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故人
蒋贤妃三人仔细想了想,觉得阿酥说的也有道理。
她们对于瀛苏的态度都是一样的,不过是一个有着至尊地位的男人,还是一个必须和其他女人一起分享的男人。
情深不寿的前提,是你的青春正好,可是再好看的皮囊,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条条皱纹爬上脸庞,容颜衰败之时,便是君恩尽时。
阿酥与蒋贤妃她们絮叨了一阵子,沈愚在净室门外催请了三次,她才乘上凤撵,回到了麟趾宫。
经过正殿时,敞开的殿门,里面灯火通明。
一水的红色官服从殿门口飘出,皆是朝中的一二品大员。
他们是内阁的阁臣,见到一身淡雅宫装的阿酥,纷纷低下了头,敛气屏息,行了跪拜大礼。
跪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他是内阁首辅蒋必正,也是宫中蒋贤妃的爷爷。
“娘娘千岁!”众人又向阿酥磕了一个头。
阿酥让沈愚赶紧去搀扶起蒋阁老来,也让后面跪着的阁臣们起身。
他们站起来后,依旧是垂着头,眼睛只敢盯着手中的笏牌。
阿酥名义上是明帝瀛苏的妃妾,但实际待遇是按照皇后的标准,甚至超越了瀛国历代皇后的仪制。
看着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单若凭美貌一样俘获帝心,瀛苏并不是如此肤浅之人。
蒋阁老与阿酥打过几次照面,加上听过自家孙女蒋施说的那些事,自己又懂些相面之术。
以他多年的看人眼光,阿酥成不了什么祸国妖妃,倒有点一代贤后的意思。
他也好奇,神熙的朝堂不比瀛国的朝堂。
神熙的朝堂可谓是禽兽争权,而君主更是无道,恩威难测,多疑好杀,最重要的一点,视百姓为刍狗。
瀛国,至少还有一位担的起圣明君父之名的少年帝王。
可惜的是,瀛苏一心亲政,而其皇长姐瀛敏却是一拖再拖,不肯放权于瀛苏。
蒋阁老曾起过一卦,这妙善夫人阿酥便是明帝瀛苏命中最大的变数。
瀛国的太阳是明帝瀛苏,月亮是神武长公主瀛敏,这么些年来,月亮的光芒一直都盖住了太阳的光亮。
阿酥这位观音女,便是打破瀛国日月同天局面的那个变数。
蒋阁老把自己占到的这卦和瀛苏在私底下细细讲过,后来瀛苏在瀛敏的眼皮子底下溜到神熙帝都玉京,还真让她遇上了阿酥这位观音女。
苍州六郡换来这位观音女,结束瀛国这些年女子乱政的“丑事”,值得!
此刻的阿酥,面上是敬重这位蒋阁老的,心里早把这爱乱起卦的老头骂了百八十遍了。
没事占个什么破卦,害得自己背井离乡,远嫁他国。
阿酥笑意盈盈道:“蒋阁老是蒋姐姐的祖父,阁老只管把我当孙女一样看待,不论什么君臣。”
蒋阁老亦是满面春风,想来今日议事,他上的折子瀛苏都允准了。
“君便是君,臣便是臣,老臣不敢逾矩。就是蒋娘娘省亲时,该跪的时候,老臣一样得跪。”
阿酥可不信这老头的官话,皇帝都敢打的人,心中还恪守君臣之纲,天大的笑话!
阿酥扫望过去,这满目红色的官服中还藏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时,这位穿着雪色麒麟袍的少年抬了一下眼眸,只与阿酥对视了一眼,慌慌张张地又低下头去。
阿酥见着那少年,便知他上回遇刺的伤势大概是养好了。
“那位穿麒麟袍的郎君看着眼熟,叫什么名字?”
蒋阁老回头看了少年一眼,答道:“娘娘,这位是神熙的使臣。”
蒋阁老对着少年的方向喊道:“徐大人,还不快快上前答娘娘的话。”
徐漱石捏紧了手中的笏牌,慢慢走至阿酥面前,撩开牌子下摆,对着打量自己的阿酥施了一礼,“娘娘千岁!”
阿酥下意识地想亲手搀起他来,手微微一动时,瀛苏从正殿门口背手出来,险些被他察觉自己恢复了记忆。
阁臣们在蒋阁老的带领下,纷纷转身向瀛苏的方向行礼,“圣躬金安!”
瀛苏没有让他们起身,缓步踱至阿酥身旁,歪着头看着跪在她旁边的徐漱石,神情十分的严肃。
他拉起阿酥的手,温声道:“他叫徐漱石,家里是神熙玉京定国公府,排行老六。阿酥,他家妹妹与你在闺中交好,你看着眼熟也是应该的。可还有什么想问的?趁徐爱卿在,一并问了。”
当着瀛苏的面,阿酥就算有想问的,也只能全憋回肚子里去。
“原来是故人,我脑子里糊糊涂涂的,又不记得当年事,没有什么想问的。”
瀛苏:“那徐卿家随众位爱卿退下吧,今日议了这么久的事,大家也累了。”
蒋阁老说了些“多谢陛下体恤”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领着阁臣们出了麟趾宫,徐漱石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阿酥亲昵地搂着瀛苏的胳膊,“阿苏,我最近在读《九章橘颂》,里面有一句“愿岁并谢,与友长兮”我很喜欢。就算万物衰败,在岁月洪流之中,还是有坚贞的友人在时光的尽头等你。你说我对这句话的理解对不对?”
快要跨过门槛的徐漱石愣住了,他的眼角湿润,心里喊了一声“陆小二”。
他不理解,为什么元闲能狠心写下那道让阿酥和亲瀛国的明旨?
要是阿酥记起来了自己是陆酥的话,她该有多伤心啊!
徐漱石竖起耳朵听着远处身后人的对话。
瀛苏:“愿岁并谢,与友长兮。当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吾记得你们神熙有一种橘树,上面结的果子叫千金橘。这种橘子在六月暑气蒸腾时,橘皮之上还会结一层薄薄的寒霜,以此“六月霜”入药,能缓解喉疾。吾已命人在宫内也栽植一片千金橘树林,这样你喉疾发作时,也有可用之药。”
阿酥心间涌起一股暖意,他对自己的生活小事体察入微,当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夫郎。
可惜她自己也是瀛敏的手下棋,他一厢真情待她,她回之以满腔假意。
阿酥用食指关节处蹭去了眼角的泪,装作欢欣的模样。
“千金橘树下还有一种布满绿苔藓的小石子,白日里它们是石头的模样,晚上就变成了提灯萤,那是一种会发光的小飞虫,千金橘在结果之前,授花传粉都靠提灯萤。它们只在神熙清州的孤山出现,所以千金橘只长在孤山之上。”
阿酥没有去过孤山,但听自己的美人娘亲说,孤山之上,只长千金橘这一种果树,虽然橘肉酸的要人老命,但山上的白鹤都喜欢吃。
所以,在千金橘树还是小树苗时,遇到暴雨风雪,孤山的白鹤就会矗立在脆弱的橘树苗旁,用自己的羽翼替千金橘幼苗遮挡风霜。
孤山的鹤,被当地的农户戏称为“撑伞鹤”。
“提灯萤”、“撑伞鹤”、“六月霜”,和千金橘一样,都是孤山的特产。
瀛苏听过阿酥的话后,对于宫内种不活千金橘树这一事,感到万分惋惜。
门槛外偷听的徐漱石已经明白过来,麟趾宫的这位妙善夫人阿酥,没有忘记自己是关内侯府二小姐陆酥。
他的疑惑更多了,以陆酥的性子,绝不肯轻易委身于自己不喜欢的人。
阿酥瞥过麟趾宫宫门口处时,看见了地上的影子,她想让徐漱石听见的话都说完了。
瀛苏拉着阿酥的手回到寝殿,刚坐下片刻,宫外长公主府来人报,瀛敏刚刚诞下一子,足足九斤重。
这个小婴孩,既是瀛苏的外甥,又是阿酥的侄儿。
二人欢喜的不得了,报喜的小黄门还回道:“陛下,娘娘,长公主殿下已经给小公子起好了乳名,叫阿狸。”
瀛苏又问起自己小外甥阿狸的模样,那小黄门说了一堆吹捧之言,其中着重提了一下,是个狐狸眼的可爱小孩儿。
阿酥听到“狐狸眼”时,便知小阿狸遗传了陆家男子的特征,她父兄还有三弟都是狐狸眼的郎君。
她早就备下了给自己这侄儿的赏赐,很是简单粗暴,一大箱子金子做的喜蛋,蛋壳外包了一层红纸。
沈愚数了一下金喜蛋的数目,向阿酥回道:“娘娘,生男孩喜蛋的数目当是单数,生女孩才为双数,还缺一个。”
一时间也来不及再做一个,阿酥想起瀛苏送给过自己一个用象牙雕刻而成的龙蛋,让沈愚添到装蛋的箱子里去。
沈愚提醒道:“娘娘,这颗龙蛋是陛下做太子时,先帝赏给陛下的,是储君身份的象征,赏给小公子怕是不合适。”
瀛苏拿起沈愚捧着的那颗龙蛋把玩了一番,亲自放到了箱子之中。
“无妨,皇姐的孩儿也是姓瀛,身上流淌着瀛氏的血,吾只盼着日后能和阿酥有一个乖巧漂亮的女儿,江山太重,女儿家不用担这些。倒是吾这外甥小阿狸,若有储君命,让他继承帝统,也是顺理成章。”
瀛苏让沈愚伸出手掌来,在他摊开的掌心处一笔一划写了一个字。
“你去见了皇姐,就说阿狸的名一定要用这个字。”
阿酥看清了那是个“宸”字,“宸”是帝王的代称。
“阿苏,给小阿狸换一个字吧,我怕这小孩儿命格弱了些,会压不住这个字。”
瀛苏坚持道:“沈愚,让皇姐给阿狸就用这个字,帝王家的孩子,生来命贵,这样简单的一个字,肯定压得住。”
阿酥的心咯噔了一下,瀛苏坚持要用“宸”字,肯定另有深意。
瀛苏休息了一会儿,带着吕若进到御书房内,书案之上是堆砌如山的奏折。
他坐定后,问道:“大伴,李太妃送的那对美人妥善安置了吗?”
吕若:“两位婕妤娘娘都住进了远条宫,大傅娘子追着奴婢问,陛下几时会去看她?”
瀛苏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你说的大傅娘子是里面的姐姐吗?吾记得好像是叫宜主,对不对?”
吕若:“陛下的记性真好,这位主子娘娘性情随和,小傅娘子性子就冷淡许多。”
瀛苏:“明日太液池设宴,让她们俩作陪,把阿酥送回隐霜台,让人盯紧了,不许她下来。”
吕若一挥手,几名宫人抬上了几个箱子,箱子盖打开后,里面是成套的衣裙,都是神熙的款式。
“陛下,这是妙善娘娘的长兄送进宫来的,当如何处置呢?”
瀛苏打开了一本奏折,拿起朱笔勾勾画画起来,并未抬头看那几个箱子。
他不耐烦道:“全烧了,阿酥和吾一样,是瀛国人,神熙的服饰,她穿着并不合适。”
瀛苏的回答吕若早就想到了,只是得例行公事般的问一问。
吕若看着这一箱箱的衣裙,听说是这位国舅爷亲手一针一线缝制的,手也太巧了。
可惜的是,最后也没穿上阿酥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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