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真岛诚，池袋闻名遐迩的“麻烦终结者”，曾经混迹不良集团，现在是安安稳稳的水果店老板，业余爱好是观察池袋混迹西口公园的各种人，也经常为池袋街头和平贡献微薄的力量。

        最近，真岛诚注意到池袋西口公园，有个很吸引人的女性长久停留。

        那位小姐桃腮粉面，乌发如云，气质柔和如水，即使穿着简单素雅的长裙，也有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她总是坐在公园长椅上，望着往来的人群长久出神。

        这里为大家简单介绍一下池袋西口公园。它的面积不大，但附近有丸井百货、东京艺术剧场等光鲜亮丽的商业场所，拜地理位置优越所赐，西口公园永远不缺乏人群与活力。公园中央的音乐喷泉周围是圆形广场，这里通常是少年少女们搭讪约会的地方，也有来这里练舞蹈或者搞音乐的人，肢体悦动，放声高歌；公园旁的东京艺术剧场前还有广场，于是那里的晚上通常会被滑板族和越野车爱好者包围；公园旁的公共厕所则是众所周知的“交易中心”，各色人群在这里各取所需，无人关心这交易究竟是什么……

        在这片小小的土地，池袋各色势力混杂一堂，慢慢成为大家心照不宣的中立区。总之，池袋西口公园在某种程度上是个非常重要，又非常麻烦的地方，稍通内情的人都选择不在这里长久停留。

        所以那位小姐在西口公园长久驻足的第二天，就引来了不良少年们暗中窃窃私语。

        有人猜她是在等人，有人猜她约人私奔，还有人猜她是离家出走。期间曾有警察上前询问，但她礼貌地微笑着打发了警方；也有不少男人仗着胆子上前搭讪，但无一不是铩羽而归。不良们也曾荷尔蒙萌动跃跃欲试，怀着好意、歹意挤挤挨挨上前搭讪，但她似乎对不良少年很有办法，很快就驯服了那些脑袋不灵光的小鬼，被他们簇拥在中间，露出温柔又脆弱的笑容。

        等真岛诚听说时，这位小姐已经在池袋不良中大名鼎鼎，“向日葵小姐”。

        为什么叫向日葵？真岛诚从小鬼那里得到的答案是，向日葵小姐笑起来很温柔灿烂，但她的笑容总是停留的很短暂，只有倦怠和悲伤会如影随形浮上眉间，就像太阳的影子。

        啧，考试从来不及格的家伙们，居然能绞尽脑汁说出这番充满诗意的话。可见这帮小鬼是真的被迷了心。

        真岛诚有点担心那位“向日葵小姐”引来乱子。

        这并非危言耸听，池袋大大小小几十个不良团体，往上数还有雅库扎、药贩子、“星探”（皮条客），各个头脑非凡，自有一套属于他们世界的逻辑。陌生漂亮的女性在这群人眼前频繁出没，绝非好事。

        但也不适合贸然上前搭讪，毕竟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好在真岛诚运气不错，没等他苦恼想办法，“向日葵小姐”就主动上门了。

        ——她来买水果。

        真岛诚家的水果店开在池袋西口公园不远，步行最多五分钟，价格在附近称得上物美价廉。所以在店里见到“向日葵小姐”，真岛诚也只是惊讶了一瞬。

        作为家在车站旁，见识过各色人群的水果店老板，真岛诚的搭话技巧自然比小鬼不知道高明多少，在介绍水果称重计价的闲暇，他已经和对方从水果聊到天气，又聊到西口公园，顺理成章说起家里在这附近开了好多年店。他自我介绍自己对池袋了如指掌，最近总见她在附近徘徊，问她是不是想找什么人。

        “向日葵小姐”笑容有些忧郁，摇头否认，却不说究竟。

        见“向日葵小姐”嘴巴紧的像蚌壳，真岛诚叹了口气，只能主动出击，“虽然可能被说多管闲事，但我还是想提醒小姐，独身在池袋街头长久停留是件很危险的事，尤其是，你还和那群容易头脑发热的小鬼们扯上了关系。”

        “向日葵小姐”表情一怔，茫然的表情终于变得真实，“非常感谢你的好心提醒。”

        她弯了弯眉眼：“我只是，对自己做出的决定有点茫然，想找个生动热闹的地方散散心，整理一下想法。”

        “原来如此。”真岛诚点点头，“那么请多注意一下周围吧。如果遇到问题，可以报我的名字。我是真岛诚，在附近略有些名声。”

        “向日葵小姐”闻言粲然一笑：“我会的，真岛先生。”

        真岛诚心中一动：这个笑容……怪不得那帮小鬼会叫她“向日葵小姐”。

        他平静的心湖泛起淡淡涟漪。

        因为这次热心搭讪，真岛诚和“向日葵小姐”熟悉起来。

        他在心里称呼这位神秘动人的小姐为“葵小姐”。

        与葵小姐关系拉进后，她除了在西口公园坐坐，也常来水果店闲聊。老妈看到年轻貌美的适婚女性登门，恨不得举双手同意这门婚事，好把家里蹲的儿子扫地出门，真岛诚面上洒脱地对此一笑而过，但心中也不无窃喜——他毕竟也是男人，怎么会没有被美人青睐的虚荣。

        葵小姐谈吐斯文，思路开阔，也确实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

        “……经济形势越来越差，生意也越来越不好做了。连白领也变得拮据，买高档水果的频率都大大下降。也不知道经济形势什么时候能好转。”和葵小姐并肩坐在西口公园的街头，看旁边人来人往，真岛诚随口说些店里的烦恼。

        葵小姐细细的眉毛皱起，“恐怕，很难。”她把真岛诚随口的问题当做真实的困惑，认真思考着回答，“国家经济形势从来和国际形势紧密相连，广场协定后，日本四十年发展积累被美国收割殆尽，几乎和健康人被抽空全身血液没区别，能维持下来都是万幸，但想恢复健康太难了……”

        真岛诚没想到能听到回答，表情惊叹地说：“好厉害，葵小姐！”

        “葵小姐？”美人困惑歪头的样子格外可爱。

        “你这样的大小姐出现在西口公园，可是很惹眼的。那群整天在你跟前晃悠的傻小子们，迄今也没要到你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就私下里给你起了个‘向日葵’的花名。”

        葵小姐倏尔一笑：“原来如此。”

        真岛诚说：“我一直以为精英人士都看不起整日无所事事的不良们，没想到你居然和那群小鬼相处的不错。”

        “大概，是因为相处的经验积累的很多吧。”葵小姐像是想起什么往事，脸上的笑容一闪而逝，“我的心上人以前可是很厉害的不良。”

        “诶？！”

        真岛诚望着身边仿佛永远笼罩着忧郁的女性，没想到她这样文静秀美、看似循规蹈矩的女性，居然也有叛逆的一面。人大概都会被和自己完全相反的异性吸引吧。

        “他改变了我对不良的看法，让我再次理解了‘凡存在必有意义’的含义。他是，”葵小姐停顿一下，思考如何措辞，“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真岛诚的好奇被提到最大，他一方面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男人才能令这位才华横溢的美人心折，另一方面也对未曾谋面的不良同僚起了竞争之心。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介意说说看吗。”

        葵小姐歪头看着身旁的男人：“那是个很长故事了，介意我换个地方，慢慢讲给你听吗？作为交换，把你的故事也告诉我。”

        于是聊天的阵地转移到西口公园旁的咖啡馆。

        葵小姐将她和她的不良恋人的故事娓娓道来，真岛诚跟着她的描述，认识了那个未曾谋面的青年。

        作为不良组织首领，打架功夫很差，但性格很好，拥笃众多，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

        葵小姐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很多外人都不理解，为什么打架最弱的真一郎会赢得大家的信赖，成为不良组织的灵魂和心脏。总有人觉得，处在同样的位置上，他们能比真一郎做得更好。但我就是知道，只有真一郎才能做到那个地步。”

        她说：“不良大多是逃离家庭的未成年，缺乏同理心，对世界缺少依赖，却又极度渴望有值得信赖的模范指引前的方向。他们因为迷茫聚集在一起，几乎没有人能找到方向，更多的是因为一时迷茫而堕落。但真一郎不同，他给了他们聚集在同一面旗帜下的信念。他担负起了所有人的依赖，成为了所有人的精神支柱。”

        容光照人的美人支着下巴含笑，“所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最喜欢真一郎了。”黑白分明的眼瞳看向真岛诚，“因此我也很喜欢和他类似的真岛先生。”

        真岛诚猝不及防呛了一下。但他知道，葵小姐这句话并不是表白。

        “真岛先生和我搭话，既是担心我被这附近的不良少年欺负，也是担心我会哄骗那群孩子的坏人吧。”葵小姐笑着说出冷静推断的真相。

        真岛诚闻言摸着鼻子不好意思地说：“葵小姐都看出来了啊。”

        “代入真一郎的思路，你的想法又不难猜。”葵小姐笑意盈盈，“也许这就是曾经的不良头目特有的双重担忧吧？真是对后辈充满责任感的成熟大人啊，真岛先生。”

        真岛诚默然。

        他没有否认葵小姐关于自己的猜测。谢过送上咖啡的服务员后，喝两口热饮定神，他礼尚往来说起关于自己的故事。

        和葵小姐的恋人不同，真岛诚的不良之路全仰仗高中教育。

        真岛诚毕业于池袋高工，那是本地臭名昭著的恶党巢穴，每年都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学生被劝退学，抢劫、斗殴……任何邪恶毒辣之事，没有不沾的，素质好的会被雅库扎挖掘，个别行事毒辣的角色甚至连雅库扎都忌惮。被池袋警备署厌恶的称为“雅库扎预备军”。长在这样的环境中，真岛诚天然就是属于不良的一份子，和他混迹在一起的团体成员，也都是令人头痛的问题少年。

        但随着高中生涯的结束，他最终还是退隐了。没有追随自己的老同学，池袋所有不良少年的“国王”安藤崇的脚步，走向更深的黑暗，而是选择回到车站旁那个水果店旁边，整日里守着人来人往的店铺，除了帮各种各样的少年少女没解决烦恼，就是无所事事发呆。

        很多人不能理解真岛诚“十分没出息”的决定，但葵小姐却带着理解的神情，微微笑了出来。

        “真岛先生的选择也非常了不起。”葵小姐的笑容烂漫又诚挚，“肩负起属于自己的责任，同时维护身边的伙伴和社区，像故事里的英雄一样。”

        真岛诚端起咖啡遮掩表情，咕嘟咕嘟喝完整杯咖啡后，心情仍然没恢复平静，他感觉自己耳朵都快烧起来了。

        “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葵小姐你夸的那么好。”害羞的青年清了清嗓子，强行转移话题，“话说，葵小姐说对自己做的决定有点茫然，所以来池袋散心，可以说一说是什么决定内容吗？”

        话一出口，他的心就喊“糟糕”，交浅言深过问女孩子的心事，他大概要被葵小姐讨厌了。

        但想起来葵小姐已经有了恋人，他又心灰地觉得被讨厌也无所谓。

        没想到葵小姐居然连眉头都没皱，真的说起了自己的苦恼。

        “说起来也和我选择池袋有关。”她的表情有些困扰，“家里的两个弟弟现在正是青春期，都在不良组织里厮混。他们不爱学习，时常逃课，晚上瞒着我偷偷出门打架，然后早上像只狼狈的流浪猫一样，带着一身伤回来。每次被我逮住训话，他们认错态度都很诚恳，但那有什么用？他们下次还敢。真岛先生，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我真的很担心他们在外面出事。”

        “没求助过那位真一郎先生吗？”真岛诚说完才惊觉这句话酸溜溜的，连忙补救，“不是，那个，我是说，我老妈都没管过我，男性前辈出面大概更有用。”

        葵小姐的笑容顿时变得酸楚，她忧郁地轻声说：“我也很想，但真一郎在几年前被入室盗窃的不良少年失手杀死了。”

        那双悲伤的眼睛看着真岛诚。

        “所以，我才想知道，这些不良少年们整天都在想些什么。这世上为什么有那么残酷的人，既不在乎别人的生命，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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