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父亲和伯父的“战争”
克劳斯伯伯也是一等奇怪的人。
我回到屋内,坐在桌边拆开了阿诺写的信:
亲爱的克拉拉:
很久没有见面了,家里一切都好吗?秋天都已经快结束了,苹果酱应该做好了吧,老实说虽然学校里的伙食还是不错的,但我还是很想念家里的苹果酱。您寄来的包裹在上个月我就已经收到了,很抱歉一直没有回信。训练训练训练……没完没了的训练,我每天几乎是挨到床就要睡着了,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会向国家证明自己的才能。
我还是不太习惯给您写信,该说点什么好呢?噢对了,我们的教官,一个四方脸宽鼻梁的矮胖子,整天皱着眉头像个山上的黑熊,拉着他尖利的嗓子嚷嚷,说什么:你们这群愚蠢的,无能的臭小子!
嘿,弗里茨只是在休息的时候吹了个口哨,他就让弗里茨单独训练,弗里茨累的受不了了他就把弗里茨的头按到了泥坑里。于是后来一天晚上,我们把他的头用袋子罩起来把他踹到了泥坑里,让他也尝尝美味的泥水的滋味!
抱歉,说的有些多了,您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似乎经常说抱歉,不过您是知道我的。再多的包裹请不要再寄来了,我将前往波茨坦,但我无法回家。我会将新地址寄给您。
圣诞节见。
您的,
阿诺
把信折好,我看到信封里还附着几张照片,照片上金发的少年穿着军装别着一把小剑笑得灿烂,还有张照片——似乎是他们的班级合影,阿诺的脸可真够臭的,嘴角要拉到下巴上了,我往边上一瞥算是明白过来,那个“黑熊”教官正站在他旁边。还有许多其他的年轻人,他们无不健壮挺拔,毫不客气展示着自己的英姿。
是的,我们国家的年轻人们,我们德国的未来,他们理应如此骄傲。
我把信纸铺好,笔尖久久停留在一处熏染开墨色却不知落下什么字来,只好把纸又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去。最终我披上外衣出了门,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日历上写着今天的日子:1938年11月1日。
1919年
我拿着报纸冷静了一下,我现在着急父亲那边也毫无用处,还不如等到回家再了解,于是把报纸叠了几折放进包里,又继续拉着卡尔去上学。
无聊的学校生活又开始了,说实话我在学校也没有什么朋友,毕竟我心理年龄比我的同学们都大了十岁,我该怎么跟他们一起玩?从另外一方面讲,从开学就没有什么人主动接近过我,我搞不明白是我长得丑还是怎么样。卡尔确实是个例外,但我也不清楚我和他算不算是朋友。
德语课一如既往地吵闹,说话轻声细语的诺瓦先生无法震慑住这些小恶魔,他扶了扶眼镜深吸了口气,拿粉笔重重地点在黑板上,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向我们大喊。
“安静!安静!孩子们安静下来!”
温柔先生即使如此大喊却仍然显得文弱可欺,不过同学们总算消停了一些。诺瓦先生开始发了诗歌讲义叫同学起来念,可被叫到的同学念的磕磕绊绊,有许多词都念错了,再换也尽然。最后是卡尔,他非常流畅地念完了这段诗歌,并且在诺瓦先生的提问下完成了对作者的介绍。在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他早上念报纸的“义举”,顿时对卡尔肃然起敬。
这家伙是个天才吧,绝对是吧。
让人痛苦的德语课终于结束了(即使它现在是我的母语,我也没有觉得它更和善一点),到了数学课我就拿着课本画小人,不停地点着小点,身存于课堂,神游于天外。
“冯耶尼克!你起来回答一下这道题!”
这一声点名,让我的神思陡然被拉回,浑身一抖猛地站起来。
“答案是349,博格先生。”
我看了眼黑板,说出了答案。但全场陷入了令人疑惑的沉默,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了同样站着的,瞪大了眼睛惊诧地看着我的卡尔小天才。
我于是到了今天才意识到情况并不对劲,因为下课卡尔来找我的时候,同学们的表情无不透露着不自然的尴尬,更有胆大一点的对着我们说:“冯……施特劳斯,你真是怪胎!”
我要晕过去了,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们总是疏离我,怪不得只有卡尔来找我说话……
“我只是早一点看了书,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卡尔反驳,不过这种表达似乎让对方更难堪了。
我难以形容这种被当成学习异类的感觉,毕竟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只好拿出惯用的“这题我做过”,企图跟同学们拉近些距离,不过他们也不在意我说了什么,说话的那孩子撇了撇嘴就走开了。
跟卡尔走在回家的路上,跟他说起今天的事情,他的反应同样惊讶,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我到今天才知道自己人缘的问题所在。我很无奈地看着他,同样不明白为什么他既然知道还要如此与众不同。
“当然,也有你姓冯的原因。”
“什么?”
“贵族可不多见,在我们这个小学校,所以他本来想连着你一起骂结果只骂了我啊。”
完全忘记了,我一个平民老百姓怎么会有出身贵族的自觉呢?
“那我数学又好又有钱,你还来找我玩哦?”我笑话卡尔,想知道他怎么就愿意跟我玩呢。
“因为你长得漂亮啊。”卡尔脱口而出,语气自然。
我被卡尔直白的赞美弄得反而浑身不适,这这这,我能说他肤浅吗?卡尔也被自己顺口说出的话惊到了,一时间手足无措,“哎不是,我不是说你漂亮,啊也不是,我是说,我是说……”,他摆手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最后烦躁地抓着自己杂乱的黑发遮到额前,又捂住了自己通红的脸蛋,只剩下一双绿眼睛闪躲我的目光。
我拍了下他脑袋,乐不可支,“快回家,笨蛋。”
被卡尔逗笑的好心情紧接着就让回家时迎接的低气压打散了。穿着军装的男人翘着腿随意自在地坐在沙发上吸烟,面对皱着眉头散布阴云的我父亲。
“你看看,最后还不是要我这个穿着军装的恐\怖\分\子来给你擦屁股。”军装男人戏谑地说到,向父亲吐了口烟圈,“是吧,教授?”
“我没有让你这样做。”
“别开玩笑了,现在你是站在了这里跟我说这种话,不然呢,跟着他们一起去蹲监狱?”男人放下了腿,直立起身子注视着父亲。
“警察打伤了工人要受表彰,工人打伤了警察要去监狱,这是什么道理?这是什么道理!”
“你觉得共/产/党上台了,你还能站在温暖的房间里,站在地毯上抛洒你泛滥的同情心吗?醒醒,你姓冯,工人,农民,共/产/党,跟你都有什么关系呢?你要把房子卖掉,让你的儿女饿肚子去接济他们吗?不能就给我闭嘴。”男人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把一根烟递到父亲的嘴边,点上了火,“好好想想,布鲁诺,好好想想你是谁。”
父亲静默着,升腾的轻烟飘散在空气中遮掩他的表情,他就像一尊雕塑伫立在那里,用艺术家也难琢磨的眼神直视着军装男人,如同大海沉静却暗潮翻涌。
我心知这是场意识形态的对抗,只想快点逃离,可天不遂人愿,我刚要悄悄走上楼梯,那军装男人就转过了身看到我,他突然就笑了起来,向我张开双臂,“我的克拉拉宝贝,快过来让我抱抱。”
看着变脸怪军装男,我内心非常抗拒,但男人真诚的表情让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好一步一步错过去,努力延长时间。
“上楼去做你的事情吧,克拉拉。”父亲终于讲话了。
感谢老天,感谢您父亲!您解放了我!
我点了点头就毫不留恋地迈上楼梯,只听见身后男人调笑式的抱怨:“无情啊,真是无情啊,我的侄女都不让我抱一下。”
“克劳斯,我希望国防军少校还没有闲到要开一些无聊的玩笑来打发时间。”
“好吧好吧,圣诞节前回家,布鲁诺,就这样。”
直到听到大门开合的声音,我才确定军装男人已经离开了,他是谁?我的伯父?他似乎与父亲并不对付。圣诞节前回家?我要见到我其他的亲人吗,我并不确定我做好了准备,不过既然父亲没有发现我的不同,那但愿他们也是。
我回到房间,恰巧立镜摆在桌边,我想起卡尔可爱的赞美,于是又站到镜子前面仔细地观察起自己的样子。
该死,我们的审美一定是有差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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