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会议上的闹剧
假期结束，开始忙工作。我抱着厚重的材料，把每一句话都烙在脑子里，反复嚼烂熟透。小杨告诉我，背熟了也没用，这个土澳大哥是个妙人，聊着聊着就话题跑偏，不按会议流程走，说完一堆回到主题，又抓着某个细节不放，咄咄逼人，说话快如乱箭齐发，还极其喜欢用一些网上搜都搜不到的俚语，翻译组的人都说是他自己创造的短语。
连李雪儿那样老练的翻译大将都招架不住，每次听说这个澳洲人要开会，都会闭门不出提前修炼几天。
我感觉我要完蛋了，难怪李雪儿在国庆前辞职走了，我合理怀疑她知道国庆后这个澳洲人要开会。
话虽这么说，她确实教了我很多东西。
“你压力别太大，会给津贴的。”小杨安慰我，“部长说了，可以在这里过夜，加钱呢。”
我连连摇头，“我要回家见老公。”
“……”
小杨以为我是粘老公，哪里知道我是单纯怕。
重要的日子很快来临，10号这天我从早上开始就待在同传室里，适应了大概两个小时，中午出来吃了点东西，再提前进去做准备。
“你也太紧张了吧。”小杨关切地看我，“没必要，我没有那么菜，你不必一副挑大梁的样子。”
“……”
一来我担心辜负李雪儿耐心教导我那么多天，二来担心辜负赵诗茵的引荐，三来，如果我做到了，那是对我能力的肯定，说明我可以不靠孙书源过日子，独立生活下去。
部长说，这次如果谈拢了，我就是立大功，工资翻一番。
说不定比孙书源还多呢。
“诶，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小杨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过会儿记得上厕所，别到时候一紧张就……”
“明白明白。”我点头如捣蒜。
见招拆招，商务部翻译组对这位不喜欢按常理出牌的澳洲老板，策划了一整套专属方案：noahjones，矿石老板，有钱有权，当地名气很大，说话中气十足，喜欢先礼后兵。一般来说，会议刚开始的时候他会走流程，所以这里让小杨先来，等到后面聊飘了，再由我来对付。
下午两点五十，偌大的会议厅里先后进入许多穿着正装的男人，乌压压一大片，黑色，灰色，藏青色，全是深色，肃穆至极。
“好多男人。”我忍不住轻声感慨。
“有女人啊，不过不是管理层，是股东。”小杨抬了抬眉，“坐那儿呢。”
我顺着他目光看去，果然在中间某排靠右的地方看见一个长发波□□人，她穿着一身黑西，淹没在男人里，倚在座位靠背上，翘起二郎腿，高跟鞋悬在空中，一点一点。
她头发很长，挡住了半张脸，朦朦胧胧，隐约能看见烈焰红唇，绝对是个美艳的女人。
“董事长老婆啦。”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卢丽珍，我从未见过的美容院老板娘，那位每个月给我开满工资还允许我上班摸鱼的可爱女人。
不过……突然脑海里浮现赵诗茵。
这也是个出轨的女人。
“快到点了。”小杨看了眼大厅墙上的电子钟。
我和小杨坐在同传室里，等待会议开始。
座位一个个被坐满，那些西装革履正襟危坐的男人，在我眼里都差不多。我不禁在想，赵诗茵要找的男人，真就坐在其中吗？而且他们看上去都一个样子，她真能从中精准地挑出来？
忽然大厅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同传室隔音效果很好，我原先没注意，小杨则瞠目结舌盯着那里看：
只见赵诗茵和门口的保安起了争执，挣扎着想要冲进去，嘴里一直在喊什么，眼睛死死盯着某个地方看，好像找到了目标。
我心弦一紧，难道她找到那个和卢丽珍出轨的男人了？
隔着同传室厚重的墙面，外面喧闹的声音都能隐约听见。
她终于挣脱两个保安的束缚，大步大步往座位中间某一排一个穿黑西的男人那里走去，那个男人没注意到身后走来的赵诗茵，仍旧低垂着头和身边的同事商谈着什么，紧接着衬衫的后衣领就被赵诗茵攥在手里。
场面一时十分紧迫。赵诗茵一副要和他同归于尽的态势，男人惊恐万状，任凭她攥着不敢挣扎还手，前排座位上的卢丽珍也站起来，身体僵僵站着，所有人目睹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呆滞在原地不知所措。
原本我也只是一场闹剧的看客，但在下一秒，仿佛世间所有都向我重重砸来：
那个男人是孙书源。
而我从没见过的卢丽珍，就是刘月。
……
“万琳，万琳，你还好吗？”
小杨扶了我一把。
我眼前昏花一片，仰头看见同传室封闭的天花板，周围的空气似乎在一丝丝远离鼻尖，拼命吸气，呼气，才勉强存续。
“你还好吗？你、你脸好白。”
他推开同传室的门，想要向外面求助，我条件反射猛地打掉他的手，
“不要！”
我扶着墙面，坐回座位。
思绪完全进入一种放空的状态，那种感觉很神奇，我明明知道小杨在旁边对我说话，却什么也听不见，耳边持续的是一种空旷辽远的噪音。我盯着大厅里那两个说熟悉却也不熟悉的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
“万琳，万琳。”
小杨一遍遍喊我，几乎用哀求的语气，
“万琳啊。”
“我在。”
耳边的忙音退去，一股油然而生的力量促使我从刚刚游离的状态里归来。
“那个澳洲老板进场了。”他感到为难，“你真的没事吗？”
“没有。”我斩钉截铁，重新戴好耳机。
传说中连李雪儿都难以招架的澳洲老板，大步大步从厅堂外走进，走到座位上才把墨镜摘下来，然后捋了捋头顶的棕发。
在此之前的几分钟，赵诗茵已经被保安带出会议厅。
孙书源，还有，刘月，或者说是卢丽珍，以及周围所有一切目睹闹剧后的人，都装作无事发生一样，收敛起所有复杂变化的情绪。
当然，我也不例外。
“开始了。”小杨说。
……
我不太记得接下来的四个小时是怎么度过，我大概注意到会议厅墙面上端的窗户，天色由白色变成昏黄，再变成黑蓝色。
这四个小时内，水杯里的水一点没少，我也不觉得渴。
简直不像个活人。
四个小时的谈判结果是，琼斯先生同意这笔交易，合同已经拟好。
他和之前一样都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后来的周部长曾不止一次吐槽过他这样的人是怎么把生意做这么大的……据说，在听见我说话声音后，他脸上的神情瞬间舒展开来，之后的一切流程都变得顺风顺水。
会议结束后，他说我肯定和他之前见过，果不其然，那天在画展上偶遇的外国夫妻，正是他和他老婆。
小杨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我打头阵，说不定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等会议厅里所有人散去，我才从同传室里走出。
筋疲力尽的感觉，却很轻松。
“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小杨说，“身体要紧。”
“没关系，我回家就行。”
我拎起包，鞋跟踩在瓷砖上，目光聚在脚尖，思绪防空。
想起自己重回人间的这六个月，从不谙世事到如今在事业上立足，从受困于所谓的婚姻家庭到现在从容不迫地对丈夫隐瞒自己一切心思和行动，我以为自己用一种很快的速度觉醒，一方面接轨原有的人生一方面又活出新生，殊不知从头到尾都处在对方设好的圈套里，我从一开始深信不疑的，全都是幻象。
可我习惯了温存的假意爱情，初来乍到懵懵懂懂之下有个自称丈夫的男人百般体贴关怀，如何能不接受。但我蠢就蠢在明明已经察觉他有端倪，还反复劝自己不要多心，而是无条件信任。
殷维多次尝试把我叫醒，是我沉沦其中不可脱。
还质疑他，告诫他别来打扰我的清宁人生、安稳婚姻。
难怪他总说，不能把所有都告诉我，确实如此，一个在危楼里怡然自得的人只有在经历地震后幸存，才能切实体会到自己愚昧之至。
……
“你回来了。”
他坐在茶几前抽烟，烟灰缸里已经有四根烟头。
“嗯，”我放下包。
“臻丽那边事情很多吗。”
“是的。”我回答，“你那边事情也不少吧。”
他没有抬头，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
“你怎么知道。”
“听说今天有个会。”
“听谁说的。”
“很多人。”
我哽咽了一下，有很多话涌上喉咙，一时分不清先说哪句。
“哦，”他点点头，面无表情，“然后呢，听到了别的什么？”
“没什么。”
走向洗手间没几步，心里压抑的火忽然在某一秒油然而出，我冲到茶几前，抽了他一巴掌。
“卢丽珍就是刘月吧。”
他仰面躺在沙发上，眼睛望着天花板。
“远方表妹……她都四十五了，有丈夫，有个二十岁的女儿，”
我都难以相信自己说出来的话，
“你说她是你远方表妹，请来照顾我。”
我攥紧拳头，盯着茶几上的烟灰缸，
“这烟很贵吧，换作几个月前你在工地搬砖，几天的钱挣得这一根啊。”
孙书源缓缓坐起，抬头盯着我看，眼底平静没有一丝波澜，这样的反差忽然让我害怕，想起之前他在厕所门口说的话。
他毫无征兆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我下意识后退几步，远离茶几。
“你想怎样？”
我陡然提高声音，至少得让隔壁殷维听见。
“你在怀疑我出轨。”
孙书源十分平静地陈述。
“对，我是。”在意识到他可能对我动手后，我不得不降低态势，避免将他完全激怒，“我之前那么相信你，你却连同那个女人一起骗我，我是你老婆，你居然叫情人过来照顾我，她还是我老板。”
听我陈述完，他脸色比刚刚稍微舒缓些。
“我不爱她，只是有其他原因。”
“什么其他原因？”
“我不能说，你知道了也没用。”
“担心我去你公司找你闹事吗！”
此话一出，我瞬间陷入恐慌。
之前去他公司那次有殷维帮助才不至于露馅，没有监控佐证加上我一直装傻不提，孙书源才能够误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
他看我的目光陡然一紧。
“你、你会吗？”
我攥着拳头，绞尽脑汁，我得尽快想个办法离开这里，否则真不知今天晚上该如何收场。
“我目前不会。”我挺直了背，仰头与他对视，“以后你如果再出轨，就说不定了。”
“你知道我公司在哪儿，我什么职位，办公室在几楼吗？”
他咄咄逼人地追问，步步靠近我，“这些你都要知道，你才能去我单位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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