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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酸意


众人食完烤鹿肉后,还剩几块上好的生鹿肉。

        陆酥想到自家兄嫂喜欢吃,向菩提讨要了来,正好又到了下工时间,门子里的捕快们提议去秦淮十里喝花酒。

        菩提轻轻拍了一下陆酥的肩膀,温声道:“秦淮十里那里来了位琵琶圣手,你抱着你那柄烧槽琵琶去向她讨教一番,再点上几个清俊的小倌作陪,你佛哥我来给你掏钱。”

        菩提将陆酥手中包好的生鹿肉扔给一个办案捕快,命他送去陆家。

        绯鱼替陆酥背起了琵琶,菩提拽着陆酥的衣袖,剩下同去的捕快们拥着陆酥,一行过百人。

        六扇门正门口,元闲披着鹤氅,等在这里。

        也不知自家媳妇儿生的哪门子气,今日一大早,他醒来捞枕边的人时,陆酥已经不见了。

        他怀里捂着一个油纸包,是在东街买给陆酥吃的橘饼苕蛋,他一直用体温暖着。

        听到哒哒的马蹄声时,他往朱门里泄出来的乌泱泱的一片人影望去,一个一个扫过去,目光锁定在与菩提、绯鱼说笑的陆酥身上。

        他冲上去,双臂展开,拦住了她的马。

        要不是她勒紧了手中的缰绳,胯/下/的这匹胭脂宝马的马蹄子就要落在他脸上。

        菩提扬起手中的马鞭,往元闲身上甩去,喝道:“不长眼的东西!官家的马也是你能拦的,给老子让开!”

        菩提见陆酥刚才勒马时,差点被受惊的马从背上甩下来,心里火大。

        元闲挨了一鞭子,并不气恼,他看着陆酥的眼睛,道:“官家的马自然是不能拦,可小人妻子的马可以拦。陆大人,你说是不是?”

        陆酥想装作不认识元闲,因为一看到他,自己的腰就更痛了。

        后面马上的捕快有大半数都是追过陆酥的,剩下的小半数对她日日献殷勤。

        “哪里来的口气这么大的臭小子,我们六扇门的娘子是你能随意攀扯的?”

        “佛哥,还不提起您老人家手中的千机匣,给这说瞎话的小子来上几发,速战速决。咱们还要去秦淮十里找乐子呢。”

        “对啊,佛哥,鱼哥,你们不动手,我们上,一人给他一刀,让他晓得晓得厉害,看下回还敢拦我们六月霜的马吗?”

        ……

        “噌”“噌”“噌”的拔刀声响起,刀光映照着雪影。

        马上的绯鱼转头对后面骚动的捕快们喝道:“都给老子把刀收回去!别把这小子吓尿了!”

        众人的笑声,把树上的积雪都惊落了。

        陆酥叹了口气,对身后六扇门的那些兄弟们拱手道:“此乃我亡夫,姓元名闲,前几日认回来的,当年他的死讯原是个乌龙,让诸位兄弟见笑了。”

        后面的捕快们止了笑声,绯鱼在捂嘴偷笑,菩提还是一副面瘫脸。

        陆酥对牵着她马缰的元闲低声道:“好了!你快回家去!你身上还有低热,不要在这胡闹了!”

        元闲翻身上了她的马,把她整个人拢进自己身上的鹤氅之中,唇贴着她耳垂上的那颗红痣,哑声道:“我偏要胡闹!刚刚他们说,你要去秦淮十里,为夫也想去见识见识。”

        随着一声“驾”,陆酥的马冲了出去,菩提、绯鱼等人尾随其后。

        秦淮十里。

        菩提要了这里最大的一间花厅,可以容纳上千人宴饮。

        花厅中间,是一个装满美酒的池子。

        池子最中心处,是一处高台,乐人们在这里演奏,乐声传遍厅内的各个角落,还有回响。

        因为是菩提做东,他坐上位,挨着他坐的是绯鱼,下面是陆酥、元闲二人。

        老鸨子秦淮娇带着一群穿红着绿的美人进来,衣香鬓影,环肥燕瘦皆有。

        菩提、绯鱼各自挑了两个清丽的娘子放在身旁,给他们斟酒拈菜、捶肩捏腿。

        陆酥翻着秦淮娇递给她的小倌名册,一页页翻过,将名册还给了站在她身旁的秦淮娇,恭敬道:“秦姑姑,让云深、星晓他们来作陪。”

        元闲坐着她身旁,手里的酒杯都快被他捏碎了。

        陆酥又指了两个容色妍丽的美人到自己身旁。

        “两位娘子,你们侍奉我身旁的这位元郎君。”

        元闲:“?”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说出这话的她,觉得自己的媳妇儿果然不爱自己了,竟然把自己这样的绝色推给别的女人。

        元闲傲娇地“哼”了一声,把头撇到一边去。

        陆酥把唇凑到他耳边道:“今日是佛哥请客,你总不能在这干坐着吧,点姑娘花不了多少钱,这里的座位和酒水果盘贵。”

        她看元闲还是垮着一张脸,柔声劝道:“这些娘子们也是要吃饭的,你就逢场作戏敷衍一番,让她们赚了钱,不好吗?”

        菩提见元闲对陆酥甩脸色,将杯中的酒往他身上泼,怒道:“你别不识好歹!小酥能带你过来,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

        绯鱼也打圆场道:“这来秦淮十里喝花酒本就是我们六扇门的常事,小酥次次来都点云深、星晓作陪,她是个专情的人,元郎君,你大度些,别扫了大家的兴致。”

        陆酥刀了绯鱼一眼,他还不如别打这个圆场。

        “次次!陆酥,你给我解释解释,你到底来过这里几次?”元闲手里的酒杯碎了。

        她伸出右手的食指贴着自己的鼻尖。

        元闲心上火大,夺过身侧作陪的美人手上的绢帕,给自己扇风,“我不信!今天被我抓到的这次就算一次了。”

        陆酥嗫嗫嚅嚅道:“一个月……一次……”

        元闲眸中起了两团火。

        绯鱼又来打圆场道:“对嘛,也就门子里忙的时候,一个月来一次,让兄弟们都放松一下心情。”

        “不忙的时候呢?”元闲尽量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不忙的时候,三五天来一次,反正这里可以沐浴更衣,还可以按摩泡脚,又有床睡……”绯鱼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菩提捂住了嘴。

        菩提在没有眼色的绯鱼耳边低声道:“你个蠢货!没看到小酥都想溜了吗?还嫌事不够大,你说话之前能不能过过脑子?”

        元闲把想要逃的陆酥提溜回自己身旁来,又从衣袖中掏出两张一百两的金票子,塞到作陪的娘子怀中,让她们下去。

        秦淮娇正好领着云深、星晓两兄弟来陪陆酥。

        菩提对秦淮娇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带人下去。

        元闲滚烫的指腹摩挲着陆酥的后颈,“陆酥,你真有出息!我还以为你真替我守着,没想到,一有空就来这种风月场所寻欢作乐,你和那两个小倌也是逢场作戏吗?”

        绯鱼:“他们在床上……”

        他们在床上没睡过,绯鱼还没说完后面这几个字,就被身旁的菩提给点住了哑穴。

        菩提骂道:“锦绯鱼,你是在拉架还是在拱火?你今天出门是不是没带脑子?还是你爹娘生你的时候,把脑子都给了你姐?”

        陆酥叹了口气,搂过元闲的脖子,附耳道:“那夜过后……你还对我生疑?”

        他是一条酸酸的“咸鱼”,哄他,真心累!

        元闲一愣,怒气平息了些,声音也软了下来。

        “酥酥,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陆酥给他斟了杯酒,举到他唇边。

        “教坊司、秦淮十里、天香院、怡红院……玉京所有的青楼我都逛过。徐七七她想写一本《女书》,既然是写女子的历史,那各行各业女子的故事都要写进去。”

        元闲:“那你来这里,为什么要云深、星晓作陪?”

        陆酥掩唇笑道:“你吃醋了?”

        元闲没出息地点点头。

        “这是因为我不点他们,门子里的兄弟还会塞其他小倌到我身边,云深、星晓比较听话老实,我们单纯喝酒聊天,真的!没什么的!”

        绯鱼自己冲破了哑穴,对着元闲囔道:“我作证!小酥她纯情得很,除了有时候捏捏云深的脸,拉拉星晓的手,再过分的事情,就没干过了。”

        菩提和陆酥都想弄死绯鱼这个好心办坏事的人。

        陆酥对菩提挤眉弄眼,你为什么不把这条“多嘴鱼”给直接毒哑?

        菩提摸遍了自己全身,双手摊开,挤眉弄眼回她,没带哑药出来。

        元闲狠狠掐了一下陆酥的腰,她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一阵空灵的琵琶乐声在花厅内响起。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池子中心圆台上的那位少女吸引。

        看着该是十一二岁的模样,圆脸杏眼,一身红裙,裙摆下掩着一对三寸金莲,只露出两点莲花尖尖在外面。

        她手下的琵琶音纯净,人也纯净,确是一朵不可亵渎的玉莲。

        陆酥问不远处站定的秦淮娇道:“秦姑姑,她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小年纪就在你这里卖艺了?”

        “她叫薛贞贞,自小便生了侏儒病,实际上已经在我这里弹了七八年的琵琶,今年十四,过了明日,便及笄了。”

        薛贞贞弹完一曲,起身弯腰致谢。

        众人向台上丢着金票银票、珠宝玉石,求她再弹一曲。

        薛贞贞却是个有原则的姑娘,她道:“多谢各位抬爱!贞贞一日只奏一曲。”

        秦淮娇向菩提、陆酥他们解释道:“贞贞对自己的乐艺要求高,每日一曲,不是为了沽名钓誉、自抬身价,只是她想把最完美的一曲奏给诸位听,她一天八个时辰都在练习,还望诸位理解我们贞贞的苦心。”

        菩提这才同意让薛贞贞下台,又打赏了她黄金千两。

        元闲看陆酥最期待的琵琶曲也听完了,拉着她的手要离席。

        陆酥向花厅内的众人道别后,与元闲下楼。

        廊道上,陆酥见一个清俊秀美的男子接过薛贞贞的琵琶,替她背着。

        薛贞贞也搂过那男子的手,依偎在她身旁。

        忽然,一间雅室的门推开了,一个醉鬼跑到薛贞贞身边来拉扯她。

        陆酥识得这个男子,是郑太后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吴德,也是宫内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吴德推搡着瘦弱的薛贞贞,踹倒了她身旁的男子,破口大骂道:“臭/婊/子,你当着洒家的面就装清高,说不侍奉阉人,那这小子又算怎么回事?他不过是内官监的一个典簿,还不是一样没根的东西,在宫里给洒家提鞋都不配。”

        雅室内又冲出一伙儿穿着常服的太监,对着薛贞贞身旁的男子拳打脚踢,薛贞贞用自己身子护着他。

        陆酥看不过去,上前喝止道:“青天白日的在这里打人,你们占得是什么理?还不停手!”

        陆酥此前经常入宫探望自己的姑母,吴德认识她。

        他喊停了自己的手下人,甩了甩头,又整了整衣领,对陆酥道:“陆二姑娘,洒家今日给你面子,饶过这狗东西一命。”

        说罢,吴德粗暴地扯着护在男子身上的薛贞贞的头发,想要把她扯到自己的包间内。

        陆酥打落了吴德的手,怒道:“吴公公,这位娘子不愿侍奉你。”

        吴德气急败坏,加上酒意正浓,竟然想要抬手打陆酥。

        元闲对着吴德就是一记窝心脚。

        因为这边的动静闹得太大,秦淮娇把廊道上的事和花厅内的菩提、绯鱼说了。

        菩提提起千机匣就冲了出来。

        绯鱼怕打起来见血,给自己眼上裹上了素布,对喝酒的捕快们说:“那吴阉狗还想打我们六扇门的人,咱们和他们东厂的那些恩恩怨怨,今夜一并算了!”

        那些捕快们纷纷拔出腰间的翎刀,冲到廊道上。

        陆酥把薛贞贞和她的情郎拉到一边,元闲护在他们三人身前。

        廊道上刀光血影。

        元闲的舅舅沈甫正好带着北瑶镜司的素影卫在楼上喝花酒,按理说北瑶镜司受东厂管辖,他应该帮着吴德的。

        沈甫带着几十名素影卫赶到,他吩咐手下人道:“你们就随便拉拉架,要是有机会,帮着六扇门的这些狗腿子多踹几脚这些阉狗。他们是狗咬狗,咱们兄弟做做样子就好了。”

        玉京府君带着衙差来,才停止了这场闹剧。

        玉京府君扶起了地上鼻青脸肿的吴德,弯腰拱手道:“吴公公,下官来迟了。”

        吴德对着玉京府君脸上啐了一口,他环顾了一圈。

        菩提、绯鱼是二品神捕,都有后台,动不得。

        六扇门的人向来护短,这些捕快也抓不得。

        北瑶镜司的素影卫们是“自己人”,虽然拉偏架的时候误踩了自己几脚,但是没有名头抓他们。

        最后,吴德的目光落在薛贞贞和她的情郎身上。

        他对玉京府君道:“就是那个臭/婊/子,抓她!还有她身边的那个狗东西,洒家要把他抓回刀子房,再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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