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杯热水带来快乐

我的身体仍处于僵硬酸痛的糟糕状态，胃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而抽痛。

        也许我应该尽快接受一个事实，一个我真真切切地来到了一战后德国的事实。

        我用手撑着椅子慢慢向下错着身体以便我的短腿能够碰到地板来站起身，我面对着存书的玻璃柜看着我现今的样子。喝到

        苍白的脸上有着点点雀斑，两颊的婴儿肥并没有因为大病而消去太多，跟冯耶尼克先生一样的金色卷发短短地垂到耳边，还有灰蓝色如雾蒙过天空的眼睛……很好，标准的“雅利安”相貌，很安全。

        “克拉拉，你不是最喜欢吃香肠了吗？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在玻璃上看到冯耶尼克先生逐渐靠近，我转过身看到他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我们的小耶尼克先生，他清澈漂亮的蓝眼睛注视着我，手上还扶着牛奶瓶子。

        我把视线转给大耶尼克先生，冲他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原谅我无法对一个陌生的，还如此年轻的男人喊爸爸，而且我的嗓子很干……我真的很想喝热水。

        我咽了咽几乎没有的口水，最终还是打算说点什么，我张嘴期望能够发出点声音，即使我努力使舌头活动起来，但出来的只有“嗬嗬—”沙哑的声音。

        耶尼克先生看出来我想说点什么于是弯下腰把耳朵附过来，我再次艰难地张开嘴用气声说话。

        “热水……我想喝热水……”

        耶尼克先生满脸歉意，对我说：“热水？抱歉宝贝，我们家里没有茶了。”

        “不要茶……我要热水……”

        “不要茶要热水？”

        “对…热水，就是烧开了的水…您能明白吗？”

        “额……好吧我看看有没有热水…”

        热水就是热水啊！我不要茶！我就是要热水！难道你们都不喝热水吗？啊？

        ……对不起我忘了他们好像确实不喝热水。

        耶尼克先生又离开了，被放在小椅子上的小耶尼克先生很乖地自己扶着奶瓶在喝，我伸手戳了戳他鼓起来的脸蛋，结果这时他正好松开了瓶子，嘴里的牛奶直直喷在了我的脸上。

        啊这个小坏蛋还在咧着嘴“咯咯”地乐，生活好难啊……大小耶尼克先生似乎都不太靠谱……1919年、1929年、1932年…该要想的事情太多了。不，我应该先想想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吧。

        耶尼克先生成功为我烧了一壶热水让我十分感动，我在吃了一些小饼干作为晚饭之后身体总算充实了一些。我和小耶尼克先生一起被抱到楼上，耶尼克先生亲吻了我的额头而后带着小耶尼克先生关灯离去。

        我久久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浑身的无所适从让我难以入眠。

        当我刚睁开眼面对周遭接连而来的一切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去想关于自己的事，而当四下寂静，那种沉默与昏暗便席卷着位于异时空的恐惧汹涌而来。

        未知的恐惧与慌乱充斥着我的脑子，来自十七岁的我的记忆与这具七八岁的身体无法相容。

        视觉触觉听觉，这种全方位的真实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谁，我真的来到了二十世纪初吗？作为一个德国人？我要用一个这样的身份去面对所有我所熟知而陌生的未来吗？我隔壁甚至还躺了一位未来的纳粹军官，一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可对“我”自己——作为克拉拉的未来我却丝毫不知。

        我怎样接受我突然成了另一个人，又或许我过去的十七年是大梦一场，如果我在这里，那我曾经的父母亲友又该如何？而在这里的这位耶尼克先生，一位父亲，他又是怎样失去了他年幼的女儿换了我这样一个人。我感到自己被搞笑的命运戏耍，我被无情地剥夺了我十七年的人生，而现在又剥夺了另一个可怜的小姑娘的人生。这种无法为外人道的情感困扰了我整夜，仿佛我只要一闭眼这世界便会突然消失。

        ……

        外面的阳光投在我的身上，把被子烘得暖和，我又醒了，看来烦恼没有影响到我优质的睡眠…

        深吸一口气接受我还在1919年，我首先必须要对自己和这个家有所了解。但除了耶尼克先生我也观察不出其他什么来了。

        布鲁诺冯耶尼克先生，从姓氏不难看出他是贵族出身，不过具体是什么级别的贵族还很难断定，我薄弱的文化知识不提供此类帮助。他很爱书，家中几乎所有的柜子都是用来存放各种书籍和文件夹，地板上也是堆放着来不及收纳的资料。很高兴的是，他显然有工作，会在工作日早上带着公文包离开家并在晚饭时回来，生活相当规律，这基本可以证明他没有什么不良爱好或是…大家知道的，二十世纪初的人们私生活也是相当混乱。

        没有母亲，照片上的耶尼克夫人年轻靓丽，所有的相框都被耶尼克先生仔细擦拭过保持明亮，在离婚与去世间，我更相信后者。

        我，克拉拉冯耶尼克，一位七岁的漂亮小淑女…算了不说自己了。

        阿诺冯耶尼克，一位未来的恶魔，每天除了睡觉就是睡醒哭泣和吃饭，此刻正在翘着脚摇晃并悉心品味自己手指的味道。

        “孩子们，来吃饭吧！”一声高而尖的女声从厨房传来。

        布兰登夫人端着盘子一扭一扭地走出来，冯耶尼克先生上班时她便过来照顾我们，她是个和善的胖女人，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肉快要把眼睛给挤没了，我想阿诺躺在她肉乎乎的怀抱里一定很舒服。

        “外面的天气很糟糕，一辆没有礼貌的车就这么开过去，把地上的水都溅到我的裙子上…”

        “我刚买的新裙子！自从我丈夫说我花钱多我就没再买了，这是最后一条新的了！”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不需要任何人的回应，她只是想说而已。

        讲到这里她似乎想到了更生气的事情，眉头皱在一起，连脸上的肉都开始抖动。

        “我的丈夫，要不是他被辞退了…那些老板那些该死的…噢，我是说——”她顿了顿，“真是讨厌，那些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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