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困惑

我目光短浅，我愚不可及，我感到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自以为能“拯救”谁，然而事实上这似乎除了满足我的虚荣心谁也没能帮到。这种由家庭耳濡目染的仇恨无处消解，无辜的人被扣上泄愤的帽子却要费尽心思证明自己无罪，这本身就很荒谬。

        “抱歉，我明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弗雷德里克哭泣着说。

        “克拉拉，拉娜。”

        卡尔喊我的声音中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他拉着我的手臂，指着教室的方向：“下午的课快要开始了。”

        我头脑混乱，迷茫地点了点头，顺着卡尔的力道挪步，拉娜看着我和弗雷德里克有些犹豫不决。卡尔蹙着眉凝视了弗雷德里克两秒钟，然后快步地走向教室，拉娜没有再跟上来。

        “为什么他要来找你？”卡尔的声音尖锐，似乎有些气愤。

        “我希望校长能够惩罚那些男孩，但这伤害了他。”我惭愧地说。

        “你伤害了他！”卡尔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他是个胆小鬼！如果他生气他应该去找那些大孩子打一架而不是来找你！”

        “你说你要帮助拉娜，你为什么要帮他？”

        “难道这件事最开始不是因为他被欺负了吗？”

        “那是因为他是犹太人！”卡尔气喘吁吁，甚至松开了抓住我手臂的手，面对着我。

        我感觉我的心跳加速，甚至能听到血脉鼓动的声音，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此时它已经因为紧张而发烫。

        “你是说，因为他是犹太人，所以他就应该被欺负？”我艰难地开口，这样的疑问同样让我痛苦，因为我的伙伴与我的理念背道而驰。我的脑中突然闪现那日卡尔的话：“拉娜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叛徒”。难道他本就认为这是对拉娜身份的污蔑而不是对她正义举动的报复羞辱吗？

        卡尔似乎一下子泄了气，他看起来很难过：“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大家很容易不喜欢犹太人，这不奇怪，你也知道他们对我们做了什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想要对他负有责任。”

        是，我也无数次疑问，如果是以前的我，顶多会为朋友回骂几句，但我定不愿意插手这类事情，就像我不会因为在校园里碰到有日本血统的学长被喊小日本鬼子、被撞一下就写信找校长理论，而只会在内心愤慨。但我现在在恐惧，我恐惧一切让历史走入我记忆里残酷轨迹的线索，我试图去拨正，但只能被狠狠地打在地上告诉自己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

        我无法对卡尔愤怒，因为在他受到的教育里犹太人并不值得喜欢，而且他只是做出了旁观者再寻常不过的行为，拉娜的维护能够体现她多么的平等，体现她喜欢犹太人吗？也并非如此，她同样是出于对弗雷德里克的个人感情才挺身而出。当“犹太人”作为代称称呼在德国为数不少的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被认作另一类人对待了——在德国人或是其他什么国人之前先是犹太人。

        我也泄了气，我和卡尔像被挂在枝头淋了一夜雨的破布一样垂头丧气，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放学回家，我们两个人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我只能苍白地跟他说那些关于犹太的罪行不是真的，或者说不都是真的，而且一小群人的行为不能影响对一个民族的判断。

        但是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或者说该民族的这一小群人所做的行为对于民族的摸黑是否已经足够了呢？

        我已经搞不懂了，我想去找爸爸诉说，但我贫乏的德语又表达不清楚我的想法。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无论是谁，都不能以民族的理由去攻击无辜的人，任何时候这都是不正当的。不，我该说，以任何理由攻击无罪的人，都是不正当的。”

        爸爸把我抱起来轻轻地拍着我的手背，我看到台灯和火漆用的烛火在他平和的面容上映画，在他的灰蓝色的瞳孔流光溢彩，他总是对我和阿诺微笑着。

        “克拉拉，我很高兴你能思考这些问题……”

        柔和的灯光，温暖的怀抱，充满了抚慰的语气，困意包裹住了我，一切混乱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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