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遇鹤
瀛苏从书房出来,阿酥站在殿外廊檐下,小黄门元宝手里摆弄着一只做工精致的牵丝傀儡娃娃。
瀛苏看到那只傀儡娃娃时,竟觉得那小玩意儿的脸是仿着阿酥的脸制成的。
阿酥手里捧着那卷《孤山放鹤图》的画轴,兴致勃勃地看着元宝手下演绎的傀儡戏,身心沉浸在其中,主仆二人都未注意到后面站在的瀛苏。
元宝口中唱道:“我本玉京小女娘,观音为母僧为父,一朝嫁得白鹤郎,夜夜私语秉红烛……”
元宝还要唱下去,瀛苏重重咳嗽了一声,他连忙跪下行礼道:“圣躬金安!”
瀛苏上前,粗暴地夺下元宝手里的傀儡娃娃,他皱紧了眉头,对着地上埋着头的元宝后脑勺用力蹔了一脚。
元宝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要碎裂了,灵魂痛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抽离出来。
阿酥以为是自己和瀛苏在书房内置气的缘故,这位少年帝王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才这样狠绝地对待元宝。
她跪了下来,抱住还要蹔第二脚的瀛苏的腰求道:“阿苏,我不和你闹了,我听你的话,你不要把气撒到这个小黄门身上。”
瀛苏不为所动,对着地上的元宝脸上又重重踢了一脚。
元宝和着血吐出了一颗牙来,他不敢乱动,依然保持着蜷缩在地上的姿态。
廊檐下站立的其他宫人都对这个新来的小黄门投来同情的目光。
瀛苏有些疯症,在阿酥还没入宫时,这位少年帝王在深宫中压抑过度,服侍他的宫人都活不太久。
他内里的躁狂若发作出来,首当其冲受害的就是他的身边人,非死即残。
瀛苏推开了抱着自己腰的阿酥,提起嘴角流血的元宝衣领,对着他脸上又打了几拳,每一拳都把他脸上的肉打得变形。
“吾问你,你口中的唱词是谁教你的?”
脸上都是淤青的元宝耷拉着一只眼皮,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自……己……编……的……”
瀛苏将他一把扔在地上,元宝奄奄一息地侧躺在那里,他又对元宝的腹部踢了几脚,不耐烦道:“沈愚没教过你规矩吗?站得离你主子这么近,身上的尿骚味儿熏坏了你主子怎么办?”
太监因为身体有一部分残缺,经常会漏尿,若清洁不到位的话,身上会带有一股阉人特有的气息。
像沈愚这种品阶高的宦官,会定时更衣洁身,身上佩戴香囊,几乎没有异味。
瀛苏的脚正要往元宝的下身踢去,阿酥上前替他挡了一脚。
瀛苏这一脚正好踢在阿酥肋上,她捂着痛处,脸色像糊墙的浆糊一样,白的渗人,
她倒在地上,口中却还在为身后的元宝求情。
瀛苏的心抽痛了一下,他抱起阿酥,对着旁边的宫人吼道:“都是死人吗?还不去太医院请女医官来。”
琉璃也被瀛苏刚才那一脚吓住了,她被瀛苏这么一吼,双腿直打哆嗦,缓过神来,才下了隐霜台往太医院那里去。
瀛苏把阿酥抱到寝殿榻上,解开她的衣衫,查看刚才被自己踢到的部位。
他也慌了神,连连对她道歉。
“阿酥,吾不是成心的,吾真是个混蛋!”
他朝着自己面上狠狠掴了几巴掌,眼睛也是红红的。
阿酥只觉得肋上是钻心的疼痛,可还要劝慰他。
“阿苏,我知道,你很在意我。没有哪个人天生就懂如何爱人,都要经过后天慢慢学习的。”
“阿苏,我希望你对我的爱,是细水长流,是互相尊重,是恒久地把彼此身心托付给对方。不能因爱一人而伤万人,那你所有的孽都会报在你所爱之人身上,你不希望是这样的,对不对?”
瀛苏替她拭着额间的汗珠,自己的鼻头却是酸酸的。
“阿酥,吾对你有罪,吾此生难赎。”
阿酥并未听出这句话的真意,她摸着他的头安慰道:“阿苏,你既然有悔心,那就答应我,不要欺负我,更不要欺负我身边的这些可怜人。大家都在这四堵宫墙内熬着,就不要再苦他人了。”
瀛苏应允下来。
琉璃去太医院没有寻到医官,因为那些医官都被请去宫外的长公主府邸,回隐霜台的半道上,她一想到回去还得向瀛苏那个暴君回话,寻死的心都有了。
她一咬牙,一闭眼,一跺脚,正要跳到太液池里时,被一个人拽住了。
“小美人儿,何事这样想不开?难道是被情郎辜负了?”
琉璃睁眼,只见一位仙气飘飘的道长,他身穿素色道袍,头戴雪色幅巾,道袍外还罩着一件雾白色披纱,胸口处绣着一对高洁的白鹤。
太液池旁雾气缭绕,她只觉眼前人像是从《仙仗图》上飘下来的骑鹤神君。
琉璃低下头去,脸上飞起一片霞色,说话比平时还要软糯甜腻几分。
“道长,奴是隐霜台的掌事宫女,手上的差事没当好,怕被陛下责罚,所以才生了寻死的心。”
元闲扬了扬手中的拂尘,拉起琉璃的手温声道:“这样好的年岁,这样美的一朵花,小道替你算算,你今日是活还是死比较好?”
他让琉璃摊开掌心,在她掌上假模假样地摸了一会儿,嘴里叽里咕噜念着些乱七八糟的咒语。
琉璃一直瞟着元闲侧脸上画的那只凌云白鹤,这郎君的骨相生的真好看,人也温柔至极。
她寻死的心已经去了大半。
元闲与琉璃四目对接,他对她莞然笑道:“小娘子,你的命可真好,以后可是凤冠霞披加身,富贵官夫人的命啊!”
琉璃也掩唇笑道:“借道长的吉言,只是眼下还有一关过不去。”
琉璃将今日隐霜台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元闲。
元闲听到元宝被瀛苏踢伤了,眉头皱了一下,后又听到阿酥护着元宝,被瀛苏踢了一脚,紧蹙的眉头久久不能舒展开来。
元闲:“姑姑,小道精通医理,何不让小道随姑姑上隐霜台试一试?”
琉璃有些为难,瀛苏本就不喜外人过分亲近妙善夫人,更何况元闲还是个真男人,虽是道士,也不知是哪一派的道士,断了六根没有。
只是眼下别无他法,她权当死马作活马医。
琉璃引着元闲上了隐霜台,她让元闲先在望仙殿外等待,自己进去向瀛苏回话。
须臾间,琉璃踏着轻快的步伐跑到殿外,对元闲道:“陛下请道长进去给娘娘看诊。”
元闲跟着琉璃穿过层层珠帐,进到寝间处,正中是一张凤榻牙床,被垂下来的赤色鲛绡帐围得密不透风。
隐约可见帐中卧着一人,还有一人跪坐在她身旁。
琉璃口述着榻上卧着的阿酥的伤势,又从帐中牵了根脉线出来。
元闲通过这根细细的脉线感受着她的脉搏,他此刻的心是揪着的,五分苦五分喜。
苦的是二人只隔了一层鲛绡帐,他却不能像在玉京那时一样,唤她一声“酥酥”。
喜的是他也算见着她的面了,自苍州扶风郡一别,半年多再无她的消息。
瀛苏坐在帐内,替阿酥打着扇子,刚刚琉璃向他回话时,他怕阿酥的伤势耽误不得,才松口让元闲进来替她看诊。
阿酥侧着身子朝外,头枕在鸳枕上,看着帐外人影影绰绰的轮廓,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她还嗅到了一股佛手柑香味,更觉亲切。
帐外的元闲道:“娘娘的伤势不算重,服了小道的药,卧床休养个小半月便可痊愈了。”
元闲让琉璃递上纸笔,写下一张药方。
琉璃撩开帐子,把药方递了进去。
就是那一瞬间,元闲终是见了他朝思暮想的人一面,当看到瀛苏的手背贴在她面上时,他妒火中烧,脸上却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瀛苏看过药方,觉得没什么问题,让沈愚去太医院按方抓药。
阿酥正在闭目养神,她刚才听到元闲的声音,知他也是玉京人,却不敢在瀛苏面前多话,怕他又多心生疑。
瀛苏见阿酥闭着眼睛,放心地撩开了帐子,下了榻。
元闲对他施了一礼,瀛苏挥了挥衣袖,并不正眼瞧他。
瀛苏:“道长今日怎么出了白云观,是想出宫去长公主府看望皇姐吗?”
元闲:“小道听闻长公主殿下今日在皇极殿动了胎气,想出宫替殿下稳一稳胎像,毕竟小道的命,是殿下救回来的。”
帐内的阿酥咳嗽了一声,元闲与瀛苏皆往那边望去。
正在帐内给阿酥抹外用药膏的琉璃惊叫了一声,“血!”
瀛苏快步回至榻边,让人打起帐子来,他搂着吐血的阿酥,对杵在原地的元闲喊道:“道长,快来看看,吾踢的那一脚,可是把阿酥踢出内伤来了。”
元闲背在身后的手上的指甲都要嵌进肉里去了。
他在内心强迫自己只把榻上的人当作普通的病人,他不能在瀛苏面前表露出对她过分的担心。
元闲用银针探查了一下阿酥呕出的黑血,“陛下,娘娘这是中毒了。”
听到“中毒”二字,望仙殿内的宫人跪了一地,尤其是捏着药方的沈愚,像只受惊的鹌鹑一样惊惊惶惶。
他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自己恐命不久矣。
瀛苏不敢再在阿酥面前动怒,他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让跟着自己的大太监吕若,会同沈愚一起去查毒物来源。
元闲替阿酥施针放血,所幸是慢性毒药,被他发现的早,对阿酥身体的损伤还不是很大。
瀛苏知道元闲的医术比太医院那些医官要强上几倍,又见他对自己的阿酥没有任何逾越之举、觊觎之色,戒心稍稍降低了些。
“道长,这几日就留在隐霜台,吾要随时传你给阿酥看诊。”
“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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