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荆九夜
西秦的皇家马场在宫外城西四十里地，约么半个多时辰便到了。
马场地处平坦开阔，一川草色青袅，天地接壤无涯，直看得苏软软心中平白生出了一股浩荡。
她深深吸了一口青草气，极目之处有匹黑马正在疾驰。
只见马蹄哒哒翻腾，溅起断草纷纷。日光斜照，长鬃飞扬，马身紧实饱满的肌肉油亮发光，在奔跑中微微颤动。
苏软软从没见过长得这般彪悍的骏马，更没见过能跑得如此强劲有力四蹄生风。
当真是“所向无空阔，万里可横行。”[注]
“你在看什么？”绿芷扶着安玥公主下了马车，随即也注意到了这匹黑马，异常惊讶，“……是什么人能降住了影风？”
苏软软先一步下来，先被景色吸引，后又被疾奔的黑马吸引，一时忘了身后的安玥公主。现下听得她问话，立即回身跟在一侧。
说话间，黑马已转瞬行至眼前。
马上的人是个束发高冠的年轻男子，也是一身利落的劲装。
他长指紧着缰绳轻轻一勒，马匹骤然仰头长嘶，黑色鬃毛和他的尾发同时在空中荡起，马与人同样的恣意昂扬。
有马倌跑了过来：“见过公主殿下。”
“黄启，这是谁啊？是他把影风给驯服住了？”
“回公主殿下，是荆大人。”
“哪个荆大人？我怎么没听过西秦有哪个骑术厉害的人姓荆的。”
“正是了，公主殿下，荆大人是南齐人。”
黑马影风甩着脖颈，哼哧的喘着粗气，不停的小踏着步子。一再被马背上的人轻拽缰绳，它似乎还没跑过瘾，神情亢奋。
“荆大人，你马骑得可真好。”黄启颠颠的迎上前牵住缰绳，“影风是我们马场最好的马，脾气也最大，没几个人能降住它。它竟然如此听你的话，你可真厉害。”
荆大人长腿一迈纵身跃下，几步到了安玥跟前，颔首道：“荆九夜，见过公主殿下。”
安玥和苏软软俱是微微一怔。
这位荆九夜她们都见过，正是之前在大殿上的那位生得十分好看的南齐代表。更重要的，他还是苏软软在死牢里抓的那根救命稻草。
“……九夜大人，原来你是南齐人。”苏软软不自禁的说道，难怪安玥不知晓，那字条也定是他留的了。
荆九夜身长英挺，瞳眸莹烁，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恭喜姑娘清白脱罪，大殿上剖尸取证着实让九夜大为开眼。”
“大人见笑了，实在是不得已。”
“公主殿下也是来骑马的吗？”荆九夜见安玥的装束，又是轻轻一笑。
“荆大人好骑术啊！影风的脾气可没几个人能收住。南齐人也这么会骑马的吗？”安玥话语里对南齐人甚是不屑。
也是，西秦盛产好马，且人人擅骑。
“可能……我正好对了影风的脾气。西秦的良驹当世第一，来此一趟，定然是不能错过最好的骏马。你说是吧，公主殿下？”
安玥笑着转了转头，笑意里有几分得意。
“那荆大人继续慢慢感受我西秦良驹吧，我就不奉陪了。”安玥侧身走过。
“黄启，我的马呢？在何处？”
“公主殿下请随我来。”黄启赶紧到前头领着。
走了不远，安玥停下脚步道：“你们两个就在这儿等我吧，不必跟过来了。”
-
苏软软拉着绿芷，在搭建的露天马棚边观望。
绿芷抓了把马槽里的草递到一匹马儿嘴边，那马呼哧了几下鼻子，慢吞吞的咀嚼起来。
“宝儿姐，公主不是要准备骑马吗？干嘛让我们不跟去伺候呢？”
“绿芷，我不是宝儿。”苏软软下意识的回道。
“？”
“……我的意思是，经历那么一场牢狱之灾，还差点没命，唉……就当死过一回。以后叫我……阿软。”
绿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乖巧的改口道：“阿软姐。”
“嗯。”
“阿软姐，公主带我们来，为什么又不要我们去伺候呢？”绿芷手里的草都喂进了马嘴，手掌随着扶上了马面，而后又很轻柔的挠着马的脸颊。
“我也不知道。”
安玥带着她们两个，面儿上是打着去马场骑马的幌子，实际上是去找高慕。单独私会心上人，她们俩跟去不是碍事么。绿芷不知道这个，苏软软也不能说。
她继续看着绿芷伸出另一只小胳膊，勾起五指在马脖子上一下下的挠着，脸上不自觉挂起笑容，嘴角两个笑涡很是可爱。
“你很喜欢马？”苏软软问。
绿芷用力的点了下头：“对呀，进宫以后再没有这样接近过马儿了，宫里的马匹也没这么鲜活。”她轻声低语着又嘻嘻笑，“马儿乖啊，你长得好漂亮。”
苏软软也跟着笑，转头看到另一边上，荆九夜手里拿着个毛刷，一下下的在给黑马影风刮脖子。
她信步靠了过去：“我还没感谢九夜大人的相助，多谢大人能相信我，才让我有机会给自己脱罪。”
荆九夜举手从马脖开始，顺着往下。黑马扭着头要往他身上蹭，他一手抵着马的脸颊，抵一下又抚一下，看起来影风就像在跟他撒娇。
“是姑娘自己聪慧博识。”他说着转过头来，盯着苏软软唇角带笑。
苏软软蓦的心下一慌，伸手捂脸，摸到遮面的轻纱后，心里轻轻呼了口气。
监牢那么黑，他应当是没看清楚自己长什么样子的。
“这马好俊啊，我可以摸摸他吗？”绿芷也跟了过来。
“那你可要小心点，影风很有脾气的。”荆九夜道。
“它跑得可真好。”
绿芷伸手试探着想摸影风，影风呼哧着甩头，小步往后退。见那手继续靠近没有收回的意思，从喉里发出一声低嘶，前蹄轻点了两下有要抬起架势。
荆九夜赶紧拽住了绳子：“小心！”
绿芷及时收回手。
苏软软看出了什么，问道：“绿芷，你想骑马吗？”
绿芷猛一回头，眼里是渴求：“可以吗？”
荆九夜侧头笑：“有什么不可以的。”
绿芷兴奋起来：“多谢荆大人。”
“不过，影风你们可骑不了。来吧，我帮你们挑两匹。”荆九夜将影风牵住，把缰绳交给了迎上前来的马倌。
……
荆九夜带着两人去了马房。
跟在身后，苏软软见他先是在马房从头到尾头走了一趟，似乎看中了几匹，让马倌牵出来。再又让马倌牵走两匹，剩下的三匹，他挨个上下看了一番，又轻拍了几下马的前胸后臀。最后留下了一匹栗色和一匹棕色的，皆是中等个头。
“这两匹性情很温顺，适合你们。”
“大人怎么知道我们要温顺的，有个性的才有挑战，才刺激，才有成就感。”苏软软觉得荆九夜有些固有观念，心里不大高兴。
“……姑娘家骑，烈马肯定是不行，温顺的不是更容易驾驭吗。”
“也不是要烈马，普通的就行，用不着非得单挑温顺的。”荆九夜说的没错，但苏软软心里就不舒服。
她顺手一指旁边的一匹同样中等个头的枣红色马匹：“这匹呢，这匹可以吗？”
荆九夜打量着看了看：“可以是可以，这是匹刚成年的小公马，性子不太稳定……”
“就它。”
荆九夜：“……”
“绿芷，你换吗？”
“我……我进宫后就没再骑过马，还是……就荆大人挑这匹就好。”绿芷说着，牵过了棕色的那匹。
“看来姑娘对自己的骑术很有自信，我倒是有点期待了。”
苏软软上前去扯小红马的缰绳，小红马往后仰头，她两手紧拽住绳子往下拉，眼见绳子被绷直。谁料小红马乍然低头，苏软软一个脱力身子往后倒去……
砰——
一声闷响，后背着地。
这一下摔得真是实心，苏软软半天动不了。
“阿软姐，你还好吧？”绿芷跑过去蹲下身扶她。
苏软软虚虚的抬起一只手臂轻飘飘的搭着绿芷：“别……嘶，疼……”
荆九夜无声的抖动着肩膀，终还是看不下去，一手穿过她肩膀将她扶住：“你没事吧？”
苏软软这才一手搭住一人，借力站了起来。
“没事没事。”她扶住腰站直了，伸出一个巴掌示意道，“小意外，不要紧。”
“真不要紧？”荆九夜问。
“不要紧不要紧，走走走，我们骑马去。”
为了表示真没有什么事，她率先走在了前面，而后又转头对荆九夜道：“……呃，那个，请大人暂且帮我牵一下它，谢啦。”
说完还是扶住腰，头也不回的坚定的往马场走去。
-
西秦地处平原，原野开阔，水草肥沃，最是适合马匹的生长环境。
当世闻名的西秦骏马体型高大，肌膘匀称，爆发力极强，负重和耐力都是上上乘，最是适合做战马。
但在最最初期的时候，西秦马却不是现在这般品相的。
西秦本地的纯种马匹原本也是好的，但可能生长环境太好，略显娇贵，胆子也小。
西秦地接北予边缘，北予属山地，山地马群盛产黑、白、黄、青、褐五色鬃马，但这些马属于野马系，极难驯养。
不知从何时起，有人无意发现了西秦本地马和北予野马混血的后代完美的规避了两种马的缺陷。但混血马却极不稳定，出优等马匹的概率极低。
即便如此，也有人开始着手此道，不断尝试。终于在混了又混，如何混的各种尝试中培育出了如今的西秦良驹。
一代代繁衍下来，混种马已经订上了西秦马的头衔，而原本娇贵的本地马却早已不存在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西秦马其实不是原本的西秦马，是混了北予野马的血统？”
听完荆九夜娓娓平缓的讲述西秦马的起源，苏软软问道。
“可以这么讲。但你要是跟西秦人说他们的马匹是混血的，那可不行。”随即荆九夜自顾一笑，“我怎么跟你说这个，你不也是西秦人吗。”
“那倒不必，我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其实也是混血的。”
荆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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