年的张颂就没那么轻松了,他也就稍稍走慢了些,便冷不防被围在了中间。

        “张大人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谁家还没个不听话的孩子,年轻人嘛!凡事图个新鲜,等他厌了、烦了,一切自会好的。”

        众人正不知如何起这个话头,只听礼部尚书徐良这一番话,便你一言我一语见缝插针似的议论起来。

        “谁说不是呐!齐将军英明神武,掌管几十万羽林军,凡事拿捏有度自有分寸,与我等凡夫俗子是截然不同的。”

        “对对对!如今齐将军可是皇上眼前的红人,自古成大事者多有癖,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没错,方才你我都与齐将军打了照面,瞧着面色,分明是面色红润,意气风发,凡事皆有两面,张大人,焉知非福啊!”

        “……”

        张颂强撑着含笑而立,却是满脸骚红,鬓发汗湿,心中更是憋闷万分。徐良一派这些老家伙们,个个面带揶揄,笑里藏刀,不过是想看他当众出丑罢了。若依着平时,自己官居高位,背靠大山,又哪里听得这些风凉话!

        都怨齐欢那兔崽子!

        张颂此时明明心焦气旺,却不得不客气相应,与身旁这些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老头子虚与委蛇,心里头窝着的一团若能吐出来,定是个十足大的火球。

        这时,他从人缝里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向众人草草行礼,挺身挤出人群,追了过去。

        殿前的石路上,前有一人昂首阔步,后有一人微微猫着腰,亦步亦趋。二人前后走了百余丈,至四下无人处方才停了下来。

        张颂将将站定,便后退一步,抱拳屈身向前,深深作了个揖,道:“请岳父大人责罚!”

        在他面前站着的正是当朝宰相申道真,张颂的这位老泰山已是耳顺的年纪,却有着悬崖古松一般的身姿,佝偻但硬朗。他着一身金鹤暗纹绛紫锦缎朝服,花白长须垂胸,上下眼皮如同层叠的山岩,里头夹着两颗微微浑浊的眸子。

        申道真沉默片刻,便伸出枯枝一般的手,虚扶了一把,笑道:“什么责罚不责罚的,孩子犯了错,还要将大人抓起来打一顿不成?少年人心性不定,那是再平常不过了。迷途若能知返,可是金子一般的品行!”顿了一顿又道,“你回去之后,可莫要开罪齐欢,若叫我听说你责罚了他,定不饶你。”

        “是!孩儿明白!”张颂垂下的头又低了一些。

        申道真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就要走。

        躬身低着的张颂眼见着这道影子走出自己的余光,才敢将头微微抬起,谁知刚一直身,就见老岳父驻了足,忙又俯下身去。

        “永赞呐!”申道真只动了动下巴,并未回头。

        “在!”

        “我还听说,齐欢的院子里有一位……”

        “您放心!”张颂不敢让他再说下去,忙接口道,“我回去便责令人将那东西撵出将军府,这等不知礼义廉耻的宵小之辈,定不会再让他污了您的耳朵。”

        申道真捋了捋胡子道:“细想,这世间又有什么难办的事情?怕只怕成了事,伤了感情,你我都是重感情的人,若惹得孩子不高兴,咱们的心里又怎么会痛快呢。”

        “岳父大人说得哪里话,齐欢又不是那没有脑子的愚钝之人,怎会不明白咱们的苦心。况且,即便您不开口,管教他也是我这个舅父的分内之事,岳父大人,请放心将此事交予永赞罢。”

        听到申道真细问传言,张颂心里头就陡然生出一阵慌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脚下虚浮,气息微喘。

        幸而他没再追问,只在原地叹了一叹,便向不远处的轿撵走去了。

        人之老矣,步履拖沓,可这一步一步在张颂听来,却是如山崩一般的巨响。

        张颂抬起头来看看天色,心中忿忿,齐欢这小兔崽子,自己在这熬尽心力为他鞍前马后,他怕是连回笼觉都睡醒了。

        关于这一点,张颂倒是真冤枉了齐欢。

        他出了宫门,便策马向城西奔去。清早路上行人不多,齐欢挥着马鞭,扬尘飞驰,一炷香过后,便在一家名为“豆腐铺”的小作坊门前停了下来。

        一位白胖妇人走了出来,笑吟吟地道:“清早的餐食齐备,咱们有豆腐丸子,豆腐包子,还有香煎豆腐贴,公子您来点儿什么?”

        齐欢从马上一跃而下,妇人才看到他一身官服,面色一惊,随即垂首含胸,恭敬起来。

        齐欢摆摆手,“来一碗豆腐羹,我要带走。”

        “豆腐羹炖煮时间久,还要稍等片刻,外头寒气重,大人不如到里头歇一会儿罢。”

        “不必,”齐欢撩起袍裾,往门前的石凳上一坐,“你且去忙,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妇人点头退了进去。

        齐欢所说的豆腐羹,是将长、阔、高约半尺的豆腐整块放入高汤,微火清炖好几个时辰制成的,豆腐入味而不散,舀出来,兑上一大勺清亮的鸡汤,再撒上一把绵软黄豆,浓香不腻,滋补可口。

        可直到将这一碗豆腐羹拿在手里,齐欢却犯了难。

        骑马颠簸,到了家豆腐怕是要碎了,可若不骑马,羹汤定会凉透。

        他思忖了一会儿,让那妇人把碗换成小瓦罐,以沸水煮至烫手,盛入豆腐羹后密封并以厚棉布缠裹起来。

        待收拾妥当,齐欢付了十倍的银两,左手托罐,右手牵马,竟慢慢走了回去。这一路上,行人越走越多,他身着官服,很难不令人侧目。

        齐欢倒是不在意,只是心里想着,这番走下去,豆腐羹即便不冷也没有什么热气了。

        到了家,辰时已过,日头也有些刺眼了。

        一青衣小仆闻声赶来,接下套绳,栓了马,又将身后的大门紧紧关上。

        “将这瓦罐拿到厨房用文火煨着……算了,你且交给老主厨罢,轻点儿,莫摇晃,告诉他这是城西的豆腐羹,他知道怎么做。”齐欢吩咐罢了,却见小仆神色慌张,欲言又止,便续道,“怎么了?有事就说。”

        小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齐欢的心随着瓦罐的骤落几乎跳了出来,刚要发火,便听那仆人道:“将军快去前厅看看吧,方总管都跪了一个清早了!”

        “哦?”齐欢揶揄道,“这家伙是知道感念我的养育之恩了?”垂眸见小仆哆哆嗦嗦,一脸满脸堂皇,轻笑了笑,便转身去了前厅。

        方益达正在前厅跪得踏实,嘴里含着小仆硬塞进来的桂花糕,桂花糕扎实绵密,还未在嘴里化开,他就见齐欢走了进来,差点儿当场噎死。

        齐欢递过去一杯水,看他面目扭曲地饮尽,才道:“不错啊,跪着反省还有东西吃,你还挺有人缘。”

        “将军明鉴!我跪在这里才不是为了反省,而是为了给咱们府里的兄弟们自证清白!”方益达一脸倔强,只是后槽牙像被桂花糕黏住了似的,腮帮子上下翻涌,好不滑稽。

        “什么清白?”

        “那消息……绝不是咱们自家人传出去的,我敢以人头担保!”

        “什么消息?”

        “就是……就是……将军是个断袖的消息……”方益达眼见着怂了,跪在地上臊眉耷眼的,“今早将军前脚刚走,张大人府上的小玉就过来给我传了信。说……说眼下京城都传遍了,大家都说,将军您是个断袖,还在家里明目张胆私养男宠……京城的这些个官宦世家有哪个不是看着光鲜,内里子都烂透了,如今反而逮着将军的私事落井下石,实在是奸猾得很!”

        “所以呢?”齐欢盯着又怂又勇的方益达,不亦乐乎。

        “可这消息绝不是咱们府里的下人传出去的!昨日,张大人走了之后我便召集了所有人叫他们保守秘密,虽说他们大多是半大孩子,但个个都知道轻重,不会……”

        “我知道。”

        “将军知道?”方益达跪着转了个向,一双小眼瞪得溜圆,“那……是谁干的?”

        “我。”

        “……”

        “傻了?”

        “将军你你你……为何啊!”方益达自顾自爬起来,满脸写着“糊涂”二字。

        “这个咱们改日再说,陆先生起了吗?”

        齐欢心里有所挂念,眼下看方益达也没什么事便转身欲走,方益达急忙跟上。

        “昨夜我瞧见后院三更天了还亮着灯,想是陆先生很晚才睡,早上我叫人往后院传了几回饭,都说人还没醒呢。”

        齐欢蹙眉叹了口气,脚下却越走越快,“日后若我不在府里,你亲自去,就说让他吃饭是我的意思。若他实在困倦,就吃完了再睡,总之,早饭是一定要吃的。”

        “可、可……”

        “可什么可,有话就说!”

        “陆先生若是生气了,罚我们……该怎么办啊?”

        齐欢停下脚步,看着方益达,肃然道:“放心吧,他没那么大脾气。”

        方益达缩着脑袋应下了。

        “你去找老主厨,将豆腐羹端来,我去后院看看。”

        说罢,齐欢便疾步离开了,直到陆耽的卧房门前,他才将步子放缓。站在门口愣了片刻,他轻推房门,垫着脚尖,走了进去。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是陆耽身上的味道。

        齐欢脱下朝服,轻搭在椅背上,慢慢靠近坐在陆耽的床沿。

        床上的人秀眉微蹙,鼻息浅浅,大概是睡得热了,衾被团成一团被他抱在怀中,寝衣下露出大片的后腰和清瘦的小腿。

        如同昨日那一晚,旁人睡一|夜,起来便是神清气爽,可他,总是睡得脸色发白。

        齐欢目光缱绻地看了一会儿,便伸手为他理了理纠结在面中的长发,又拉了拉寝衣。

        这细小的动作竟也将他惊扰了,齐欢立即停手,却已来不及。

        陆耽微微抬了抬下巴,自睫毛的缝隙向外瞧了瞧,便揉了揉眼,喑哑道:“阿欢,你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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