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舍生取义
不多久,长野原就生好了火,又向npc借了锅,把腿上的皮肉分割开来,加水煮了进去。
肉在锅里面咕噜咕噜地翻腾着,肉味也随之散发出来。
这味道唤醒了林娥。
她茫然地看着锅,看着袅袅的白烟,长野原见她醒了,盛了一碗肉汤递给她。肉汤就在她眼前,颇有几分蛊惑的意味。
林娥咽了口口水,缓缓伸出了手,她的指尖在颤抖,因为她很清楚这肉汤是什么做的,事实上这个原材料还是在不久前她提回来的。
她的内心仍然在斗争,但饥饿压倒了一切,最终她还是接过来喝了几口,一股子恶心反胃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哇啦啦地把那几口全都尽数吐了出来。
靳北言见她醒了,便也坐了过来,他递给了林娥一个小布袋——这还是她自己缝的那个。她打开一看,没有猫粮,只有白花花的土。
“这是……?”声音沙哑得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
“观音土。”靳北言观察着她的反应。
林娥苦笑笑,就着水把它在手里捏了个丸子,吃了下去,她吃不出味道,但肚子确实是不叫了。
当她准备再取一些出来时,却被靳北言制止了。
“这个不能多吃,胃不消化,会堵塞肠道的,到时候排不出来就麻烦了。”
林娥点了点头,肚子里的饥饿感好歹是消失了。她郑重地向靳北言道了谢,后者却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
果然,连她都知道观音土是用来充饥的。由于那段历史的原因,新生代的人们即使没有经历过,却也该听过靠吃观音土苟活的岁月。可长野原……?
这些只是被靳北言在心里默默打了个问号,却没有深究什么。
看她吐了,长野原也不勉强,又盛了一碗递给靳北言,他没接。
长野原只好自己喝了一碗,吃了两口肉。剩下的他也不捞出来,就让它在锅里面煮着。
由于常常通过睡觉来保持精力,主观上讲夜晚来临得很快。然而到了夜晚,几人反而睡不着了。
“你倒是不忌讳。”林娥眼前还是有些发绿,她看着长野原旁边的锅,表情有点呆滞,但很快又清醒了过来。
“忌讳什么?朊病毒?还是那点子无用的道德?”长野原不以为然,“活都活不下去了,谁还在乎这些?”
“是啊。”连靳北言也叹了口气,“以前就有想过,要是人为了生存不择手段,做着在外界看来完全是畜生的行为,那么这样活下来的人,还能被称作是人吗?”
“什么人不人的。”长野原打断他的话,“要是人都不能活了,道德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总归要活下去,才能谈道德啊。”
“这么想来,古人的思想还真是伟大。”林娥躺在地上,望着深远的天空,大概今天天气晴朗的缘故,夜黑如墨,繁星璀璨,千百年前,桃花源里的祖先也如此仰望星空吗?“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她有些迷茫地向天空伸出手,似乎想抓到什么,最终还是缓缓地放了下来。
几人都沉默了,这并非哲学的殿堂,而是生存的角斗场。饥饿是亲身领受的,死亡也是真真切切横在面前的,在这莫大而单纯的威胁前,原本深深信仰的礼义廉耻都变得那样的单薄无力。
“我很抱歉。”长野原的声音轻轻地飘来,“但是我们没有选择,这里剩余的观音土不多,我们总要有一个人是要去吃人的。”否则三个人都会死。
尽管很像为自己辩护的话语,但林娥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靳北言坦明了,观音土只有那一抔杂质较少,别的根本没法入口。三个人只靠这一抔土撑过剩余的五天,很难。
要是长野原选择吃肉的话,两个人分的土会更多,既保全了她和靳北言的道德心理,又使得三个人都能活下来……
林娥为自己这样自私的想法而感到羞愧。
直视自己的内心总是痛苦的,林娥不愿再想,而是看着星群流转。那些朴素的大道理总是等到人身临其境了才懂得伟大。她望着深邃的星空,却躺在贫瘠的土地上,渺小这个词从她放空的脑海里蹦了出来。这又让林娥想起不知道谁说的那句话,人的第一次成熟是接受自己的平庸。她还是痛苦地直视自己了,她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为了生存抛弃道德的人,一个为了保全自己而不顾他人的人。她以前就是这样的人,她本以为在失去他后自己会有所成长。如今,再陷入这种情景时,却发现自己没有丝毫的改变。
星空变得模糊了。
河水确实在一天天地下落。离预算还剩三天时,靳北言就进洞探了探,开始还好,水位并不深,但到了中间地段,头顶的空间陡然变窄,需要蹲下来才能过,而水位还不够浅,即使是靳北言这直逼一米九的身材,蹲下来的水位也足以没过他的眼睛了。屏气前行,在这段不知道长短的隧洞里非常危险。
而荒野上的人们,陷入了第二波饥饿困境。
和第一次不同的是,他们没有任何的余地去避开这件事了——他们只能等待下一个人的死亡,为自己续上生命的燃料。
观音土虽然还有,却有很多杂质,即使没有也已经不能吃了,这种东西会堵塞肠道,只能吃进去,无法排出体内,更遑论这种不纯的土,含有的杂质更多。若再食用,肚子就会肿成硬块,像包了一个石头,痛苦离世。食用观音土本就是饮鸩止渴的办法,但现在,连这也不能再吃了。
头晕的感觉又再一次找上了林娥,她本来就偏瘦,身体内储存的备用能量自然更少。其他人也知道这一点,即使自己生命的烛火也将熄了,却依旧坚韧地挺着,只要等到下一个人的死亡——不一定非是林娥,任何意志不坚定的人都在过去死亡了,都成为了他们的燃料。活下来的,不一定是吃的最多的人,但一定是意志坚韧的人。
所以他们是很欢迎新人入队的,在常年饥饿的洗礼下,他们的信念如钢般坚硬,只为活着。
林娥眼前有点发绿,谁盯着她,她便恶狠狠地盯回去。很快,她发现这并没有意义。因为她对视的目光之麻木,神情之呆滞,是除了死亡和食物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这群家伙动容的样子。
她很累了,已经没有精力用眼神和这群饿狼搏斗了。
事情的转折就在这天下午。正午的太阳刚刚退到山头,落日的余晖依旧灿烂。
黑衣人缓缓起身。
他虽然也很虚弱了,但脚步还很稳健,并不像快被饿死了的样子。
他摘下了兜帽,林娥看见他的耳朵上触目惊心的疤痕,他左耳只有半只。震惊之余,她用胳膊肘戳了戳旁边的长野原,对方却是意料之中的表情。
“你俩打什么哑谜呢?”靳北言一头雾水。
“这位,就是张老二,那个误闯桃花源梅儿的丈夫,把亲生孩子送出去的爸爸,这个队伍的老大,张老二。”
张老二的起身惊动了所有人。他似乎很满意自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招了招手,示意大家坐近一点。有的人靠近了,但有些人还是在原地。
他无奈地清了下嗓子,感觉自己发出的不是声音,是自己的残存的灵魂,他说:
“河水还有三天才下得去,但是大伙已经不行了吧……”
没有人回应他。
“谁带了刀?”
先前那个拉住林娥的男人从腰间解下一把小刀,沉默地递给了他。
但他眼里的麻木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替代掉了。
张老二看着刀,笑了一下,那张被风吹日晒的脸便皱了起来。“大伙,过两天从这里出去就不要再回了。”他沙哑的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每个人都听见。“噶媳妇教了噶很多,但噶一直没有出屋看看她说的,嘶界。噶领你们走了很远,但都没有走出去,现在马上,就能出去了,再饿不着了。”
有人眼睛里已经有了些许动容,但没有任何人说话。
“噶张老二,就送你们出去吧。”
他用刀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刀,刀有些钝,他就在手腕上很用力地多划了好几下。血就这样汩汩地,像河水一样流了下来,带着他的生命慢慢流了出去。
夕阳的暖光照在他幸福的脸上,他的嘴角带着笑意。
“梅儿,梅儿。”
有人呜咽了出来。他们并没有先前那种获得食物的快乐,而是僵硬地为他收了尸,洗干净,分成了碎块,下锅。
林娥叹了一口气,和二人对视了一眼,皆是复杂的表情。他们向炖着肉汤的锅子走去。
肉汤冒出的白气暖暖的,很香。
“舍生而取义者也啊。”
舍身而取义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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